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崗哨佈防,肅殺威嚴,進了郡守衙門,使人通報。
郡內監考官複查童生科舉資格共有三人,輪流值班,除嵐崇文,曾廉,還有一位楊才楊大人。
此時嵐崇文出得院門,準備去接替楊大人差事,見得俞帆帶着幾個童生在外面等候。
俞帆見着嵐崇文經過,起了身行禮:“學生俞帆見過嵐大人。”
幾位童生也行禮,口中稱:“嵐大人。”
“哦,原來是俞公子,卻是何事?”嵐崇文笑容十分和煦,俞帆父親俞承恩是同知,郡內地方派一面旗幟,雖自己出身都城,名列舉人,是朝廷空降派,和此輩陣營不同,但沒有必要得罪。
“昨夜複習功課過晚,錯過早上覆查時間,還請嵐大人幫襯一二。”俞帆拱手言着,幾個童生只是站在俞帆後面,躬身不語。
嵐崇文謹慎一尋思,實際傍晚還有一次補查,這時只是給這位公子節省一下時間,也不算什麼大事,當下應了:“跟我來。”
“謝過嵐大人。”俞帆又拱手言着,在嚴肅園林中穿行,片刻至嵐崇文房中,房間裏有些制式傢俱,顯是供輪流值崗休憩。
俞帆只見有着櫃子,都是上鎖,貼着封條,這就是機密文件了,也不多看,垂手立着。
“你們的令牌拿來。”嵐崇文坐在案前,查找幾人記錄,接過令牌,細細查看無誤,指着宣紙:“這裏寫上姓名按上手印,就可以了。”
俞帆等人聞言紛紛稱是,紛紛寫下姓名,按下手印,拿回了令牌,然後道謝着告退。
一路出了衙門,經過剛才餛飩小攤時,俞帆留意看去,卻不見了這一對主僕的身影。
略一思忖,説着:“諸位兄弟且回客棧,我要回府上一趟。”
幾個童生錯愕,只當是府上急事,不敢多問,應着:“俞兄這樣説,我們就不多打擾,先回客棧等候。”
“好。”俞帆聞言點點頭,不再言語,攔了一輛車,朝着俞府去了。
待到俞帆走後,留下的幾個童生才開始嘀咕。
“俞公子搞什麼?怎麼突回去了?”
“不知,也許想府中美人了吧。”就有人調笑着。
“算了算了,不管他,我們先回客棧等着,這俞家可是大腿,抱實在了,少不了我們好處。”一位童生出言説着。
這話一處,頓時得到幾個童生贊同:“此言不假。”
此處裏客棧不算太遠,當下亂説一通,一步一步回客棧了。
俞府
就見着門口左右蹲着兩隻大石獅子,目中內藴金光一點,額上篆刻淡青法紋,實際上是傳承數百年的禦敵法器。
台階連綿七階,是曾經的候門位格,雖早已不復爵位,但形制是能保留,作為傳承榮耀。
黑漆漆牌匾懸掛,“俞府”二字,鐵畫銀鈎,是當年俞文賢遺字,真正大家手筆,至今使人望之凜然。
只是朱漆大門前,當年朝廷所賜甲士不再,退化到了門衞,雖還依着甲兵規矩修行武經,但明裏沒有披甲權,只能稱是暗甲,氣度自是差了一層。
見着俞帆歸府,府內暗甲都是行禮,規矩森然。
俞帆只是不理,向裏面行去,俞家本以軍法治家,先祖俞文賢就跟隨着太祖打天下,以靖文候、應州總督之位積累民望,身前就有着生祠,死後葬於風水極佳的黃頂山,成為神靈庇佑家族。
到現在累代下來,姻親遍郡,官宦不斷,這一代是俞帆父親出任南滄郡同知,代表俞家及附庸家族在官方的旗幟。
自一州總督降到一郡同知,朝堂影響力沒有了,但還可稱得上是郡望,氣運鼎盛,在每年大祭時都顯有黃氣繚繞保護,號作金宅。
思量一路疾行,轉眼到了內府,茂林修竹,假山流水,雪天都流動不息,用手觸摸,會發覺泉水温熱。
原來當年選得風水地址,後花園小山上有一眼小温泉,引做流水,終年不竭。
俞帆看這流水,自兒時就熟悉的美麗景緻,臉上有些放鬆,呼出一口氣,舉步進了温泉苑。
苑裏鋪着卵石,兩邊落葉喬木鬱鬱葱葱,不僅温泉,還是高人佈設法陣,改變了局部環境,有養人宜體、延年益壽的妙用。
越是深入,就越是水汽氲氖,直至卵石小路盡頭,眼前豁然一清,白霧散盡,掩蓋的一處亭子顯露出來,一位中年書生憑欄背向而坐,靜靜觀看着雲霧變化,恍惚間,就見身上靈氣溢出,不似凡塵之人。
中年書生察覺了俞帆到來,沒回轉身,就笑言着:“帆兒心緒不寧,你道法尚淺,無法養身,這心緒對身體不好,不利鑄就道基……”
