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們達官顯貴就能安穩度日,我們平民百姓就要寢食難安?這樣的國家,才是你們文人喜聞樂見的國家嗎?”
姚崇氣的臉都憋紅了:“不要忘了,你曾經也是一個讀書人。”
“正因如此,我才知道百姓與文人的區別,可是你懂嗎?”周長風的語氣頗為咄咄逼人。
姚崇半天沒説出一個反駁的字,他懂,他當然懂。
他寫那篇文章,純粹就是文人的酸勁起來了,也就只是想噁心一下武則天。
而且武則天也不可能聽從他的意思,可是又不得不承認,這篇文章裏其實也是他的心裏話。
文人當然需要安穩,不然如何寫出那些燦爛的詩句,怎麼説出那些流傳千古的名言。
百姓為什麼要安穩?千百年來,百姓一直都不需要安穩,為什麼現在就需要安穩?
如果天下人人都安穩度日了,那他們的優越感去哪裏尋找?
可是這句話他説不出口,因為周長風不是那種愚民。
他可不是那種可以隨意愚弄的人,即便他現在已經放棄了讀書人的身份,可是他依然是那個博學多才的周長風。
不過,周長風沒有再進逼,只是深深的看了眼啞口無言的姚崇。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陛下為什麼如此厭惡讀書人了。”
姚崇突然噴出一口鮮血,頭暈目眩的倒在地上,徒然之間,昏倒在地上。
當姚崇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藍白相間的房間裏,温和的陽光照耀在他的臉上,這時候是盛夏時節,姚崇卻不覺得燥熱,反而透着幾分清爽。
姚崇迷迷糊糊的推開被子,發現有幾個人站在面前,都是自己的孩子,周長風也站在牀邊。
“我這是在哪裏?”姚崇有些茫然的問道。
“這裏是新城第三醫院。”周長風説道,臉上帶着幾分歉意。
在看到姚崇醒來後,周長風也長長的鬆了口氣。
“長風,是你把我送來醫院的?”姚崇問道。
“嗯,姚老,對不起,昨夜我説的話過分了。”
“你們先出去。”姚崇先是對牀邊的幾個兒女説道。
幾個兒女離開房間,姚崇看着周長風,深深吸了口氣。
不得不説,周長風昨晚是真的把他氣到了,可是現在的姚崇,卻一點憤怒的感覺都沒有。
兩人四目相對,卻有一些相視無語。
周長風的確後悔自己説的太過分了,可是那些話的確是他的心裏話。
他從來沒有如此厭惡讀書人,因為他認清了讀書人,最為醜陋的一面。
讀書人的優越感,居然不是讓自己脱穎而出來體現的,而是讓別人沉淪來體現。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世道?什麼樣的人性?
他所後悔的只是因為自己的話,讓姚崇氣的昏倒。
“長風啊。”
“姚老。”
“你昨晚的那番話,字字珠璣,老夫懺愧啊。”姚崇的臉色沉寂,目光有些黯淡。
他不是在後悔,而是羞愧,在過去的時候,從來沒有人如此對他説話,即便是武則天也沒有。
可是周長風説了,他把其他人沒説的話對姚崇説了。
原來,讀書人已經被人唾棄到了這種地步。
那是一種讓人痛心的感覺,周長風的話其實沒那麼大的殺傷力,周長風所做的,只是掀掉了姚崇心頭的最後一根根基。
在過去的十年裏,姚崇還活在自己的幻想裏,他還覺得百姓之中,還有人在支持讀書人,支持儒家文化。
可是周長風最後那句話,卻徹底的打碎了他的幻想。
百姓已經捨棄了他們,他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統治者,如今的他們只是一片浮萍,無所依靠。
“姚老,如今的儒家,已經道末勢微,天下人不會再讓儒家重新崛起,可是如果您繼續在文儒日報上發表那些文章,恐怕只會讓世人更加厭惡儒家,厭惡讀書人,你是在將儒家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
姚崇的心頭在抽搐,可是這次他沒有再發怒,而是心平氣和的聽完周長風的話。
“即便我不發表那些文章,難道天下人就能重新接受儒家?”
“姚老,您還想着讀書人能夠重新回到朝堂上的那一天嗎?”周長風笑着搖了搖頭:“不可能了,如今的天下大勢,已經不容儒家再出來搗亂,陛下也不會允許。”
“陛下年事已高……她又能把持朝政多久?”姚崇心底還拽着那最後一根稻草,死死的拽住不願意鬆手。
周長風的臉上露出一絲鄙夷:“陛下哪怕歸天,可是龍椅也只會留給繼承了陛下相同理念的人,就像以前儒家決定皇權一樣,現在的朝堂上,士農工商裏,後三者已經把持了八成的官位權力,他們會重新選擇一個支持儒家的繼承人登基?”
