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帶着從宿醉中醒來的甜蜜回憶和頭痛,踏上了找工作的征途。
不是親身經歷,真不敢相信中國有這麼多待業青年,幾個相對説得過去的招聘場地都有潮水一樣的應屆學生和待業青年們,穿着廉價的套裝,怯生生地微笑着,搶那幾份可憐兮兮的工作。
我已經向所有朋友都打到招呼,效果不佳,上網在51job投了幾十份簡歷也石沉大海,這一行實在不缺人。忙了幾天,只有一家地產公司內部辦的報紙讓我去面試,管人事的頭頭是個皮膚蒼白的中年男子,眼睛在鏡片後面一閃一閃的發着光,把自己的基業吹噓了一番,滿口“人文關懷”“道德底線”之類的詞,煞有介事的樣子。
我坐得離他很近,噴得我一臉唾沫星子。只得趁人不備套出紙巾擦擦。
同去的還有幾個剛畢業的女孩子,有本科生也有研究生。一羣女孩像等待施捨的難民一樣唯唯諾諾地圍在人事頭頭周圍,立刻就有了低人一等的感覺。
管人事的頭頭草草翻了翻最上邊兩份簡歷,抬頭環視一週,打着官腔問,“你們誰會唱歌?”
大家面面相覷,都沒想到他會關心這個。
“跳舞呢?”
我只會一點國標,在健身房學過兩天肚皮舞。但肚皮舞動作實在不登大雅之堂,只得硬着頭皮回憶學生時期學的一點街舞,勉為其難擺了幾個架勢。
管人事的頭頭看起來還算滿意,“好,那你明天來上班吧。”
我小心翼翼的問他我能拿多少薪水。管人事的頭頭臉上抽搐了一下,一臉不耐煩地説,“轉正後兩千。”
説完狠狠翻我一個白眼,嫌我多話的樣子。噎得我話都説不出來。
丹朱知道我新近失業,買了大盒的冰激凌和啤酒來看我。我很過意不去,“不用這麼破費。”
“嘖嘖,虛偽”,丹朱鄙視的看着我,“沒人跟你客氣,甩開腮幫子吃,姐姐最不缺的就是錢。”
“你搶銀行了?”
“我睡了行長。”
丹朱眉飛色舞,壓低嗓門,“餘姍姍個小婊子,搞個副導演就認不清自己幾斤幾兩了,你看我這回怎麼弄死她。”
按丹朱的説法,餘姍姍是在一個不出名的選秀活動中認識了那個副導演,據説一個劇組中副導演也分幾等幾樣,有統籌規劃全劇組流程了,有專門推薦演員的,有負責宣傳的……餘姍姍的“那個”就是專門向劇組推薦新秀演員的——“乾脆説就是人販子!管頭管腳就怕她認識別的什麼人,走哪兒跟哪兒,到最後人家吃肉給她喝點湯兒就算不錯了。”
我慢條斯理的颳着冰激凌的紙杯,比起餘姍姍的緋聞,我更關心的是自己的生存環境。招我進來的那個皮膚蒼白的中年男子並不怎麼管我們,麻煩的是同辦公室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這姑娘比我們早來一年,長得像個團支部書記一樣端端正正,卻是個不折不扣的事兒媽。表現欲極強,每天端着一張方臉操一口方言味道濃重的普通話指責這個幹得不好那個動作不快。老闆沒多給她一毛錢她都積極的像個剛上任的學生會幹事。
這個二十歲就進入了更年期的婦女,每天都站在我辦公桌前皺着眉頭説,“你能不能不要把文件擺在右上角,應該是擺在左上角。”
苦大仇深的表情好像是我剛殺了她全家。
客觀地講,她對我還不算最苛刻的。對面辦公室一個白淨的北京小夥子貌似更對事兒媽的胃口,每天午休後她都撲過去檢查人家的工作,弄得那個斯文的北京小孩兒看見她就往廁所鑽。
“什麼時候有空兒?我帶你去看我拍戲。”丹朱問。
丹朱從女三號B角躍升為A角,渾身上下都閃爍着驕傲的豔光,導演説,下部戲就讓她演主角,她微笑着,對自己的走紅非常有把握,這樣的她多多少少讓我有點自卑感。她真是美,而且美的非常醒目,不是那種混混沌沌毫無性格的漂亮。餘姍姍為了上鏡好看,有小半年不吃晚飯,把自己餓得瘦骨嶙峋,又跑去墊鼻子,做酒窩,把自己弄得活像個韓國小明星,被丹朱大大笑話了一通。韓國小明星不是不好看,但是那種公式化的模糊的美,賞心悦目過後也就被人遺忘了。丹朱不一樣,丹朱是能專讓人眼前一亮拍案叫絕的。
我只有週末有時間,唯一的心願是一個人趴在窩裏睡到天荒地老。當然,多一個人也不錯。
“你真好養。”丹朱感慨。
我知道這是另一種“你真沒用”的表達方式,不過沒所謂,咱們也不是擒過賊首,打過反叛的,就乖乖地當個良民,有戲看就喝彩,有人打架就幫着起鬨架秧子,又有什麼不好呢。
我一直在偷偷地盼着韓荊來約我,生活如此卑微瑣碎,我渴望見到他,不需要別的什麼,只要聊聊天,看着他微笑,世界就很不一樣。可惜等來等去,等到的卻是過去的編輯部主任的電話。
“小竇啊,怎麼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走了?離職手續還沒辦完呢。”
我胡亂應付了幾句,主任是個好心腸的老太太,很愛八卦,做時尚的沒有不愛八卦的。
主任説,小竇你知道不知道,咱們這裏出事了,趙珍妮倒黴了。
我毫不掩飾的興奮:“她怎麼了?”
