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寧和江彬從本質上來説,都屬於同一類人,他們都是不甘寂寞,更不甘人下的人。
朱厚照選妃這件事上,錢寧按秦堪的吩咐,狠狠坑了江彬一把,江彬被坑得有點慘,朱厚照縱知選妃一事與他無關,可江彬終究是被牽連在這樁案子裏,不知不覺間,朱厚照漸漸對他不聞不問了,扔給他一個不痛不癢的“武毅將軍”的銜頭,也不派任何職司,後來漸漸的竟連召見他的次數也少了許多,可憐江彬千里迢迢從宣府被朱厚照帶回京師,原以為會受到重用,結果卻尷尬地一直住在京師的客棧裏,當今皇帝就像是玩亂了線團的貓兒似的,完全對他不管不顧了。
朱厚照這種很不負責任的態度令江彬很不滿,然而朱厚照是皇帝,江彬再不滿也只能將怨氣藏在心裏,一個字都不敢往外説,天可憐見,朱厚照這昏君溺水後又失蹤,新君眼看就要登基了,若不趁此機會給新君留個好印象,此生焉有飛黃騰達的機會?
至於錢寧,選妃事件後秦堪果然沒食言,將其調任鎮撫使。可是錢大人心比天高,區區一個五品鎮撫使自然滿足不了他的野心,從錦衣衞千户升到鎮撫使,錢寧整整熬了十年,照這個節奏熬下去,若再從鎮撫使熬到都指揮僉事甚至同知,豈不是要花費二十年三十年?
更何況錢寧並不蠢,十年來他漸漸瞧明白了一個很沮喪的事實——錦衣衞的老大,寧國公秦堪並不待見他。
老大不待見。簡直比被老婆戴綠帽更慘,老婆可以換新的,老大換不換卻由不得他,錢寧感到自己蓬勃的上進心像宮裏太監的某個器官一樣被活活割掉了……
錢寧像死了兒子的寡婦似的獨自幽怨了許多日子,正在絕望無助之時,卻聽到朱厚照溺水又失蹤的消息,這時錢寧的心情和江彬是一樣一樣的,充滿了大逆不道的欣喜。
他和江彬都感覺到,自己人生的機會來了。
這也是二人不約而同出現在承天門外的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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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熜進宮暫居後,內閣。都察院。司禮監和六部再次發起廷議。
這次廷議請來了欽天監監正莫道惟,莫監正翻着黃曆,對照星象左掐右算,終於算準了黃道吉日。
正德十四年九月十八。宜登基大典。興王朱厚熜即皇帝位。君臨天下。
秦堪一天比一天沉默了,朱厚熜登基是朝臣商議後確定的結果,他無可阻擋。國無君主,人心動盪,朱厚熜的登基已是勢在必行,縱然心中日夜牽掛着朱厚照的生死,但朱厚熜登基秦堪已無能為力。
登基大典辦得很倉促,前任君主失蹤,新任君主即位,對朝臣來説本是一件無可奈何且萬分緊急之事,事急從權,大典裏很多禮制上必須有的儀式當下也顧不上了。
禮部議定後省略掉的部分儀式報到朱厚熜那裏,本以為這位難纏的新任君主會大發雷霆,又玩一出離京回安陸州的要挾把戲,誰知朱厚熜卻絲毫不見發怒的跡象,反而非常體諒非常配合地答應了。
楊廷和轉念一想,不由苦笑。
看似對皇位並不在乎,實際上心裏還是非常渴望的,如今正德皇帝失蹤,説不準哪天便活蹦亂跳地出現在大臣們面前,那時朱厚熜如何自處?將名分落到實處,將生米煮成熟飯才是最重要的,名正則言順,至於省略部分儀式這種小事,相比之下還重要嗎?
想通了此節,楊廷和腦海中浮出一個念頭,這孩子……果真只有十二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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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很順利,無風亦無浪。
首輔楊廷和當着朝臣的面正式宣告正德皇帝溺水昏迷後不知所蹤,然國不可一日無君,正德無子,依禮制從憲宗皇帝后嗣中選取一人為君,即皇帝位登臨大寶。
一份由內閣和禮部共同起草的“傳位詔書”在金殿悠然念頌,由於不知正德生死,羣臣不便給朱厚照上諡號,於是將其尊為太上皇,而朱厚熜則被尊為新任大明皇帝,改年號為“嘉靖”,從明年起,紀元改為嘉靖元年,同時朱厚照生母張太后則尊為太皇太后。
接下來便是加恩百官,這個過程並無出奇,朝中舊臣皆加封銜號或賜以黃金絲帛,秦堪是勳貴,無以再升,朱厚熜卻很客氣,另外再給他加封光祿大夫,特進左柱國,並賜黃金千兩,絲帛千匹,所有被加恩的百官裏,秦堪的封賞最重的,此舉亦引來無數大臣或羨或嫉的目光。
從弘治到正德,被兩代帝王重用,聖眷之隆,滿朝無可比擬,誰知到了嘉靖朝還是如此風光,加勳號,賜金銀,真正的國士禮遇,封賞之重,歷朝罕見。
大部分人羨慕嫉妒,金殿內只有少數人心中徒然一沉。
隆恩重賞太甚,不見得是好事,捧得越高摔得越重,相比正德皇帝那大大咧咧毫無心機的性子,這位甫登大寶的新君倒真是天威難測,聖心無常啊。
登基大典順利辦完,若説有什麼意外的話,加恩聖旨裏卻莫名其妙多了兩個人,一是原錦衣衞鎮撫使錢寧升任錦衣衞北鎮撫司指揮同知,加昭勇將軍,二是原宣府遊擊將軍江彬,升任京師三千營都督,加昭毅將軍。
這兩個任命着實令文武百官愕然許久,許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寧國公秦堪。
秦堪站在朝班中,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眼中殺機畢露。
江彬且不説,自己壓制錢寧十年,唯有這段日子因朱厚照溺水失蹤,新君即位等等一大堆頭疼的麻煩,秦堪放鬆了對錢寧的警惕,結果還是讓他抓住了機會,抱上了新君的粗大腿。
加恩百官到尾聲時,宣旨的楊廷和目注聖旨,語氣一頓,抬眼飛快掃了一下人羣中靜立着的秦堪,目光很複雜。
“……寧國公秦堪自正德元年至十四年任錦衣衞指揮使,奉旨巡遼東,平寧王,剿白蓮,麾下錦衣衞為社稷多有建樹,實謂勞苦功高,忠義可勉,故即日升任京衞指揮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