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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驚覺上當

    兵部衙門仍如往常一般平靜,繁忙。

    劉大夏坐在內堂的書案後,緊擰着花白的眉毛,盯着面前的公函逐字逐字地審閲,手裏的小號狼毫筆不時在公函上寫幾個字,然後將公函合上,放到一旁歸類。

    兒子劉祖修失蹤已三天了,這三天來,劉府派出許多下人滿城打聽,甚至連郊外一些廟宇農莊都去問過,仍然杳無音訊,劉府全家都急壞了,最焦急的莫過於劉大夏,然而焦急歸焦急,每日衙門應卯辦公,劉大夏仍風雨無阻,國事與家事在他心裏分得很清楚。

    處理完一份公文,劉大夏擱下筆,揉了揉眉心,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隨即強壓下心中對兒子的擔心,又取過一份公文翻開,繼續批閲。

    衙門前門一陣嘈雜,一名宮中小宦官手捧黃絹匆匆而入。

    一直走到內堂前,小宦官這才尖着嗓子大聲道:“有旨意,兵部尚書劉大夏接旨——”

    屋內劉大夏楞了一下,然後不急不徐整了整官袍烏紗,緩緩走出了屋子,面朝皇宮方向跪下,沉聲道:“臣,劉大夏恭聆聖意。”

    “制曰:朕嘗聞從來帝王之治天下,未嘗不以敬天地法祖為首務,是故乘時撫運,既協於謳謠,及物推恩,革故鼎新,資政大夫銜實授兵部尚書劉大夏,累官兵部職方司郎中,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及至兵部尚書,朕聞劉卿前績善躬布仁德。吏治克家,緒於政聲,朝野頌揚,卿以天順八年入仕,時年久痾,體衰老邁,朕何忍忠勤之士惟負荷之艱,肱股之臣焦思勞神,是故朕茲以覃恩,准予卸職致仕。進封劉大夏太子太保。右柱國大夫,授華蓋殿大學士,存恩澤荷天家之庥命,增耀門閭。欽哉。”

    小宦官念完了聖旨。然後緩緩將黃絹捲起來。笑眯眯地朝劉大夏一遞。

    呆若木雞的劉大夏神情麻木地接過聖旨,腦子卻仍嗡嗡作響,他還在反覆咀嚼聖旨的內容。越想越覺得不敢置信。

    陛下……這就同意我致仕了?如此迫不及待,竟連挽留一下的表面工夫都懶得做,徑自下旨恩准了?

    劉大夏呆楞無言,一顆心卻彷彿忽然墜入了冰窖,從頭涼到腳。

    仰頭看着灰濛濛的天空,劉大夏兩行老淚無聲地滑落眼角。

    大明中興啊,弘治盛世啊,這個欣欣向榮馬上要走向強盛的帝國,換了這麼一位年少昏庸的皇帝,帝國還能走向強盛嗎?

    劉大夏無聲地痛哭着,烏紗兩側露出的蒼老白髮,訴説着這些年為大明的辛苦操勞,到頭竟是一場鏡花水月。

    握着聖旨的手顫抖得愈發厲害,劉大夏深吸一口氣,老淚縱橫但語氣卻非常平靜,面朝皇宮方向以頭觸地,愴然道:“老臣,領旨謝恩。”

    小宦官嘿嘿笑道:“司禮監劉公公説了,陛下國事繁忙,劉大人領旨之後趕緊回家收拾行李準備歸鄉吧,宮裏入夜落閘,就不必進宮向陛下辭行了,老大人為國操勞一生,陛下和滿朝文武都會記得您的,未來史書裏,老大人也將彪炳千古,名垂萬世。”

    劉大夏沒理會小宦官,麻木地站起身,身軀踉蹌着走進內堂。

    未多時,在兵部衙門大下官吏震驚不捨的目光注視下,劉府長隨拎着一個小包袱,一手攙扶着身軀佝僂蒼老的劉大夏,緩緩離開衙門,上了劉府的馬車,朝府中行去。

    衙門對面靜靜停着一乘不起眼的藍暱官轎,直到劉大夏的馬車走遠,一身便裝打扮的嚴嵩湊到官轎簾前輕聲道:“侯爺,聖旨已下,准予劉大夏告老了。”

    官轎裏沉默片刻,傳來秦堪輕輕的嘆息:“這哪是准予告老,分明是將他趕出京師……”

    嚴嵩笑道:“侯爺的青雲之志與劉大夏的個人前程,孰輕孰重?”

    秦堪又沉默了許久,忽然揚聲道:“李二……”

    一身黑色短衫打扮的李二湊近轎簾:“侯爺,屬下在。”

    “告訴丁順,劉祖修可以放出來與劉大夏相見了,前幾日劉瑾受辱,必恨劉大夏入骨,劉大夏此番離京歸鄉,劉瑾必派西廠高手半途刺殺,你馬上傳我諭令,派錦衣衞肅敵高手百名緊急出京,一路護送劉府一家安全回到家鄉華容。”

    “是!侯爺,就怕劉瑾不肯善罷甘休,西廠若派出一撥又一撥的刺客,咱們恐難以應付。”

    “無妨,叫丁順乾點事情出來轉移西廠的注意力,比如殺幾個番子,又或者廠衞之間打一架,鬧點事什麼的。不能讓劉公公閒着呀。”

    “是,屬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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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公公很閒。

    劉大夏一家愁雲慘霧在家收拾行李準備歸鄉之時,劉瑾翹着二郎腿坐在司禮監得意地哼着小曲兒,悠閒的神態不時散出一股殺機。

    往死裏得罪了大明內相,劉大夏一家還想安然回鄉?簡直是笑話!