主任掩飾不住的興奮,“趙珍妮被人打了,被打得好厲害呢!哎呦呦~~~~打得頭都破了,縫了好幾針,眼睛也青了,臉也打腫了……”
我懷着激動的心情問,“哪位大俠下的手?”
主任含含糊糊地説,她也不知道,可能是做專題的時候八卦得太專業,挖出了些厲害人物,惹到了哪路神仙。一干人衝到雜誌社把辦公室砸了,正在值晚班的趙珍妮和幾個親信記者一個也沒跑了,全被砸得青一塊紫一塊的。主任老太當晚不在,倖免於難。末了老太太裝模作樣地感慨説,“真是天有不測風雲……”
“是呀是呀。”
我心花怒放的附和着,快樂的真諦就是看仇人倒黴。誰打的?管他呢。反正我爽了。
“對了小竇,明天可一定要來辦手續呀。”
“沒問題沒問題。”我滿口應承。
第二天中午我去了原單位,並沒有見到趙珍妮和其他被打的記者,人很少,就那麼幾個人也都是懶懶的,一蕭條景象。我沒法辦手續,管檔案的人有事出去了,下午才回來。
小麥不知道什麼時候鑽進來,抱着我脖子大喊一聲“嘿!”嚇得我汗毛都直豎起來。
大家都笑了。我拍着胸口,“一把老骨頭差點兒讓你揉搓爛了,嚇死我了。”
小趙在旁邊跟着起鬨,“臭歹徒!快把大嬸兒放開!”大家嘻嘻哈哈又是一陣笑。
小麥一邊把我往門外拉一邊説話,激動得眉毛都要飛下來了,“你可算來了,聽我説,出大事兒了。”
小麥説的版本和主任的差不多,只是加上了很多感嘆詞,説得眉飛色舞。
我附和地點頭並感慨道,“哪兒都不好混啊。”
小麥表情古怪,我順着她目光回頭看,老孫正挺胸腆肚走過來。
我挺直腰板,被炒的唯一好處是你可以向前上司吐口水,他總不能再炒你一次。
老孫目光犀利,先瞟了小麥一眼,才轉向我作和藹可親狀,“啊,小竇回來了,蠻好蠻好,常回來看看麼。”
我點點頭,“謝謝孫總”。
有些男人越老就越性感,在春晚看見陳道明朗誦的時候,就會忍不住地崇拜和喜歡他,雖然他已經老了,姿色大打折扣。但是老孫無疑是那種越老越猥瑣的男人,我討厭他,從他旁若無人的誇張的剔牙動作,油光水滑的禿頭到他舉辦的沒完沒了的全民裝逼活動。趙珍妮被打了,他的軍訓活動羣龍無首,羣雌粥粥,正是眾準如夫人火拼得你死我活伺機上位的時候,他還不滿足,還要到別處拈花惹草,朝誘御姐,暮推洛麗,金大俠在寫張無忌的無邊豔福時感慨“四女同舟何所望”的時候,如果老孫在,必會續上:“一枝紅杏出牆來。”
“小竇最近在哪兒高就啊?”
我訥訥報出報社名號,老孫哈哈大笑,“我知道我知道,你們那個老李是我同學嘛。嗨,早知道我給你寫個條子去,老李好説話得很嘛。”
我嗯嗯啊啊敷衍過去。不明白他葫蘆裏賣什麼藥。
老孫呵呵一笑,“小麥你去我辦公室把我茶杯拿來。”
小麥一溜煙去了,我更加迷糊,把小麥支開是什麼意思?
“小竇啊,你在這裏也做了有一陣了吧?”
我點點頭,“一年半了。”
老孫似有感慨,“唉,越是缺人的時候,越是留不住人才,小竇,孫總可一向很看好你。”
“呃,都怪我不成器,辜負領導的信任。”
“這就言重了,孫總還有事要請你幫忙呢。”
“啊?”
“以前的老總聘我回去做!還給我漲工資了!”我抱着手機大叫,“每月多兩千!”
“你説什麼?説慢點,我聽不清楚。”丹朱聽起來很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