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温驚懼下,心中急速思量,半刻終有了定計。
又過了半個時辰,人差不多快要接見完,才終於輪到袁世温。
“還好不是墊底……”袁世温看一眼寥寥坐着十餘人,心中鬆了口氣,趕緊一正衣冠,進了小廳。
才進去,燈火煌煌,光晃了袁世温一下,定了定神,才看得清裏面,見着左右是鏤花帷幕,又有着少女持團扇交錯,而在主座上,有着一個青紫衣袍的人,持着案卷在看。
中國實行中央集權郡縣制,皇族除了有限幾個朝代早期握一定實權,別都是被朝廷當豬養,文武雙全、禮賢下士,朝廷反疑有所圖謀。
這個世界有所不同,皇朝之外還有大片荒野,又有着氣運輪流之説,因此大體上都是把各個皇子封到遠疆去。
所以各個皇子在年輕時,都可停留在帝都,招攬人手,培養才器,直到兄弟中有人登基,再將別的兄弟都遷出就藩。
大蔡朝建立後,繼承了這些制度,又根據實際建立了一套封爵制度,皇子依次有四級——奉恩將軍,這是一出生就有。
十五歲左右,就升遷到國公。
二十歲左右就封郡王,至於王,一般是皇帝就位後,對兄弟冊封,再遷出去就藩。
眼前的六皇子,正式封號是“信郡王”,所以就着青紫衣袍。
袁世温只瞄了一眼,根本不敢再多看,就肅然跪拜:“小臣有負使命,未招攬到葉青,請殿下責罰。”
他是有品級的官,不是奴僕,所以稱“小臣”,這是國家體面。
“恩。”六皇子有着沉厚温和的磁性聲音,聽不出喜怒,就有目光掃來:“飛訊通話不詳,袁卿既回來,可仔細説説。”
袁世温這才抬起首來,略一沉吟,就將招攬經過簡述一遍,在這個道法顯世的世界,完全虛報推脱責任是找死,甚至連九真一假都不行。
他都是照實説,唯在幾次見面時,葉青之言略作了語氣的變化,這春秋筆法,寥寥幾句,一下凸顯出一個目無餘子的少年形相。
“哦,是這樣?”六皇子聽了,不置可否,笑了一聲。
覺得六皇子目光如炬,袁世温額上微微滲汗,聲音卻很鎮定:“下官無能,未能説服,不得已搬出了大學士和殿下,但這葉青只説——”
袁世温略抬起首,實在模仿着葉青的語氣:“一片好意,還是使青心中感激,只是我科舉是為了功名和長生,進京也只想報效朝廷,這好意只能心領了。”
六皇子聽了,就斂了笑,皺了眉,一時間,小廳內就寂靜了下來,到了這時,袁世温才得以再細看下六皇子。
六皇子沒有眾人想象的英武,只算是清秀,身材並不高大,一雙濃眉,帶着幾分掩不住的倦怠。
不過六皇子轉眼又把眉宇舒展開來,説着:“我知道你受了碰,有些受委屈了,不過一州解元,有些意氣正常,你的招攬,就有點隨意了。”
這話不大,袁世温的腦海裏,卻“轟”的一下,他自問或關鍵詞有些語氣變化,但的確沒有一字刪改,並且的確是一心辦事。
這半年來,沒有一天不是忙碌工作,往往一天只睡三個時辰,不想這些,到了六皇子口中,卻“有點隨意了”
頓時覺得胸中湧出憤懣,顫抖着身子跪下叩拜,説着:“殿下,是下官鹵莽了,辦差了事,還請殿下責罰。”
六皇子聽得一笑,聲音温和:“葉青十六歲中解元,我都預料不到,何況你呢,此不是袁卿之誤,是孤做的輕慢了,起來罷……”
以前聽着這話,袁世温必感激涕零,生出效死之心,六皇子寬仁又練達,對人和藹又有威嚴,自這一點就可見。
但這時,不知為什麼,聽了這話,袁世温腦海裏亂麻一片,無數影子在紅光中閃着,最後定格在葉青面孔上,一股怒氣就要衝出。
六皇子此時卻沒有注意到袁世温情緒,説實際,這禮賢下士只是一種本能,並非真真事事入微,起身慢慢踱着步兜了一圈,展了一下身子,説着:“是孤操之過急了,葉青招攬之事,我會安排人手……林卿?”
“臣下在”帷幕後肅聲轉出一人,經過袁世温時,露出一絲笑意。
袁世温一看,是老熟人林秦,同是文才聞名的家臣,向來互看不對眼,但這位是六皇子門下,實比自己高出一品
“恩,你可以多備厚禮,許以厚職,話説少年血氣方鋼,多慕佳人,府中可擇侍女最優者二人……”六皇子温厚聲音頓了頓,又複流暢起來:“就香菱與雲袖吧,你代表孤贈予給此人。”
“殿下”林秦聽了這名字,原本得意一掃而光,心中驚妒,不由勸阻:“這兩位可是皇上賜下,有着品級的才人,按禮是殿下內闈,豈有與人的道理?”
