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金光照下,江子楠一下驚醒過來,周圍喧鬧聲不見,不知什麼時候,鄉民都散了,抬頭望去,模糊見着了牛車上,葉青的笑臉,以及伸出來的手,她努力將視線對焦一陣,趕緊點點頭,扶着他的手跳上牛車。
葉青沒有忽略她眼中盈潤:“怎麼哭了?”
“沒有,只是……”江子楠本能掩飾,她不會這樣容易就哭出來,可腦海裏突想起了葉青昨晚講過的風沙太大的笑話,這時自不能再作藉口,就有些苦笑:“只是想起以前一些事。”
牛車駛過楓林,陽光染着色彩,映照車帷裏,有種莫名惆悵的氣氛。
此時此刻,不知為何,她心中就浮現公子平日故事裏的一詩,當時印象深深,這時心情觸動,不由唸了出來:“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悵然片刻,又是幽幽一嘆:“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紉,便作旦夕間。”
葉青這時也是注視着她,這是地球古樂府《孔雀東南飛》中兩句,在這氣氛下卻是不祥。
沉默片刻,伸手扶起她光潔下顎,又摸了摸精緻臉頰,玉瓷一樣入手細膩温潤,就笑着:“不開心的事,就不要多想,人活着要往前看,你看這樣多笑笑不是更漂亮?”
“是,公子”江子楠柔順應了,遲疑了會,還是嘆息:“公子是做大事的人,以後不必再——”
面前男人的臉在眼中無限放大,唇上傳來觸感,有火熱之物,推開貝齒鑽了進來,使她猛瞪大了眼睛,這是被吻了麼……
沒有過的體驗湧了上來,目光漸漸迷離,腦海裏一片空白。
良久,到她幾要窒息時,才被放開,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大口喘息着,心裏亂糟糟的一片,聲音顫抖問:“為什麼……”
“為什麼要你?為什麼這時?還是説為什麼不計前嫌?”葉青知道她有些心結,這時只是一笑:“因你始終是我的女人。”
江子楠臉上紅了紅,沒想過這樣簡單答案,抬首還要追問,讓葉青封住:“説過了,叫你不要多想,再不聽話,家法伺候”
“家法?”江子楠疑惑一下,在葉青似笑非笑的表情下,她再度泛起豔麗的飛紅:“公子,你又在戲弄人。”
逃避一樣看向窗外,深深呼了口氣,心中卻放鬆了許多。
牛車穿出楓林,視野裏陰霾消退,顯出一大片平野,在秋日陽光下積蓄着來年的生機。
“家中內部交涉調度的事,你準備一下,以後交給周鈴來負責,她性子有點特殊,對暗諜的感覺不錯,性子純粹又肯學,調教好了就是一把不鏽的利刃。”葉青平淡的説着。
其實暗諜這種人,具體的人要靈活,但掌舵卻要相對純粹的人。
江子楠頓時臉色一白,欲言又止,葉青一笑:“你別急,家中交涉,你做的很好,可説是長袖善舞,使我接收家族容易了許多,這些我都看在眼裏,但現在我們這房的地位,漸漸穩固,大勢已成,不需你再親涉族內大小麻煩事。
頓了頓,注視她的眼睛:“更重要一點,我看你明面上裝作無事,實際很不開心,這是人之常情,勾起過去不好回憶的話就算了,我不會讓你沉浸在這些過去的陰影裏。”
江子楠目光收斂,應着:“是”
“呂先生接了親眷,過幾日就要主持襄田廳,組織新建而事務繁忙,以後我所直屬的這萬畝田莊,你也兼管着些,這本來也是你所熟悉,我回去就任命你襄田廳執事,按你在家中資歷,照比孫管家待遇,月俸三十兩……”
江子楠聽到這裏,就覺得腦中“嗡”的一聲,幾難以置信,完全聽不清葉青下面説些什麼了。
過去族長所謂義女,只有月銀七兩,關鍵不是在這裏,是除了這義女,沒有任何名分,別説是執事,就是具體的區區一間屋的管轄權都沒有。
她冰雪聰明,豈不知道這非常危險,一旦族長過世,什麼實際名分也沒有的自己,就立刻風吹雨打,凋零而去。
而現在任命執事,已是家中權力層,沒有大錯的話,就連主家也不可輕廢。
“總之輔佐呂生生辦事,於好了給你提月俸……”葉青説到這裏,忽想起她剛才自傷的幽嘆,就古怪一笑:“萬物生長靠太陽,蒲葦也是需要滋養的,趁着現在時光正好,到這片田野裏多照點陽光,對你有好處。”
江子楠猛的抬起頭來,望着葉青似笑非笑神情,她本能想在這時説些什麼,但只覺心裏百味湧現,喉嚨僵硬了一樣,怔怔片刻才恢復自己聲音:“……好。”
