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莫獻殷勤,否則會害死自己的。自賤的後果比自殘要嚴重得多,比如現在……
“火……火燒西廠?”戴義臉色很難看,一副至親出殯的表情。
“對,火燒西廠。”秦堪肯定地笑道。
“為何?”戴義盯着秦堪的臉,不想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秦堪二話不説,拉着戴義便走,一邊笑道:“當然是為戴公公出氣,我知道公公早看西廠不順眼了,今日我為公公快意恩仇……”
戴義臉都綠了,像只犟驢似的拼命往後退,奈何比不了秦堪的力氣大,被秦堪拽着袖子踉蹌跌撞前行。
無可否認,秦堪沒説錯,戴公公確實看西廠不順眼,西廠復開以後便處處壓了東廠一頭,權力縮水了,財源被截了,陛下對東廠的寵信也遠不如弘治年了,可是……戴公公真沒這個膽子快意恩仇啊。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戴義今日主動出城迎接秦堪,自然有他的目的,聽東廠下面的檔頭回報,説東廠番子在天津死了一百多個,而且是秦堪下令錦衣衞收斂的骸骨,一百多條人命不是小事,戴義必須要問個究竟,相比一百多條人命,戴義更看中另一件事,年前秦侯爺手指縫一漏,借了張永五十萬兩銀子,本來欠餉半年差點鬧譁變的御馬監四大營倒過了個肥年,事情壓下去了,張永的威信也升上來了。
戴義羨慕得眼都紅了,心裏一尋思。秦堪,張永再加上他戴義,大家都是同一個戰壕的,御馬監的日子不好過,雜家的東廠被劉瑾打壓得抬不起頭,日子更難過呀,張永拿了銀子,秦侯爺你不能厚此薄彼呀。
所以東廠督公心甘情願在城外等候好幾個時辰,除了順便問問一百多個番子怎麼死的以外,最重要的目的。便是借錢。
只不過戴義萬萬沒想到。秦侯爺回京後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放火,而且要燒的還是西廠,更冤的是,自己稀裏糊塗送上門。被強行邀請為觀禮嘉賓……
“侯爺。……侯爺!你聽我説。侯爺……秦堪,你玩真的?”戴義驚恐地嘶聲叫道。
“廢話,本侯很閒嗎?沒事陪你逗樂子?”
“到底為什麼呀?”戴義急了:“你剛從天津回來。皇宮也沒進,家也沒回,進城第一件事就燒西廠,劉瑾怎麼得罪你了?侯爺,西廠可是劉瑾一手建起來的,燒西廠是怎樣的後果,你想過沒有?”
秦堪身形忽然一定,扭頭朝戴義一笑:“戴公公,你信不信,本侯今日把西廠燒了,保證劉瑾一個屁都不敢放。”
戴義快哭出聲了:“侯爺,您能跟雜家説句實話嗎?劉瑾到底把您怎麼着了?值得侯爺動雷霆之怒……”
秦堪陰沉沉一笑:“你就當劉瑾欠了我的錢不還吧,我去給他提個醒,讓他知道,催債的人才是大爺,欠債的永遠只能是孫子……”
戴義臉色有點發青:“…………”
秦堪忽然扭過頭:“對了,戴公公今日特意等在城外,除了迎接本侯,還有別的事吧?”
