作為未來可能或者説必然的敵人,秦堪對劉瑾自然下過一番大工夫研究的,從遼東回來的路上他就在腦子裏不斷回想前世曾經讀過的書,回憶書裏對劉瑾的評價,劉瑾做過什麼事,如何的一手遮天,如何被天下人痛恨等等,因為他清楚,回京後樹欲靜而風不止,免不了要和劉瑾掰掰腕子的,未雨綢繆很重要。
在秦堪的印象中,劉瑾是壞人,是奸人,是謀算高深,被前世無數影視作品定型為刷怪升級最**oss的惡人,所以對劉瑾,秦堪一直有着最深的戒備,這種戒備影響了潛意識,不知不覺在與劉瑾的勾心鬥角中採取了守勢,究其原因,連秦堪自己都不得不承認,他對劉瑾確實有着很深的忌憚。
萬萬沒想到,這位剛剛投入麾下的年輕翰林嚴嵩居然一開口便説劉瑾是蠢人,這讓秦堪忽然感到有些沒面子。
對一個蠢人我都提防到如此程度,話外之意,難道我比蠢人都不如?
秦堪乾笑數聲,瞧着嚴嵩的目光頓時變得不大友善了。
古人喜歡故弄玄虛,崇尚“語不驚人死不休”這一套,演義話本也經常有這樣的橋段,本事大的人往往把主公先氣個半死,主公怒極之下命左右推出去斬了的關鍵一刻,這不知死活的傢伙才故意仰天哈哈一笑亮出底牌,分寸拿捏得好基本能讓主公化怒為喜,從此得到重用。拿捏得不好,碰到個爆脾氣的主公,那就作死了,比如碰到曹操這一號的,楊修就死得很慘。
秦堪有時候的脾氣跟曹操比較像,都沒什麼耐心,如果嚴嵩繼續這麼語出驚人下去,秦堪大抵會叫左右進來把他拖出去埋了,有什麼話可以留到下輩子再説。
“惟中何以説劉瑾是蠢人?請教高論。”秦堪笑着拱拱手,瞧着嚴嵩的目光就像曹操瞧楊修。
嚴嵩沉吟片刻。道:“侯爺。劉瑾此人之所以騰達,無非因為東宮潛邸之臣,從龍之功而蹴高位,服侍當今陛下十來年。與陛下有着非常深厚的情義。這也是他如今唯一可以倚仗的。除此之外,劉瑾別無所長,書沒讀過多少。朝中人脈一塌糊塗,對國事政務的見識更是荒唐幼稚,侯爺應知如今如火如荼的劉瑾新政,下官冒昧請侯爺説句實話,您覺得這個所謂的新政如何?”
秦堪硬生生止住了“一堆垃圾”的話頭,跟嚴嵩不算太熟,還沒到交心交底的地步。
於是秦堪很藝術性地猶疑道:“劉公公的新政嘛……嗯,名目還是很不錯的,聽起來很提神。”
嚴嵩很瞭然地笑了笑,接着道:“下官觀劉瑾新政,一言概之,無非查帳和罰米兩種手段,歷朝歷代不乏變法圖新者,如商鞅,王安石等,他們變法的內容繁多,然終歸避不開國內地主,官員和皇族的利益,小心翼翼者或能收效,如商鞅,大刀闊斧者必敗,如王安石。從古至今,地主,官員和百年世族的利益是絕對不能輕易觸犯的,一觸便死,而劉公公的新政……”
嚴嵩笑容愈發譏誚:“劉瑾新政所謂清查天下田畝,清查軍屯官倉,清查冗官冗兵,一旦發現問題,輕則罰米百石甚至千石以充邊軍,重則入獄流放斬首,如今滿朝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劉公公手起刀落,看似風光無限,然則這樣的風光日子他能有幾年?待到天下人忍耐到極點突然爆發,人人喊殺的時候,劉公公就算活到頭了。”
“侯爺,從劉瑾新政不難看出,劉瑾對國事政務和天下形勢的看法其實非常的幼稚,新政的內容將天下官員,武將,地主,商賈得罪精光,而他渾然不覺,反而沾沾自喜,日漸驕橫。這樣一個蠢人,侯爺若不利用一下,如何對得起老天送給您的良機?”
秦堪不動聲色一直靜靜聽着,心中卻對嚴嵩更高看了一眼。
這位未來的大明首輔果然不是平凡之輩,但就這番話的見識已看得出年輕的他漸漸露出的鋒芒了。
“惟中的見地很獨到,不過,你還是沒説正題,依你的意思,怎樣利用這個蠢人呢?”
嚴嵩笑道:“勿用諱言,劉瑾對侯爺恐怕心懷恨意,説是恨之入骨亦不過分,侯爺要做什麼事,劉瑾的第一反應便是毫不猶豫反對,至於這件事是對是錯,劉瑾是絕對不會去思考的,滿朝公卿文武,劉瑾最忌憚的就是侯爺您,因為您的聖眷絕不比他低,劉瑾唯一倚仗的便是聖眷,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以他的為人,絕不會容得下侯爺的存在,一心欲除侯爺而後快,所以侯爺要做什麼事,劉瑾必然不論對錯,先把您要做的事攪黃了再説。”
嚴嵩的話令秦堪漸漸抓到一絲頭緒了。
“所以,我説要製造佛朗機炮,劉瑾一定説不準造,反過來,我如果公開大肆反對造佛朗機炮,劉瑾説不定偏偏就造了,誰敢反對他就弄死誰,兵部尚書也不例外?”
