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侯爺一夜安睡,渾然不管外面官倉的大火仍未撲滅,也不管多少人氣急敗壞地拎桶端盆滅了一夜的火。
官倉這把火對白蓮教和秦堪雙方來説,都在各自的意料之中,雙方要見到的是大火能燒起來,至於燒到何種程度,已無關大局。
第二天一早,大火終於被撲滅,秦堪也起了個早牀,神清氣爽。
負責守備官倉的將士冒着猶自散發灼人熱浪的危險衝進了官倉,一臉蒼白絕望地清點損失。
其實根本不用清點,十幾個倉庫能燒的基本都燒完了,只消看看司庫的帳簿,上面記着入庫多少,便意味着損失了多少。
四名百户早早地跪在錦衣衞官衙門口請罪,大半個時辰過去,官衙裏面終於傳出話來。
欽差大人説了,四名百户守備不力,終釀大禍,回去自卸披掛,等候朝廷處置。
官倉裏的糧食自然全燒乾淨了,火滅後統計,共一千一百餘石全部焚燬,另外官倉中還有許多商人的貨物也被焚燬,這些商人鑽了大明律法的空子租用官倉,原以為世上最安全的地方,結果卻忽遭橫禍,告狀都沒法告,終落得血本無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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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夜的大雪,白茫茫的天地間寒風呼號,冷徹入骨。
離天津城外三十里有一座田盤山,相傳東漢末年一位名叫田疇的名士因不願受漢獻帝的官爵封賞,隱居於此山。故有田盤山之名。
田盤山崖高千丈,山間佛寺眾多,從唐朝起便有“東五台山”之稱。
山腰一座名叫萬松寺的小廟內,唐子禾赤紅着雙目,正為葛老五裹纏傷口。
三十餘人在錦衣衞手下逃得性命一路往西,秦堪雖然沒有派出追兵,但錦衣衞不可能真的任其逃跑,終究追了上來,三十餘人狼狽逃竄了三十里地鑽進了山裏,多虧了一夜大雪蓋住了形跡。這才令錦衣衞們悻悻而返。
唐子禾製造混亂之後也跟着出了城。繞了另一條小徑與葛老五等人會合。
萬松寺裏的和尚已被這羣落難的白蓮教眾殺了,雖然白蓮教的經義是佛與道的結合產物,但……和尚不是佛,就算是佛。人在逃命時連佛也敢殺的。
葛老五渾身上下刀傷二十餘道。有輕有重。奔逃數十里他竟沒有暈過去。
彷彿故意懲罰似的,唐子禾細心給所有人處理完傷口,最後才輪到葛老五。
包紮完傷口。葛老五嘴唇囁嚅幾下,還未説話,唐子禾忽然一個耳光狠狠扇在他臉上。
啪地一聲脆響,眾人小驚了一下,接着又都頹然地垂下頭去。
葛老五粗糙的臉上五道纖細的掌印,垂頭懊悔道:“紅陽女,你打得好,我錯了,沒想到明廷的狗官如此陰險,咱們中了鷹犬的埋伏,七十多條漢子沒了……我,罪該萬死啊!”
説着葛老五嚎啕大哭起來。
唐子禾沒説話,本該怒極的她此刻竟露出明媚嫣然的笑容,無聲中抽出一柄匕首,朝葛老五腿上忽然狠狠一紮,鮮血迸濺。
葛老五啊地一聲慘叫,卻被唐子禾飛快掩住了嘴。
巧笑嫣然,可唐子禾的眼中卻一片冰冷,鬆開手,渾然無視葛老五疼得冷汗直流劇烈顫抖的身子,唐子禾躬身又細心地為葛老五包紮新添的傷口,動作温柔得如慈母賢妻。
包紮之時,久不出聲的唐子禾這才淡淡開口:“葛老五,你記住,你欠了七十多個弟兄的命,因為你的愚蠢衝動,七十多個弟兄被你所累喪了命,而你,你這個蠢貨還活着,葛老五,這筆帳我先記下了,將來大業若成,我親自送你下去給弟兄們賠罪。”
葛老五痛不欲生,不停點頭大哭道:“是,將來推翻了明廷,白蓮坐了江山,我葛老五必自裁以謝死去的弟兄們!紅陽女,我這條命已不是自己的了,所以不敢輕生,來日推翻了明廷,我把命還給弟兄們!”
唐子禾冷冷道:“甚好,來日我為你風光大葬。”
忍着劇烈的疼痛,葛老五很快收拾了心情,不悲亦不怒,此刻開始,他已不是為自己活着,悲與怒已無關緊要。
“紅陽女,你沒説錯,這個秦堪果然是厲害角色,他似乎早就算準了咱們會燒官倉,連咱們撤退的路線都算準了,就等在西市讓咱們自投羅網……”
唐子禾冷笑道:“官倉是天津的命門,如此淺顯的道理誰不懂?也就是你這種蠢豬才會沒頭沒腦上了他的惡當!”