戴義臉頰狠狠一抽,左右環視一圈,然後用看大爺的目光看着秦堪,深情且孝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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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不願陪秦堪來到位於京師西城靈濟宮外。
這裏便是西廠大堂的所在地,初建於成化十三年,當時的西廠也是這裏,由於位處京師西城,與東緝事廠遙相對應,故以“西廠”名之。後來到了成化十八年,權閹汪直東窗事發,憲宗皇帝下旨廢撤西廠,直到正德元年,劉瑾又將西廠復開,廣納爪牙用以鞏固自己司禮監掌印的地位。
秦堪站在靈濟宮前,看着漆黑的大門緊閉,嘴角露出一抹森然的微笑。
劉瑾復開西廠,秦堪一直沒有正面做過評價,不可否認秦堪骨子有種怕麻煩的心理,這種“怕”並非懦弱無能,而是活了兩輩子,有些事情看透看穿了,人也變懶了,懶得分辨正邪,懶得區分善惡,如果非要換一種説法,也可稱作“收斂鋒芒”。
秦堪的眼裏沒有正邪善惡,所以他自己也是個亦正亦邪的人,在他眼裏沒有好人和壞人之分,他只將世人分成兩類,一類是惹他的人,另一類是不惹他的人。
劉瑾無疑屬於前者,他剛在天津幹了一件招惹秦堪的事,所以秦侯爺此刻站在了西廠大堂外。
今日的西廠大堂透着一股子詭異的氣氛,大門早早關閉,四周人影幢幢,西廠番子們早已發現不對勁,關上大門的同時,也派了人匆忙向司禮監劉瑾報信。不是西廠太懦弱,而是今日黃曆不對,大堂外面已包圍了無數錦衣衞,他們甚至連飛魚服都沒換,大明大亮圍在大堂外,殺氣騰騰地盯着大門。
肆無忌憚圍着西廠大堂的錦衣校尉們足有數千人,西廠大堂密密麻麻人頭攢動,而此時西廠內的值守番子不到一千,外面當值辦差的西廠番子見到如此情勢,也被嚇得慌忙換掉西廠番子的服飾,生怕被錦衣衞盯上。
錦衣衞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圍住了西廠,數千人站在外面不吵也不鬧,就這樣冷冷地盯着緊閉的大門,保持着駭人的沉默,沉默中醖釀着暴風驟雨……
此時此景,勢弱的西廠大檔頭和掌刑千户們除了關門大吉和給劉瑾報信,他們還能做什麼?還敢做什麼?
幾名西廠大檔頭又驚又懼,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聚在前院團團轉。
有個不得不承認的沉痛事實,西廠復開不到一年,其間劉瑾雖大肆招攬江湖好漢,大肆抽調良家和軍户子弟入充西廠,這一年來劉瑾靠着西廠迫害大臣,朝堂裏廣佈眼線耳目,名義上更對錦衣衞和東廠有着督制之權,然而若論西廠真正的底藴,跟成立了一百多年的錦衣衞和東廠相比,卻是差得連拍馬都追不上。西廠如今的存在。完全是劉瑾的權勢在支撐着,一旦有人敢無視劉瑾的權勢,西廠就是一隻紙糊的老虎,一撕就碎了。
放眼正德朝堂。敢無視劉瑾權勢者。唯秦堪一人矣。
…………
…………
惶惶不可終日的大檔頭們透過大門的門縫。看到外面黑壓壓的錦衣衞,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劉瑾招降白蓮教馬四,吩咐武扈赴天津策劃伏擊秦堪一事。事涉絕密,劉瑾沒跟任何人提起,西廠的幾位大檔頭自然不知緣故,見外面錦衣衞殺氣騰騰的樣子,眾人不由叫苦連天,完全不知到底是誰招惹了錦衣衞,今日錦衣衞出動如此多的人馬,更不知西廠到底得罪了錦衣衞裏怎樣的大人物,居然搞出這麼大的場面。
當穿着蟒袍的秦堪拽着不情不願的戴義出現在靈濟宮正門前,面色冷漠地盯着西廠的大門,旁邊的錦衣校尉紛紛退後幾步躬身抱拳行禮時,門縫裏的西廠大檔頭們頓時睜圓了眼睛,神情驚恐地面面相覷,臉色禁不住變得慘白慘白……
秦堪!
連他都出面了,到底哪個天殺的混帳得罪了這尊凶神?今日西廠怕是凶多吉少……
西廠的眾人絕不會忘記,當初門外這位秦侯爺下令血洗東廠,逼得老王嶽在東廠大堂不得不拔劍自戕時是怎樣的威風凜凜,怎樣的心狠手辣,數千番子人頭落地,東廠大堂血流成河,據説直到今日東廠仍瀰漫着一股濃濃的血腥氣不曾散去,夜裏更有人聽到厲鬼尖嘯,徹夜不休,連如今的東廠督公戴義也嫌東廠大堂晦氣,若非必要原因,戴義根本不進東廠,這一切,只因門外那位下凡的凶神一道淡淡的命令!
今日這尊凶神又站在西廠大門外……
撲通!
