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起楊一清這個人,就不得不説説“三邊總制”這個職位。
這個職位是弘治十年初設的,時年火篩入寇,弘治帝與朝臣廷議後,決定遣重臣總督陝西,甘肅,延綏,寧夏等地軍務,三邊總制的職位由此確定,後為朝廷常設,其地位差不多算是三地督撫,“督撫”這兩個字顧名思義,一則總督軍務,二則巡撫百姓,可謂軍政大權盡握一手。
大明歷史上的名臣,如秦紘,王瓊等,皆擔任過三邊總制。
如今的三邊總制是楊一清。
楊一清是個很有名的人,兒時起便很有名。
大約是他的父母在製造他的過程中太過愉悦,於是老楊家出了一位天才,楊一清七歲便能作得一手錦繡文章,吟得一手好詩,十四歲時便高中鄉試解元,十八歲考中進士,中進士後原本要入翰林院當編修苦熬資歷,可不巧的是,正好那時他的父親病故,於是楊一清回鄉丁憂,三年後,二十一歲的楊一清直接被任命為中書舍人,相當於國務院秘書,隨後官路暢通無阻,一路升到三邊總制。
如此逆天的天才,大明時下不止楊一清一人,還有一位天才兒童,名叫楊慎,如今內閣大學士楊廷和的兒子,也是一位天才。
可以肯定的是,楊廷和製造楊慎的過程中同樣很愉悦,當然,楊廷和本身也是位天才,八歲便通讀四書五經,十二歲便中舉。這就要上溯到楊廷和被製造的愉悦過程了……
楊一清和楊廷和楊慎沒有血緣關係,但老楊家的遺傳基因都非常不錯。
這次三邊總制楊一清回京是為了述職。
馬車駛到京師城門外,楊一清掀開車簾,看着巍峨高聳的城樓和來往絡繹不絕的行人客商,楊一清臉色卻看不到絲毫欣喜,反而沉重地嘆了口氣。
只因這次召他回京述職的不是別人,正是司禮監掌印劉瑾。
劉瑾召楊一清回京自然不是為了請他吃飯,劉公公不會這麼客氣,至少不會對楊一清這麼客氣。
當初劉瑾剛坐上司禮監掌印的位置,甫登高位。自然需要人才豐其羽翼。劉瑾自己不算人才,但不得不承認他的眼光很獨到,罪惡的雙眼一下就盯住了楊一清,於是果斷向楊一清遞出了橄欖枝。意圖招攬。
楊一清是什麼人?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從中書舍人一直做到三邊總制。祖上三代皆為朝臣,實可謂血統比藏獒還純正的文官,怎麼可能與權閹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於是楊一清毫不留情地將劉公公遞來的橄欖枝摔在地上。而且狠狠踩了兩腳,甚至還嘲諷了幾句很傷人的話,其大意大概跟太監的生理缺陷有關。
總之,楊一清徹底得罪了劉瑾。
這次劉瑾召楊一清入京説是述職,實則要命,楊一清從陝西出發回京時,三邊的官員武將皆來相送,從他們如同送他出殯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這次楊一清有去無回。
楊一清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他一路上心情很沉重,甚至連家裏的後事都安排好了。
雖沉重,但不悔。
上天若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楊一清仍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劉瑾。
文人的風骨有時候看起來荒謬可笑,然而有時候卻可敬可嘆,國朝百餘年,從來不缺文人士子壯烈徇公義,慷慨赴悲歌。
馬車行到朝陽門前,楊一清下了馬車,掏出了官印腰牌以及吏部調令公文,這些都是入城的必要程序,百姓要檢查路引,官員則要檢查調令公文,這個規矩源於太祖朱元璋的小農思想,為求社會的繁榮穩定,百姓就不要閒着沒事到處跑,官員更不要跑,想出去走動走動,拿路引或公文來,朝廷允許你走動你才能走動,朝廷不允許,你不能瞎跑。
唐宋之時武人盛行於道,有人即是江湖,而到了大明卻甚少武林江湖人士活躍,除了統治者“俠以武犯禁”的認知以外,大明的路引制度也是制約江湖人士的重要原因,試想某江湖大俠與某門派掌門約戰某城某地,江湖沸騰,俠魔鼓舞,正邪兩派高手紛紛蜂擁趕來觀此世紀之戰,結果一大幫人走到城門口被官兵團團圍住,不論正邪善惡忠奸,全部拿入大牢,罪名是沒有路引兼聚眾鬥毆,關牢裏先抽一頓再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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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一清的調令公文很齊全,交給守門的官兵後,卻不知怎的引來了幾名穿着圓帽褐衫的西廠番子,番子拿着公文仔細瞧了半晌,眼睛盯着楊一清,目光不善。
楊一清暗歎口氣,該來的總要來。
番子看過公文後將它塞入自己懷裏,倒也客氣,朝楊一清抱拳道:“大人是陝延寧三邊總制楊大人?”
“正是。”
二人説話之時,馬車旁邊卻有一位穿着黑衣絲綢長衫,手把玉骨折扇的中年書生模樣男子路過時聽到了二人的對話,無意中不由“咦”了一聲。
番子和楊一清同時扭頭瞧了那書生一眼。
書生卻不曉事,上前兩步瞧着楊一清,仔細打量了一番,道:“足下竟是三邊總制楊大人?”
楊一清是個很有涵養的人,於是只好重複道:“正是。”
中年書生笑道:“大人在三邊大行馬政,晚生早聽説大人的大名,今日一見,幸何如之……”
西廠番子顯然沒有耐心等他們“久仰久仰”“哪裏哪裏”,於是忽然一揮手,身後幾名番子忽然衝出來一左一右架住了楊一清的胳膊。
“奉司禮監劉公公令,三邊總制楊一清多年來貪墨三邊將士軍餉,修繕長城多有截留貪墨朝廷撥銀,並濫殺無辜民夫百人,着令拿入詔獄,大理寺問罪。”
楊一清淡然一笑,這個結果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
中年書生卻楞住了,張大嘴“啊”了一聲,表情如同吞了一個臭雞蛋般難看,無意中脱口道:“太黑了吧?這不是莫須有麼……”
啪!
番子眼中厲色一閃,當頭一掌便將書生狠狠拍到地上,臉着地,書生哼都沒哼一聲便暈了過去。
“把這酸書生也拿入詔獄,以犯官楊一清之黨羽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