聽起來真苯,樣子一定更苯,他看見一定是心裏笑死了……
江子楠一路上這樣想着,但回府當眾接受任命後,一個人回到房裏,卻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眼中閃着晶瑩淚花
又一下跳起來,不顧芊芊在後面叫着,直奔出門,跑去一大雜院裏,喜悦揮着手,對一個略顯清瘦的中年婦人叫着:“母親,我當上執事了”
喬氏正蹲着漿洗族人衣服,這時訝異回首看着她。
記憶裏自丈夫與葉老爺相繼去世,女兒想盡辦法擠入族長義女篩選,出落的越來越美麗,但越來越不見開心,這是許多年未見的模樣了。
喬氏拉過她的手,心中感染這喜悦,還是微嗔:“看看你這又笑又跳的樣子,小孩子一樣,小心讓公子看了笑話
“才沒有……”聲音裏有點心虛,又興奮起來:“母親,月俸三十兩呢,而且我可以接你搬到公子院子裏去住,您再也不用洗這些衣服了。”
突聽到身後咳嗽一聲,少女身子一顫,收斂了這忘形喜色,僵硬轉身行禮:“公子好。”
“好。”葉青憋着笑,裝做剛來的樣子,對她微一頷首,又向着喬氏一禮:“青見過江姨。”
喬氏笑着起身:“不敢,公子來了。”
“我有件事特來與江姨商量。”
喬氏看了周圍一眼,點點頭:“這裏不是説話的地方,進屋説吧。”
葉青自無不可地跟進去,經過江子楠時,還是一笑:“我又不是老虎,不吃人,你怕啥呢?”
片刻,再送他出來時,母女都眼眶紅紅。
直到葉青遠去後,喬氏還是恍惚望着,不由嘆息:“青公子真有出息了啊,看呂先生,就是第一個投靠,現在賞了三百畝,一個院子,聽説現在連家眷也搬了過來,這日子就有希望了。”
“要是你父還在,這待遇必少不了,又或你是男兒……”
江子楠聽了抿了抿嘴,頭垂得更低,站着一聲不吭。
喬氏這就回醒過來,笑着拉起她的手:“丫頭,娘只是説説,你別放在心上,而且女兒也有女兒的好處,要是論和公子的親密……”
“公子才不”江子楠張口説到這裏,頓時無言,臉垂得越來越低,臉上鮮豔若李。
秋日的金光滑過院子,映着這一片豔紅晚霞。
……松林寂寂,只有枯枝落葉脆響,伴隨腳步聲,行得十步餘,葉青微微一笑,停下腳步。
“還不出來?”
沒有回聲,過會才自樹背轉出芊芊,紅着臉:“我是追着子楠過來……”
“我知道,見我過來又故意躲起來。”
“我沒……”芊芊突抬頭,就對上葉青似笑非笑的眼神,見他這一副“看你怎麼編”的可惡模樣,心中就沒來由的一股勇氣,衝口而出:“我是故意的”
聲音大的連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不由有些臉紅,可這一説出口,就再也壓不住了:“我就想看看,公子會和她説什麼。”
“然後呢?”
“然後?”芊芊低聲喃喃:“我就,我就……”
葉青失笑,將她抱在懷裏:“丫頭,你是個好女人。”
芊芊促不及防“啊”了一聲,紅着臉,明明親暱過許多次,這時感覺又是不同,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你是不一樣的……這江子楠的事,你想聽,我就説給你聽。”
“我要陪江子楠母女去一次她們的故鄉,把伯父的牌位送回去,並且沿訪幾個人才,或者説潛在的人才。”
葉青説到這裏,有些惆悵,淡淡的説着:“我家的芊芊,無論家裏多窮多難,從沒有委屈過我,記得我和你説過許多故事,這時就其中選一句,現在發達了,我又怎捨得讓你受委屈?”
芊芊再聽了,再次“啊”一聲,小臉更紅了,説不出話來。
葉青看着她,有些話沒有説。
所謂的妻妾和諧只是一種笑話,葉青是有着栽培江子楠的心思,但更不願意看見她威脅芊芊。
這時任命江子楠,除了栽培,就是讓芊芊獨掌內院的意思。
這丫頭還跟着來苯苯的吃醋,實不知道自己的用意。
論美麗,芊芊以後是絕色,但不至於找不出比她更美的女人。
論才於智慧,長袖善舞,江子楠都勝過她,更加不要説以後整個應州,甚至整個天下了。
論賢惠,更是一抓一大把。
千條萬條,只在於,當年困苦時,是她不離不棄。
所以萬種風情,千種麗姿,都不及這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