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衙門有十畝,看去巍巍峨峨。
府丞袁世温在牛車裏,這時下了車來,已到衙門偏角。一陣風吹來,都覺心清氣爽,遙看官府,府丞心裏泛起一股説不出的滋味。
嵐崇文自是認識,曾一起苦讀寒窗,文才也不相上下,只是自己終熬不下去,就投奔大學士,雖熬了十幾年,推薦得了八品府丞的位置,但實是家臣,不是正經的朝廷命官。
而這嵐崇文,苦熬着終中了舉,又得以外放為官,現在也是正八品,卻是正經的命官,而且還可繼續上爬……
想想也罷了,這都是命數,出示了官牌,就沿着雨道向一處辦公廳而去。
進入時,定了定神,才見是嵐崇文和一個快要到中年的年輕官員説話,見着來了人,都住了口,這官員沉着沒動彈,嵐崇文看見來人,一怔,拍手笑着:“好啊好啊!想不到是您過來了——這是大學士的府丞袁世温袁大人,這是郡裏文書曾廉。”
兩人都見了禮,大大方方坐了,袁世温就笑着:“曾大人的文章我都讀過,您點評成集的《詩信》,《變山亭集》,我都讀過好幾篇,早就想結識你這才子了!”
這話説的温馨,如浴春風,曾廉本心存幾分矜持,頓時不禁面帶微笑,卻黯然説着:“哪敢稱才子,江山代有人才出吶!”
這話袁世温其實是認可的,這曾廉素有文才,一時冠絕郡內,萬人所頌,卻因氣運屢次不中舉,鬱郁以秀才仕官,很是可惜——要知道,他其實已經落在了上位者的名單中。
其實以秀才仕途也是一條路,只是這人後來寄託文思青樓楚館,每每酒後狂態,行舉無稽,就使得上面都是搖頭這樣誰敢用他?
幾年消遣荒唐下來,就漸漸泯於眾人了。
特別是俞帆葉青這樣的人才崛起,文章毫不遜色甚至有過之,就更不被人看重,已經在名單裏劃去。
嵐崇文微笑説着:“雖沒有升得品級,也算是升了半級了,你還有什麼不開心呢,晚上一起湊起來用宴,彼此慶賀一下。”
見着袁世温有些詫異,曾廉一笑,嘆着:“這是兩件事,第一就是嵐大人終熬出頭了,轉任平壽縣縣丞——原本縣丞已當了縣令。”
“據説是同進士,在縣令位置上當不了太久,短者三年,長者六年,嵐大人終可擔任一方百里侯了。’
袁世温恍然大悟,心裏也是一陣羨慕,略帶着妒意,在這個世界,一個官員當上了正七品縣令,就修成了正果,死後有小小神位,可恩澤家族。
這時卻聽着嵐崇文説着:“只是有這個希望罷了,算是平級調動,曾大人何嘗不是呢,轉正成秉筆文書,接了我的位置。”
“不過你既當了秉筆文書,除了俸祿和養廉銀,別的就要分文不取,不然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青樓也要少去,不成體統冇,並且容易被人算計。”
曾廉凝神聽着.站起身來佇立片刻,突一笑,説:“大人的話,我記得了,的確現在不同,我省得!”
袁世温就笑着説着:“好啊,原來我才來,你們都個個升官發財,實是羨慕死我了!”
當下眾人都忍俊不禁大笑。
嵐崇文笑完,容光煥發,對袁世温説着:“你見過這三篇文章不……卧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原是夢……這句令人心折啊,直可和《易王序》後輝映!”
袁世温點頭稱是:“是啊,所以我這次來了,離八月還有些時日,正好跟着你上任,去平壽縣看看這位少年才子。
曾廉聽着,原本很是欣賞着葉青,這時不由生出一股妒意。
平壽縣·葉府
一段時間不見,院子又擴大了不少,這是和別的院子打通了,書房上窗子用着不是紙,是蟬翼紗,這是極名貴的裝飾,開着窗,就能見着院子裏假山瀑布溪流——清雅之氣迎面撲來。
牆上卻別出心裁,幾十張密密麻麻排去——都是三經五典的內容。
“芊芊,”葉青見芊芊鋪好了宣紙,端了茶過來,接過茶喝了一口,指着牆上宣紙説着:“別小看了這些,似乎平常,但卻是讀書的一門密術,雖點破了就是層紙,沒有點破就價值千金。”
芊芊看着:“我不懂,為什麼值千金呢?”
葉青笑的説着:“這是前朝羅子成的手筆,將三經五典濃縮起來,每一幅上都有一個主題,合為《四十八道》。”
“你看這道,自伊始,一二三,五行,行雲布雨,推動氣運,運轉收割,這都是大道之文吶……”
芊芊還是不解:“這不就是經書裏摘錄,都是平常,一點也不新鮮。”
“當然。”葉青神色有點憂鬱:“你當然覺得不新鮮,但你假如天天按照這順序頌三十遍,早中晚各十次,久久,在這屋內就形成了氣場。”
“道君之道,不僅僅是治理天下,還治理天地陰陽,這誠而頌之,以道為牆,就有説不出的好處,你明白這掛在這裏的意思了吧?”