嚴嵩笑道:“正是,劉瑾此人讀書不多,見識太少,為人只憑一己好惡,讓他上當其實並不難,侯爺指東,他必然乖乖往西,絕無二話,劉尚書不是也反對佛朗機炮量產麼?若侯爺擺出和劉尚書同聲同氣的姿態,劉瑾警覺侯爺朝中人脈,剪除侯爺羽翼會成為他的第一要務,對劉尚書下手恐怕不會太客氣……”
明白了,不愧是未來的權臣,論起坑人,比秦堪有過之而無不及。
秦堪一臉恍然之態,心中忽然做了一個決定。
這個嚴嵩,將來若能將他拿捏在手裏則無妨,若不能拿捏了,最好想辦法弄死他……
有了嚴嵩的建議,秦堪一下子豁然開朗。一個坑人的計劃不知不覺漸漸成形,於是秦堪嘴角露出一抹令人心驚肉跳的怪異笑容。
這樣的笑容落在嚴嵩眼裏,眼皮不由跳了幾下。
“翰林院裏太過清苦,惟中怕是過不習慣了吧?”
嚴嵩心頭狂跳,急忙站起身施禮:“下官任憑侯爺安排。”
秦堪想了想,道:“以惟中庶吉士的身份,入錦衣衞自然不可能,太屈才了,我大明凡二甲以後的進士入朝皆為七品,新上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屠滽尚買本侯幾分顏面。不如先委屈惟中入都察院做個監察御史如何?”
嚴嵩頓時大喜過望。言官御史,正是大明朝堂呼風喚雨的角色,上至皇帝下至臣民,指誰罵誰而且不用負法律責任。風聞奏事本就是言官的特權。可以説。如今的七品言官品階雖小,但絕對是活得最滋潤的一類官員,連皇帝都不如他們這般百無禁忌。
剛待施禮致謝。嚴嵩神情忽然一黯:“可是內閣焦大學士那裏……”
秦堪微微一笑:“無妨,本侯的決定還輪不到一個攀附閹人的老東西來阻攔。”
嚴嵩顯然有點沒信心,囁嚅着嘴唇道:“若焦大學士一意駁回呢?畢竟聽説焦學士對江西人有點……”
秦堪冷冷一笑:“焦芳的兒子焦黃中在京裏胡作非為,大大小小闖了不少禍,錦衣衞已注意他很久了……”
嚴嵩輕輕一顫,神情微變,心中對自己投的這位靠山又多了幾分新的認識。
這位侯爺不簡單吶,一出手便是斷子絕孫的手段……
思忖間,秦堪那張笑眯眯的臉湊近了嚴嵩。
“惟中啊,以後咱們就是自家人了,本侯還要靠你多幫襯,私下裏也當親密如一家人,惟中若有妻小兒女,也可時常來我府上多走動,我家妻子非常的平易近人,惟中萬莫見外才是……”
嚴嵩神情劇變,急忙顫聲道:“下官願為侯爺效死,效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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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的朝會上,通政司左參議任良弼上疏奏稟,請求朝廷同意將佛朗機炮送造作局量產,並將佛朗機炮和大明火炮做了一番比較,任良弼在奏疏裏對佛朗機炮大肆讚賞,將大明火炮貶得一無是處。
這份奏疏原本並不起眼,每日朝會眾臣稟奏的國事裏,像這樣的建言請求等等數不勝數,任良弼這一道奏疏充其量僅只是大海里的一朵小浪花而已,別説劉瑾根本沒在意,連滿朝大臣也是聽過一遍後立馬將注意力轉移到下一件國事,所謂東風過馬耳,聽過就算。
大事往往由小事引發。
任良弼提到的這件小事便是如此。
還沒等繼續下一個話題,兵部尚書劉大夏氣得鬍子一翹,態度很劇烈地反對任良弼的提議,理由與當日跟秦堪説的一樣,無非徒耗國庫,浪費生鐵云云。
直到這個時候,劉瑾還是沒怎麼注意這件事,對於國事的是與非,朝堂幾乎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爭論,往往一部分人提出,另一部分人反對,所謂朝會基本就是在贊成和反對兩種聲音裏度過的。
第二天的朝會,權傾朝野的大明內相劉瑾終於將注意力放到這件小事上了。
因為他做夢都惦記着的眼中釘,如今已是山陰侯的秦堪,從不參與國事的秦侯爺居然破天荒給內閣上了一道奏疏。
奏疏的內容一目瞭然:秦侯爺附議兵部尚書劉大夏,強烈反對量產佛朗機炮,因為秦侯爺説,當初遼河一戰,大明將士被這種異國火炮坑慘了,秦侯爺這回難得一見的霸氣側漏,不僅上疏反對,而且居然還放出話來,誰敢量產佛朗機炮這種害人的東西,他就弄死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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