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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七章 禮議之爭

    認識十多年了,楊廷和始終沒改變對秦堪的認知,實在是個很迂腐很守舊的人,秦堪跟這位迂腐守舊的老夥伴能一如既往地來往十多年從來沒嫌棄過,也説明他是個……懶得跟楊廷和計較的人,二人合稱明朝版的傲慢與偏見,一個傲慢,一個偏見。

    秦堪的主意令書房內所有人的神情放鬆了許多,眾人緊繃的臉部線條終於柔和了起來。

    主意有沒有效果大家並不清楚,大家清楚的是,秦堪既然出了應對的主意,説明他並不甘心引頸就戮,他想抗爭,哪怕敵人是皇帝。

    能抗爭就好,秦堪的這個態度是今晚大家最大的收穫,綁在同一條船上十多年了,可謂一損俱損,新皇收拾完了秦堪,下一個必然是他們,所以不論從多年感情立場上還是各自利益立場上,大家都不願看到秦堪失去抗爭的勇氣,因為他是這個權力團體的核心,核心失去了勇氣,他們的末日也不遠了。

    連日沉甸甸的心情,這一刻大家都輕鬆了。

    秦堪既然抗爭,結果一定不壞的,朝堂十多年的鬥爭結果擺在大家眼前,只要這傢伙想抗爭,目前為止沒有輸過,當年與劉瑾鬥了那麼多個回合,至不濟也是不勝不敗。

    楊廷和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嚴嵩悠然地翹起了二郎腿,最高興的莫過於張永,他是內宦,從目前來説,他離死亡最近。既然秦堪想抗爭,張永已感覺到自己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拉住,多半死不了了,於是張永端起一直沒心情喝的茶盞兒,一邊觀看茶盞上精巧美觀的釉胎花紋,一邊仔細品鑑着茶水,品完咂摸咂摸嘴,面帶笑容滿意點頭。

    秦堪也在笑,笑容裏的意味誰都看不明白。

    大明君臣之爭,爭了一百多年。只不過這一次。貌似他抗爭的方式與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樣……

    滿堂欣然之時,總有某個老而不死的傢伙跳出來煞風景。

    杜宏捋了捋鬍鬚,面無表情重重一哼,道:“老夫觀新皇氣象。雖年幼卻頗具城府。實可謂心機深沉。你拿皇家禮制做文章,一定能拿捏得住他麼?新皇甫即帝位,朝中無人。根基薄弱,若是他識時務允准了朝臣所請,願認弘治先帝為父,你的算盤全落空了,攻守之勢再轉,焉知他又會用什麼法子對付你?秦堪,你高興得太早了。”

    秦堪的笑臉有些僵硬。

    若不是看在老傢伙是他岳父的份上,早該叫人把他叉出去種在土裏了,來年收穫好多岳父下鍋炒着吃……

    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眼前端正擺着一個大煞風景欠抽的人,因為輩分以及尊老愛幼的陋習羈絆而不能抽他。

    秦堪很想告訴杜宏,其實完全不必擔心,就算剛才的法子不可行,他也有別的辦法脱困,比如把岳父吊死在橫樑上,然後秦堪上疏致仕丁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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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熜登基不到三日,皇帝的癮頭還沒過足,屁股下的龍椅也沒坐熱乎,很快發生了一件給他添堵的事。

    第三日的新朝會上,百官臨朝,儀仗如林,威武超凡。

    禮部尚書毛澄出班,遞上了嘉靖新朝的第一本奏疏,朱厚熜滿臉微笑,一派雄心勃勃繼往開來的氣概打開奏疏,僅只拿眼掃了兩行便勃然變色,怒髮衝冠。

    毛尚書的奏疏通篇只有一個意思,既然新君已即位,是為大明第十二代皇帝,又是正德皇帝的嫡親堂弟,那麼以禮制正統論的話,理應尊正德皇帝的父親也就是弘治先帝為父,畢竟你繼承的是弘治先帝和他兒子的皇位,而你自己的生父興獻王,從此不能再稱他為父親,而應稱為“皇叔考”,你那位還健在的母親自然也不能稱為母親,而應稱為“皇叔母”,慈寧宮的張太后才是你的母親。

    當然,至於追封你生父興獻王,給他加尊號加諡號之類更是想都別想了,頂多讓你給生父加封一個“超級皇叔考”。

    奏疏很長,朱厚熜看得很仔細,越看臉色越難看,最後稚嫩的面孔不由泛上一層可怕的鐵青。

    他不能不生氣,是個正常人都會生氣,好好當着皇帝,當得連爹都沒了,不僅沒了爹,滿朝文武大臣還給他換了個爹……

    沒這麼欺負人的!

    狠狠將毛澄的奏疏往殿內的金磚地板上一擲,朱厚熜重重拍了一下龍椅扶手,長身而起,殿內迴盪着他憤怒的咆哮聲。

    “朕……絕不答應!爾等欺人太甚!”

