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雖沒有下雨,但烏雲把天穹染成一片灰暗,寒意吹過,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過了寶成橋,李懷績在這寒風中和一羣士子行進,初還興致頗高,一路説笑,接着下來,眾人感到枯燥又沉悶,隨着難民過來,還有些恐懼。
過了新條裏,前面就是葉家莊的地盤了,這裏西通縣道,東至水運,人煙還算稠密,都屬於葉家所有了。
李懷績眼見前面一片亮着居住區,在馬車上指着:“大家看,這就是葉家莊,由於人口繁茂,以葉府為中心,漸漸形成了集市和街道,快變成鎮子了,我們過去就可以歇歇了。”
一個士子笑着:“走路又逢寒雨,這罪讓人受夠了,我們看看去。”
“入夜了,來的人還是很多。”見着只有一人説話,別的士子並不開口,李懷績看了看難民,望着葉家莊門口燈籠下旗號,這樣嘆着。
不久前萍水相逢,聽聞有寇後,一路結伴過來幾個士人笑了笑,望見門口兩三枚旗子,知道説的是應召各家。
但很快又沒了心思,他們見過流寇兇殘,就對這葉家能否守住產生懷疑……或明早起程趕往縣城?
李懷績掃了他們一眼,搖了搖手上竹葉青酒,自顧自地喝一口。
道不同,不相為謀……此輩非我同儕也。
越近葉家莊,場面越嘈雜。
已是昏暗的夜色,並且開始下着零星的雨,湧過來的人不見少,他們都是拖着牛車,前前後後都是形色各異的尋常小户,有些拖家帶口,有些孤身一人,也有不少成男穿着皮甲,弓刀在手,幾十上百人,擠擠攘攘過來喊着:“我們要報名……別看不起我們小户”
負責疏導的兩名執事焦頭爛額:“別堵在這裏,民兵要報名的,去北面軍營,等着篩選……”
黑天昏地的沒人肯走。
幾個同伴士人被堵得有些不耐煩,李懷績卻饒有興趣觀察,漸漸他的目光轉移到了側面。
入目一片黑黝黝的牆,但有起伏,聽一些同樣被堵在門口的農説話,是這幾天葉家莊新修外牆。
看起來很古怪,只有一個成年人高度,矮一點節省工本時間這可理解,但圓弧厚實的外形設計被改得面面全非,不僅隱成五角形,到處還都是各種突出的配置,給人豎着尖刺的刺蝟感覺……
去工坊的小路上過來些人,趕着一隊大車,搬運着頗沉重東西,車轅上少女報着錄冊,寫畫着,雨蓬下不辨容色。
到這時堵在了門口,少女從畫滿五角線條的錄冊中抬起首來,眸中嫵媚的光波閃動着,略微想了想,就對一個僕役吩咐了句。
這僕役不住點頭,高喊:“榜眼公就在軍營那裏……報名都跟我來”
“譁”一下,人羣紛湧而上。
車隊就順利進了院子,許多人往下搬東西,有民兵排隊領了走……有些走到附近白石灰畫圈的地方,就地埋下。
李懷績還想多看一會兒,但已聽到大嗓門僕役催促:“別擠,排隊跟我走
軍營?葉青?