    西廠的高手早已出城,等候在兩廣官道上,只等劉大夏一家送上刀口,必是滅門的下場。

    自大明仁宣之後,官場上的風氣漸漸變得平和,大臣與皇帝鬥得昏天黑地,大臣與大臣之間也鬥得日月無光,任何朝代都有政敵和對手,有對手就有勝負,總有一方力所不逮,落個黯然退出朝堂的下場,然而不論當初在朝堂上鬥得如何慘烈,官場裏仍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那便是鬥到其中一方罷官回鄉,鬥爭便到此為止,勝利的一方絕不再落井下石,氣度大一些的甚至親自城外相送,奉送儀程,多年仇敵一笑泯恩仇。

    不尋前仇,不翻後帳,禍不延家小。此所謂“君子政治”。

    無論大明官場風氣如何糜爛,吏治如何**,不得不承認,這個朝代有着後世所遠遠不及的閃光點,值得後人敬仰學習。

    然而這個良好的規矩發展到正德朝,卻被劉瑾一手破壞了。

    太監終歸是太監,這一類人因為身體的殘缺,心理也漸漸扭曲變態,這種變態比偷窺女人大便嚴重多了,誰敢得罪他他便弄死誰,真正要人命。

    一想到劉大夏一家大小倒在血泊裏的情景,劉瑾便樂得呵呵直笑,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陰森可怖。

    屋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劉瑾笑聲頓止,一顆心往下一沉。

    每次聽到這種匆忙的腳步聲,便代表着沒什麼好事發生。

    一名小宦官匆匆入內,胡亂行了個禮,急道:“老祖宗,不好了,劉大夏一家已收拾了行李,乘車出京,朝中近百位大臣十里亭外相送……”

    劉瑾道:“百官相送有什麼打緊,劉大夏四朝元老,朝中門生故吏甚多,沒人送才叫奇怪呢。”

    “不僅如此,劉大夏一家上路時,除了劉府幾名老僕之外,隔着半里地竟有百餘名精幹武士陪同上路,西廠番子回報,估計這些人是錦衣衞的肅敵高手,奉了秦堪之命護送劉大夏一家回鄉,老祖宗派出的刺客恐怕無法出手了……”

    劉瑾一呆,接着勃然大怒:“秦堪!秦堪!王守仁你保了他,劉大夏你也保他,你一定要跟雜家作對到底嗎?”

    話剛説完,張彩滿頭大汗走了進來。

    “劉公,剛才下官從宮外聽到消息,劉大夏的兒子劉祖修出現了,他兒子哭個不停,説五天前被人灌醉後綁了票,一直不得自由,直到今日才被放出來……”

    劉瑾怒道:“放屁!劉祖修被綁,前幾日叫青樓婊子來羞辱雜家的人是誰?”

    張彩目注劉瑾,緩緩道:“劉公再仔細想想,那晚您真的親眼瞧見劉祖修現身了麼?”

    劉瑾一呆:“…………”

    張彩聲音愈發低沉:“秦堪欲量產佛朗機炮,在劉大夏那裏碰了釘子,那件事以後,劉公不妨想想現在,佛朗機炮在劉公一力推行下,造作局開始大肆量產了,得罪了秦堪的劉大夏,也被劉公親手扳倒了,如今劉大夏被迫致仕,大臣們對劉公多有詬言,甚至辱罵劉公者不在少數,這些如亂花迷眼的事情背後,秦堪一直沒有露過面,但他想做的事,劉公全幫他做到了……”

    劉瑾神情怔忪,如遭雷殛,兩隻小眼睛睜得大大的,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變綠。

    “上了那惡賊的當了!”劉瑾忽然重重跺腳。

    帶着極度的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悔恨,劉瑾顫聲道:“來人!快!命造作局停了佛朗機炮,還有,追回劉大夏,請他回朝繼續,繼續……”

    説到這裏,連劉瑾自己也説不下去了。

    張彩嘆道:“佛朗機炮劉公乾綱獨斷,為了量產它甚至廷杖了幾名激烈反對的大臣,如若叫它停產,劉公朝令夕改,威嚴何在?追回劉大夏更不可能,那是聖旨恩准他致仕返鄉,豈能説改就改?……劉公,承認吧,我們,輸了一城啊!”

    劉瑾失魂落魄地坐在炕角,方才志得意滿的樣子蕩然無存,一種深深的羞怒和悔恨狠狠吞噬着他的心,不知過了多久,劉瑾忽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仰望司禮監的房梁嘶聲厲吼:“秦堪!秦堪!你要坑雜家多少次才肯罷休?夠了吧?啊?你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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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還有一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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