周長風毫不留情的斬斷了姚崇最後一絲念想,直接而且殘忍,可是這些話卻是周長風不吐不快的。
“難道儒家就再無出路?”
看着儒家消失,這是姚崇最無法接受的,他的語氣裏,就像是一個孤助無力的老者一般,祈求的看着周長風。
“姚老,您知道為什麼現在儒家還沒消亡?以陛下的手段,她若是想要儒家徹地的消失,實在是太簡單了,再不濟就來個焚書坑儒,你覺得如何?就憑陛下現在的功績,想必也只會得到大部分人的支持。”
聽到周長風的話,姚崇的身軀一個哆嗦,嚇得面無血色。
就如周長風所言,武則天的確有這個能力。
而且她還不一定會得到嬴政那樣的罵名,嬴政焚書坑儒的同時,也把江山搞的一團糟。
可是武則天卻不會,哪怕她真的焚書坑儒,她也能把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條,這就是最大的功績。
“因為陛下不希望儒家消失,陛下在諸多場合所説的,諸子百家,百花齊放,齊暉共鳴,共相盛世,這諸子百家裏,可是包括了儒家的。”
姚崇呆呆的看着周長風:“難道……難道陛下心裏還有我們讀書人?”
姚崇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語氣裏不自覺的用敬稱稱呼武則天,而不是過去那樣,直言不諱的稱呼名諱。
“陛下心裏有儒家,卻不比諸子百家其他教派高,讓儒家重新回到百姓的心裏,或者是繼續的走這條不歸路,那就看姚老自己的選擇了。”
“如何回到百姓的心裏?”
“呵呵……我又不是讀書人,我怎麼知道。”周長風笑了起來。
“額……長風説笑了,哪怕你現在不承認自己的身份,可是你卻比老夫看的更清楚。”姚崇苦笑着搖了搖頭。
有些東西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姚崇現在更希望,周長風能夠來自己的身邊,為自己出謀劃策。
周長風出了病房,姚崇的那幾個兒女都在病房外。
“周先生,謝謝你。”姚崇的大兒子姚世成如今已經五十出頭了。
他以前也當過官,不過因為受到姚崇的牽連,也跟着致仕了。
不過他並不如姚崇那樣,並不是個死腦筋的讀書人,他在致仕之後就經商,其他幾個弟弟妹妹也多是如此,倒是做的風生水起。
可是他們卻始終提心吊膽,因為姚崇始終選擇和武則天硬鋼,不管武則天做什麼,他都要反對反對再反對,只為反對而反對。
這讓家裏上下都很是擔心,害怕姚崇會給家裏帶來無妄之災。
其實他們現在對自己的生活挺滿意的,家裏要錢有錢,還有過去的人脈,雖然很難再有過去那樣的入朝為官,可是至少不需要子孫苦苦打拼。
他們知道姚崇的生活習慣,也知道姚崇與周長風的交情。
所以便找到了周長風,想要讓周長風點醒姚崇。
誰知道,周長風這嘴炮火力開太大,直接就把姚崇噴進醫院了。
雖然過程並不那麼如意,不過結果還是好的。
至少姚崇的態度,已經不像是過去那麼強硬了。
以前的時候,他們這幾個兒女只要在姚崇的面前提及這個,姚崇就要破口大罵,什麼難聽的罵什麼。
聽到屋內的談話後,幾個兒女也是長長的鬆了口氣。
他們這樣曲線救國也是無可奈何,只要是明眼人,都看的出來,武則天的確是治世奇才,千古一帝也不為過。
如果説武則天是個昏庸暴君,他們也無話可説,可是人家明明就是一個好皇帝,這還有什麼好爭論的?
難道非要鬧到最後晚節不保?
如今百姓對武則天的支持,不可謂不高,誰敢説武則天不是個好皇帝,出門走不出一條街就要被唾沫淹死。
特別是這些兒女在經商之後,更是清晰的感覺到,武則天的政策方針的確是利國利民。
人只有親身體會過,才能明白其中的優缺點。
這些兒女都是有眼界的人,他們如今經商,也是憑着他們的頭腦,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如今的世道的確變好了許多,生意好做了。
錢也能賺的更多了,可是錢的購買力卻沒有降低。
曾經不怎麼看好的紙幣,如今卻已經在附近幾個國家流通,甚至就連遙遠的阿拉伯也已經滲透進去。
可以這麼説,現如今的紙幣,已經和金銀銅三種金屬貨幣一樣的堅挺,這全都是靠着朝廷的信譽與強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