“女色算得什麼,換這賢才值得……且我又沒有享用過,區區名義有何忌諱?孤自會按禮免去此二女才人的封位,再賞給這個解元,你説是不是?”
林秦見着六皇子微微一笑,目光深幽,心裏就一冷,他本是傑出之人,只是香菱與雲袖實是引得心動,才一時勸阻,這時頓時明悟。
能中一州解元,就有十分之一機會進前二十三名之內。
要是地球世界,別説是舉人,就是狀元,都不能讓郡王這樣禮賢,可這個世界不一樣,進士是進貢給道廷,不是進貢給朝廷,日後就有天籍,很難節制。
雖進士中能長生者不過十分之一,可這十分之一的十分之一,已足使郡王投資了。
並且這傳聞出去,也使世人都知道六皇子求才心誠,想到這裏,這二個少女的確不算什麼,頓時由衷佩服,躬身説着:“殿下英明”
“莫吹捧,這事辦好了有重賞,辦砸了你這兩年俸祿就別想要了……”六皇子玩笑一樣對林秦説罷,又看向袁世温:“夜深了,袁卿可退下,記得代孤向佟大學士問好。”
袁世温深深垂下首去,知道這次攀上六皇子的機緣又錯過了,心思一片混亂,模糊説了些場面話,面色蒼白告退出去。
一出這殿,因夜深,送入一個院子歇息,有一個白衣少女進來點了燈,送上茶水,又紅着臉,按應有之義,小聲問着:“貴客是否需要別的伺候?”
“貴客?”袁世温看一眼只是普通清麗姿容,驀想起殿前所見二個絕色佳人,就是一陣厭憎湧了上來,譏諷説着:“我問你,你這身體伺候過幾個男人了?還在我眼前説着伺候”
説完,就飲下茶水,被茶水一激,他才有些清醒,自己怎麼了,怎麼説出這樣的話來了。
就見着少女臉色蒼白,驟受這樣侮辱,嘴唇都微微顫抖起來:“君何以言此”
説着,這少女以袖掩面,難堪倉惶退了下去,留下了一絲憤恨的眼神。
袁世温頓時知道,怕是這少女恨死他了,再難化解。
吐了口氣,房間又只剩下了一人,蠟燭寂寂,豆焰搖晃着,將袁世温在影子投在牆上,扭曲不定。
這房間裏坐一會兒,袁世温就在燈下仰首笑了出聲,臉色扭曲:“解元公,好大的威風,難怪我回來是這待遇…
“一州解元,十六歲,這樣罕見英才,只要不行差踏錯,或是長生中人,名列天籍,或是幾十年後朝廷大學士位置。”
“這時怎還用得上我這個大學士府丞?必是六皇子府出面才見體面”
袁世温把這一節都想透了,要是以前,必慶幸沒有受到處罰,心平氣和就過了,但今夜卻總有着壓抑不住的苦悶
“想我堂堂大丈夫,才具無處施展,處處看人眼色,事業無成,連家業都難以定下來……”
“而這葉青,人人看重維護,皇子都青眼有加,剛才這種絕色,説送就送,一送就送兩個,還是皇上賞賜的有位分的才人”
這一對比,只覺半生碌碌簡直是個笑話,不單是葉青,嵐崇文,還有別的人,彷彿都在嘲笑着。
心中悔恨、懊惱、自卑、憎惡潮水一樣衝擊着心防,最後甚至連着對大學士和六皇子,都產生一絲恨意。
這是大逆不道,平時不敢想,現在有了,就算在這時,袁世温還是驚懼,連忙甩了甩,按下這個危險念頭。
“我今天怎麼了,這都敢想?還是借酒消愁,睡了一覺就好了。”袁世温感覺到了心思潮湧,有些控制不住,卻也有自己的辦法。
首先就是女色,在女體上多泄幾次,自是身體疲軟,什麼都想不出,躺下就睡了,到今天又神清氣爽。
可是剛才少女被自己轟去,哪還有臉面叫人?
其次就是酒了,只要多喝幾杯,也是什麼都想不出,躺下就睡了。
當下,就毫不客氣,到了桌上,見着擺了一桌酒席,就自己倒酒,一杯又一杯,又吃着菜。
袁世温酒量不算很大,又是喝急酒悶酒,不多時已酩酊大醉,就躺到牀上去,呼嚕大睡起來。
月光隱隱,就照着一些側影,慢慢扭曲爬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