    毛澄毫無懼色,寸步不讓:“陛下,此乃禮制,禮樂之制乃國之根本,君臣百姓不可違也。”

    朱厚熜通紅的眼睛瞪着他:“禮制有説過連生父都可以改來改去嗎?這是哪家的禮制?”

    “君臣之綱重於父子之綱,君臣之倫重於父子之倫,此為皇家禮制。”

    朱厚熜畢竟只是十二歲的孩子,所謂心機城府深沉也只是相對而言,此刻被毛澄一逼頓時眼圈泛紅,又氣憤又委屈,目光頓時望向朝班前列的首輔大學士楊廷和。

    “楊先生,毛尚書所言,合禮否?”

    楊廷和走出朝班,表情平靜,語氣淡然。

    “回陛下,毛尚書所言,合禮,請陛下赴太廟,為弘治先帝追諡號,並下詔尊先帝為父。”

    楊廷和説完,滿殿文武大臣紛紛跪拜,齊聲道:“請陛下赴太廟追封先皇諡號,下詔尊父。”

    排山倒海般的喝聲嚇得朱厚熜情不自禁退了一步,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嘉靖朝的第一次朝會,朱厚熜終於見識到大明的官兒是何等的刁鑽可憎,以前在安陸州王府時經常聽説那位前任被大臣們氣哭,那時他還暗暗嘲笑,現在輪到他當皇帝,卻從內心裏對前任產生了一種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情懷,因為此刻,他也被氣哭了,而且哭得比前任更難看……

    都是皇帝,都挺不容易的,如果前任還活着,真應該和他斬雞頭燒黃紙拜把子才好。

    深吸幾口氣,朱厚熜努力剋制將滿殿大臣全部拉出去剁成餃子餡的念頭,胡亂用龍袍錦袖擦了擦眼淚,道:“禮議之爭不必再提,朕萬萬不會答應,退朝……”

    “陛下!禮議乃國本,豈可避而不為?”

    “名不正而言不順,天家皇統本是弘治一脈,陛下若不尊弘治先帝為父,何以令天下士子百姓心服?”

    “陛下若不尊先帝為父,則禮樂甭壞,君王失德,臣民離心,禍不遠矣!”

    “…………”

    “都給朕閉嘴!退朝!”朱厚熜大聲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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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的皇帝不是那麼好當的,後宮美女如雲,國事甩手掌櫃,每天躺在偌大的皇宮裏混吃等死,逍遙似神仙……

    這些都是朱厚熜入京之前的美好幻想,事實證明幻想果然只是幻想,嘉靖朝的第一次朝會便彷彿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徹底將他打醒了。

    騙子!都是騙子!騙朕千里迢迢進京當皇帝,剛登基就叫我換個爹……

    朱厚熜在後宮抹着眼淚委屈怨恨,他感到自己幼小的心靈被深深傷害了。

    當初興沖沖進京當皇帝的喜悦心情蕩然無存,年幼的朱厚熜現在只感到京師朝堂對他滿滿的惡意……

    朝臣突然發難,打得朱厚熜措手不及,原本步步為營削弱秦堪權力誅除權臣的計劃被打亂了,朱厚熜此時已顧不得收拾秦堪,相比除去權臣,換不換爹的事更重要。

    …………

    禮制之議,既然朝臣開了口,絕不會虎頭蛇尾。

    事情沒完,哪怕朱厚熜躲得再遠,藏得再深,朝臣們也要把他挖出來。

    朝會散後,朱厚熜怒衝衝回了乾清宮,以禮部尚書毛澄為首的文武百官們卻聚集於承天門,數百大臣面朝宮門跪地叩首,痛哭流涕請求皇帝換爹,不換不行,不換大夥兒死給他看。

    這是一次聲勢浩大的請願,京中五品以上官員全數到場,無人缺席,更奇怪的是,連向來不摻和政事的勳貴們也到場了,卻不知受了什麼人的煽動蠱惑。

    從承天門的內宮城樓放眼望去,滿眼盡是身着官袍的朝臣,一個個跪在塵土裏嚎啕大哭,形若癲狂,城中看熱鬧的百姓們也嚇了一跳,一見眼前這架勢,還以為剛登基的新皇一不小心又駕崩了,於是萬千不明真相的圍觀羣眾滿頭霧水跟着跪下,請願的聲勢愈發浩蕩,哭聲撼動宮門,直摧闕庭。

    乾清宮內,朱厚熜還沒壓下滿腔憤怒,宮外的哭聲卻已傳到了宮內,朱厚熜渾身劇顫,稚嫩的面孔頓時充血通紅。

    半個時辰後,宮門開啓,一名倒拎着拂塵的宦官捧着聖旨出現在宮門外,向滿地跪拜的大臣們宣讀了朱厚熜親筆書寫的中旨,旨意很簡賅,也很不客氣,只有一個意思,請願的大臣趕緊滾回去,嚴禁聚眾喧譁,否則以國法論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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