門內一名大檔頭雙膝一軟,臉色慘白地跪在門檻後,幾名番子急忙將他架起,另外幾名大檔頭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彼此無助的眼神里,透着深深的絕望氣息。
“秦……秦堪不會這麼大膽的,西廠不是東廠,西廠是劉公公所轄……”一名大檔頭顫聲安慰自己。
另一名大檔頭顯然悲觀多了:“你覺得……秦堪會怕劉公公嗎?”
“他……他若敢大開殺戒,就不怕滿朝文武大臣參劾,不怕陛下降罪嗎?”
“咱們西廠的刀,殺那些文臣武將還不夠多嗎?你覺得滿朝文武誰會為咱們説話?”
大檔頭聞言一滯,接着重重跺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死也要讓咱們死個明白吧,到底誰得罪了秦堪,自己光棍一點站出來給他請罪,別害了大家啊!……派去給劉公公送信的人回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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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廠大堂外,戴義的腿也軟了。
看着周圍密密麻麻面帶殺氣的錦衣校尉,似乎秦堪一聲令下,起碼調了半個城的錦衣衞圍住了西廠……他難道真要對西廠下殺手?
上回血洗東廠是奉了陛下的聖旨,以平叛之名屠戮東廠番子,所以儘管殺了幾千人,事後也沒鬧出太大的風波,畢竟師出有名,然而今日……
戴義忽然一怔,接着滿懷希望地瞧着秦堪:“侯爺,你告訴雜家一句實話,今日你是不是奉了陛下的密旨,所以對西廠下手?”
誰知秦堪迅速搖頭:“本侯未得聖旨。”
“內閣授意?”
“亦沒有內閣授意。”
戴義的老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變綠,顫聲道:“沒有聖旨,也沒有內閣授意,侯爺調錦衣衞圍攻西廠,不怕惹下潑天大禍嗎?”
秦堪淡淡道:“我當然怕惹禍,但我更不喜歡做人做得太憋屈,人有所賜,我必有所還,無論是恩還是仇。”
戴義呆呆看着秦堪散發着森然寒光的眼睛,心中不由一凜,想問卻不敢問。
不過以戴公公的聰明睿智早就察覺事非尋常,否則秦侯爺不會剛回到京師連家都沒回,便直接調集人馬兵圍西廠,——所謂劉瑾欠錢不還這個扯淡的理由戴義是決計不會相信的。
可以肯定,劉瑾必然在某件事上招惹了秦侯爺,而且很有可能是在天津招惹他的,至於到底因何事招惹了他,卻非戴義所能知道的,他麾下的東廠掌班聶高等人或許知道真相,可惜這些人一直到被殺,也沒有消息傳回來。
…………
一身戎裝的李二匆匆走來,抱拳興奮道:“稟侯爺,錦衣衞弟兄已點齊三個滿編千户,將西廠團團圍住,只等侯爺一聲令下。”
秦堪抿了抿唇,沉默着朝李二點點頭。
李二意會,轉身蹬蹬蹬走到西廠正門前,扯開嗓子吼道:“查,西廠所屬多行不法事,掠民物,斂民財,殺百姓,禍鄉鄰,錦衣衞指揮使秦侯爺為民請願,裏面所有人給老子滾出來給百姓請罪!”
大門內傳出一道又驚又怒的聲音:“你放屁!”
憑心而論,李二的這些理由確實是放屁,純粹是紅口白牙胡扯,劉瑾勾結白蓮教一事雖然秦堪心知肚明,但這大庭廣眾之下委實不宜公開,於是只好胡亂找個開戰的藉口。
門內傳出的聲音正中李二下懷:“他孃的,敢罵人?弟兄們,給老子攻進去,雞犬不留!”
刷!
錦衣校尉們刀劍紛紛出鞘,久抑的沉默被打破,西廠大門前沸反盈天,一根早已備好的粗大木樁被數十人合力抬着,眼看便待撞門而入。
秦堪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一名校尉匆匆跑來,抱拳稟道:“侯爺,保國公朱老公爺帶着十二團營的人馬來了,被弟兄們攔在外面,朱老公爺大怒,在外面叫罵不休,恐要下令十二團營打進來了……”
秦堪眉頭一擰,喃喃道:“保國公朱暉?沒事他跑來幹嘛?”
戴義一旁聽了淚如雨下,十二團營負責拱衞京師,天子皇城裏,你調集了幾千人馬包圍西廠大堂,擺出血洗西廠的架勢,這能叫沒事嗎?這分明是有事啊,有大事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