這聲音破鑼一樣,難聽而可怖,和他外表完全不配合。
俞帆心裏暗暗一凜,這叔父舊年鬥法,傷了肺經,就在此養療,別看郡望之家,子弟也各有責任,或文或武或法或官。
當下在泉眼石墩上坐下:“叔父,您本來修養,不宜打攪,可我心緒不寧,想聽聽你的意見。”
中年書生“嗯”了一聲,坐在椅上,端杯喝着茶,手指關節輕輕敲打着亭上依然青葱翠綠的竹子。
片刻就聽他温和説着:“你且説罷,又惹上什麼麻煩。”
“叔父明鑑,按照您的預測和吩咐,我去了太平縣,取了二萬銀子結交有關人士,以為家中增益人脈……”俞帆把情況一一道來,不虛增,也不隱瞞,最後説着:“……這不在叔父預料之內,故警醒懷疑。”
“你未取頭籌?”中年書生閉目沉默,一時緊蹙眉,直到聽完沒有説一聲,許久才嘆息一聲,又陷入沉思。
片刻卻眉皺得更緊:“我算你的流程,你的機運有變,被人截了你一些運,我再看看……”
話還沒有落,手指卻不由抖了起來。
“叔父!”俞帆豁站了起來,急切喊着:“你不能這樣耗用神通,你已被貶落道籍,再這樣透支下去……遲早會……”
俞帆説不下去,中年書生卻替他説了下去:“遲早會直接分崩離析,直接化作一團塵土,消散在世間麼?”
“呵呵,這世間,誰不是化作塵土呢?我在這裏敢大逆不道説句,或許萬劫不滅的……”
這時猛的住口,眼中迸出淚花,滿林中靜寂空寥,只聽風聲,憑空增了幾分驚悸,過了片刻才笑着:“大道無望,本來就是苟活,又有何戀。”
説着不由仰望青天,喃喃出言:“剩下不過是快意恩仇,慰此平生,再有家裏作得些事,也不枉當年祖父的栽培。”
俞帆先是驚出一身冷汗,虧得叔父沒有繼續説下去,這時就是沉默,雖無法認同,可每每對叔父寥落背影,他總覺得自己還是當年幼童一樣。
“不説這些了。”中年書生搖了搖頭,冷笑兩聲:“龍君宴會,是我去年用師門之法,先天神算配合星力運轉,上窺天象,溝通命數,為你籌謀的機運,敢破我局,卻要見一見此子,看看背後是什麼人。”
説着下了雲霧亭,露出一張滄桑的臉,依稀當年英俊,卻兩鬢斑白。
只看了眼俞帆,就舉步一踏,一陣風吹過温泉,雲霧繚繞轉眼就不見了身影。
“叔父!”見着人影突去,俞帆額上頓時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叔父本是天資縱絕,只是不是長子,為了家門興盛,故中舉後就轉投仙門,學了道法,也誤了前途,再也沒有中進士的可能。
這些年來,叔父為了家族,不知擋了多少冷箭,鬥了多少次法,嘔心瀝血,漸漸壽元枯竭,只得困守在這裏修養。
但還能用術法推算大運,避凶趨吉,爭取機運,自己是嫡系眾子中最有資質的一個,因此有着完整的推算圖。
俞帆這次本意,是有了變數,想讓叔父指點,怎想到會引動叔父出關?
叔父偷窺天機太多,躲在這温泉林裏還可,一出去,立刻就有反噬,想到這裏,俞帆心裏卻是大恨:“萬一叔父在外身體出了差池,我如何跟族裏交待?”
“早知這樣,寧可私下擊殺豎子,或借調父親的關係,無論怎麼樣也不會獨自來此!”
轉到了門口,還是不見人,怔了片刻,卻不沿來路,只揀着林間小徑向自己居所行去,時停時走,時快時慢,滿腹心事。
俞帆心情沉重,只希望叔父遠遠去看了一眼就回來,希望無人而知,要是給族裏知道自己為了小事,就驚動叔父,必有懲罰。
就算不懲罰,也必削了不少顏面,以後多了不少麻煩。
正思量着而行,只見天色愈來愈暗,林子顯得幽暗陰沉,走着,突身上一顫,恨恨的説着:“全是這豎子!”
原本有些遲疑的心思,立刻就轉成了堅定。
不是這葉青,自己怎落得二榜,不是這葉青,自己怎會驚動了叔父?
想到這裏,就出了林子,俞帆抵達了自己的居住,奴僕就一擁而上,説着:“公子,請更衣,外面風大,防着寒了!”
俞帆由着他們伺候,只是吩咐:“把二位先生請來,我有話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