芊芊看了葉青一眼,她已明白了葉青的意思,猛的點了點頭!
葉青坐了椅子,拔出一枝新筆把玩着,望着外面的風景,口中喃喃:“這種道法本是世家所傳,誠心敬意,越到後來收益越大!”
他想得很遠又收回神來,一笑説着:“但是這和二十年女兒紅一樣,美酒,可誰願意花二十年作這事呢?”
葉青想起前世為了獲得這個消息,還遇了一次險,心中一動,看了芊芊一眼,端起茶來呷了一口又説着:“我現在用不着了,你就在這裏讀書吧,只要三年,我保證你紮實了道基。”
説到這裏,又對芊芊説着:“把窗子支起來。”
“是。”芊芊應一聲,支起了窗。
葉青踱至窗前望望,見着遠處,不知道想些什麼,突有些笑意,説着:“把我寫的文章給呂先生送去!”
經過了七年凝鍊,葉青自覺得自己文章就已經抵達舉人顛峯了,跨入同進士也可以説得。
但並非記憶的三千華篇沒有意義。
本來這些華篇就各有精彩之處,是個人萬萬不能周全,取此一篇,再以現在的水平增刪,實可再進一步,達到幾一字不易的程度。
現在,就等着八月州試了。
不過,這龍孫的機緣,前世沒有聽説過,卻有一種熟悉感,這到處是奪了誰的氣運呢?
盧華郡,十五日凌晨前
俞帆已接到了捕長的帖子,裏面細説了怎麼樣把算命先生全部登陸在岸,又一一排查的事。
立刻叫了寇先生到聽雨廳來商計。
寇先生今天一夜沒有睡,聽見傳話,匆匆過來,一進門就行禮:“主公,您叫我有事?”
“才五月十五就熱得出汗了!”
俞帆親自端過一盤西瓜:“來,吃一點去去心火,這是捕長的帖子,你看看怎麼樣!”
説罷自喝茶閉目沉思。
寇先生拿着這帖子反覆看了幾遍,先沒有言聲,踱到台階上出神,這時接近着天明,一陣陣風已帶着熱氣撲面而來,良久,才回身進來,對俞帆説着:“主公賞了六百兩銀子,這捕長的確是用心作了。”
“您看,全郡一百五十七個算命先生,連着出身,歲數,聲譽,收入都在內,就算是衙門官員封冇身,也不過這樣。
俞帆聽得,用力扇着扇子,嘆着:“我何不知道這些,只是心裏憂愁,卻壓抑不得,現在這時光,簡直是度刻如年!”
説着,俞帆呆呆出了會神,又説着:“你別看我世家子,別人就認為有着使不完的銀子,可笑!”
“族裏就算一年進五十萬兩銀子,上千族人分分也只有五百兩每人,什麼拋出去幾萬幾十萬銀子,還真是世情小説
“遺珠館是不錯,可銀子也水一樣流淌出去,我不能不急啊!”
“那是!”寇先生正要説話,突有人進來,對着俞帆叩拜:“公子,天亮了,時辰已過了,查了十幾遍,還是沒有發覺有公子要的人!”
“什麼?”俞帆聽了,身子一搖,臉色就蒼白,咬着牙,怔怔陰狠一笑:“混蛋,你們就是這樣辦事?”
就在這時,寇先生突斷聲一喝:“主公!”
俞帆全身一顫,呆了良久,才問着:“是嗎?反覆查了?”
來人低沉回的説着:“反覆查了,任何一個新人都有記錄,可就是沒有這時間的算命先生。”
俞帆努力壓抑着心裏的憤懣,突展顏一笑:“還是辛苦了,傳我的話,賞三百兩銀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麻!”
見着這人遠去,才自語自言,又似乎在問着寇先生:“現在怎麼辦?”
“剛才主公的話,我也想到了。”寇先生陰沉沉説着:“我自入了主公門下,一直都思量着這件事。”
“主公,萬物要成的道理或有一百一千,但名望和家世,或可使人平時對主公俯首貼耳,但到關鍵時,這些都沒用
“説到底,還是權和錢二個字,權可逼服之,錢可養服之,對主公來説,這條水路太重要了。”
“不過就算這樣,也不可在這裏耽擱了,主公,速要回府主持才是,二個月不在,府裏已有不安跡象,這才是您的根本。”
“主公,英雄豈無挫折,卻在於決斷吶!”
這話一落,俞帆全身一震,眸裏露出些光,轉了幾步,就果斷命令:“查,繼續查,以前有沒有這算命先生,又有誰接近了,這機緣總不能無緣無故消失,肯定是有人奪了,這事由你主持,我立刻回府,去見見我親近的哥哥弟弟們!
説到這裏,牙齒縫裏都透着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