葛老五黯然嘆了口氣,道:“紅陽女,咱們下一步怎麼辦?這個仇我葛老五一定要報!”
唐子禾一雙柳葉般的黛眉緊緊蹙起,思索良久,道:“官倉是天津的命門,昨夜為了誘你們入彀,秦堪將官倉的存糧都置之不顧,代價可謂不小。葛老五,碼頭的民夫有許多是咱們教中兄弟,你可知官府下一批漕糧何時到天津?”
“前日剛到了四船共計一萬石,一個月之內沒有漕糧來天津了。”
唐子禾冷笑道:“官倉燒了,運漕糧的船也暫時不來了,天津三衞四周皆衞所軍屯田,軍士們自己吃都略嫌不夠,不知百姓們若發現城中無糧會是怎樣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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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天裏,秦堪是動都懶得動的。
離家數百里之外,稀裏糊塗在天津過了新年,初一開始便不斷有天津漕鹽各道以及三衞將領登門拜年,連正在養傷的牟斌也被家僕用軟轎抬到秦堪房裏説了一大堆恭賀新年的吉祥話兒,當然,官員們的年節孝敬自然是免不了的,所謂拜年,無非也就是送禮的託詞而已。
於是秦侯爺遠在天津莫名其妙發了筆橫財。
官倉的大火撲滅之後,天津的文官武將們對秦堪愈發敬畏莫名,他們想不通,這位侯爺來天津才幾天,平日裏與官員武將們應酬不斷,居然還能騰出心思佈下天羅地網,將白蓮教殺得狼狽逃竄,這位當初殺了幾千東廠番子的大魔頭果然不是等閒之輩。
被人敬畏的感覺不是很好,或許最初有些得意的虛榮感,然而每個上門的官員戰戰兢兢如同上刑場,屁股挨着一丁點兒椅子,一副隨時逃命的畏懼模樣,瞧多了秦堪也反胃,於是乾脆閉門謝客。
紅泥小焙爐上燙着一壺花雕,手邊的茶几上幾樣佐酒小菜,手裏抱着小暖爐,腳下燒着兩盆旺盛的炭火,秦堪半躺在軟椅上,悠哉似神仙。
李二恭謹地站在他身旁,稟報着這幾日錦衣衞探來的消息,刺探的消息是針對天津三衞指揮使的。
“……天津衞指揮使梁勝,山西汾州人,弘治十年襲父職任天津衞指揮僉事,弘治十四年升衞指揮使,家有妻妾六人,兒女十人,父母健在。探子秘密打聽過,發現梁勝的髮妻頗具姿色,身段婀娜,胸大臀圓,正是宜男之相,不知為何他們成親五年卻無所出,後來請了天津女菩薩唐神醫,給梁勝的髮妻開了幾副方子,又給梁勝紮了幾針,還真奇了,第二年梁勝的髮妻便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也不知是不是碰巧,反正可喜可賀……”
秦堪嘆了口氣,道:“李二,錦衣衞探來探去,就給我探了這些雞毛蒜皮的東西?我叫你們打聽三衞指揮使有沒有暗中勾結白蓮教,你們卻盯着人家老婆的肚子恭賀人家喜當爹,主題呢?啊?”
頓了頓,秦堪忽然若有所思,喃喃道:“這位唐神醫倒真奇人也,開幾副方子再扎幾針,居然就生兒子了……”
李二趕緊道:“侯爺,您與尊夫人成親也幾年了,一直……咳,屬下萬死,待白蓮教之事了了,您看是不是請這位唐神醫去一趟京師,給尊夫人瞧瞧?屬下是您的心腹親信,向天發毒誓一個字都不説……”
秦堪頗為意動,摸着下巴沉吟道:“是啊,成親都幾年了,金柳懷上之後嫣兒的臉一天比一天臭,也不知她是不是報復社會,家裏每一隻能下蛋的母雞都讓她掐死了,該讓她下個蛋了……不過這姓唐的神醫姑娘收費有點貴,瞧一次病就得三千兩,若把她請到京師,恐怕三萬兩都不止,這筆買賣……”
李二急忙接口道:“不虧!侯爺,一點都不虧,正房正室嫡子,將來繼承您的爵位啊,十萬兩都值得的。”
忽然回過神,秦堪狠狠瞪了李二一眼,怒道:“説正事!話頭兒都偏到哪去了?”
李二一凜,道:“是,……天津左衞指揮使王炎生,河南汝寧人,家中妻子姿色原本非常平凡,後來王炎生的妻子求了唐神醫,神醫給她開了個駐顏養膚的方子,後來王妻的皮膚水靈靈白嫩嫩的,那手感……”
秦堪眼神不善地剜了他一眼,李二尷尬地一笑,然後苦着臉道:“侯爺恕罪,咱們錦衣衞神通再廣大,短短幾日也實在查不到三衞指揮使有沒有跟白蓮教勾結呀,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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