李懷績想了想,記起何茂勸説,本是慎重考慮過又告辭,因他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沒有僱主會認同,與其傷了過去情份又浪費自己時間,還不如自己回去慢慢積累。
這時意外歸返這裏,見這種種特殊的東西,莫名來了一點興致,他沒在別處或書裏見過這些,猜不出玄機。
“自上次山神廟回去,細想經過,我看明白這個榜眼公不會做無用事,可嘆許多人還沒有認清這點。”
當即揮手告別了同伴,在他們不解目光中,李懷績策馬在應募的人羣后,跟着僕役沿道過去。
到了一處並不太遠,就是二三里路,就到了一處軍營。
一見,李懷績突心中湧起一種凜然,就是一沉,暗歎:“此軍大有軍氣
見着人來,一陣鼓聲,一隊士兵出來,雖才百人左右,卻隱隱結成軍陣,李懷績仔細看去,見這些都是訓練有素,有的迎接,有的在哨塔上遠望,有的在營牆上巡查着。
火把在一個個牆上點着,是專門的火炬,照得明亮。
遠遠看見,一個人巡查着,帶着十個親兵,這寸步不離緊守着,警惕着望着四周,一聲不吭。
裏面傳出一個粗豪聲音,立時這些前進迎接的士兵都停下,停下都保持嚴整的行軍陣列,確是令行禁止,站着掃一眼,煞氣就讓紛亂人羣頓時靜了下來
中間一人,穿着甲衣,看上去年不到四十,有着濃重的鬍鬚,顧盼中滿是濃濃的煞氣,在他周圍,是兩個身材壯實的親兵,穩穩站着,身上的鐵葉在寒風中閃着冰冷的光。
這人説着:“我是騎兵隊隊正張方彪,你們會騎馬站出來”
“我”
“我會——”
“讓一下讓開一下……”
立刻就有着人響應,李懷績正躊躇是否出去,雖舉止不羈,在和尊重的友人開玩笑時很注意分寸。
跟來了觀看還罷,再上去就越過線了。
正想着,突聽到一聲奇怪哨響,有人高喊:“擊雷,眾人閉耳”
似是條件反射一樣,幾個士兵瞬間神色大變,屈身半跪。
只聽“轟”一聲巨響,頓時地動山搖,草木紛落,人人喝醉一樣東搖西搖,耳朵裏嗡嗡一片,連雨幕……不,天地都在搖晃。
人羣因驚懼而模糊的視野裏,熊熊火柱、煙雲、刺鼻硫磺氣味、鋼鐵腥氣、最後是烈酒滾沸的香氣……
李懷績從眩暈中清醒過來,酒瓶子早已掉在了地上都渾然不覺。
他定了定神,火光下軍營裏,十幾個各式家旗環繞在赤色葉字旗下,這別的家兵都個個驚呼,有人拔刀,有人跪地,有人奔馳,疑是天威。
但最初的震撼過後,李懷績看見凡是葉家軍,雖短暫屈民半跪閉耳,但之後就紛紛站起,繼續站崗位。
李懷績突有所悟,問着一個葉家軍士兵:“這是什麼?”
“家君所制的雷球。”士兵驕傲的説着。
“是人制的雷球?”李懷績聽了,奇怪的不感到害怕,只有一種興奮難抑的共鳴在骨子裏升起,使他一時間屏住了呼息,幾渴求地凝望着這沖天的赤紅烈火,連黑雲都被映得變色……
這才是我李懷績所渴望的東西,人造的東西,驅逐一切異類的東西,遠古時那第一道雷電引下的天火,也不過如此了吧……
自小的碰壁、堅持、到最後偏執,彷彿捉摸不定的夢想突變成了一張獎券,在某種奇妙的期待心情中,他聽到熟悉清朗的笑聲傳出來:“諸位家主,此物用之攻堅,可否?可有了點信心?”
隨着這聲,熾氣四散,風裹挾着雨點,吹過獵獵旗幟,呼呼透過沉木柵欄和人羣,向遙遠黑暗中鼓盪開去……
“這平壽,要變天了。”李懷績仰首望着沉雲,神色有些明悟,漸漸露出了狂熱之色
“我們要報名……”震撼過後,有些膽子大人的高呼起來,在些這紛攘聲音中,李懷績穿了過去。
眾家主正在依次魚貫而入,怕驚動一樣,繞開地面上各種琉黃鐵片、玻璃碎渣、焦黑酒液,小心翼翼抵達了安全地點。
呂尚靜目光在火光中幽幽跳動,説着:“諸位,這裏情形想必大家都仔細看了,這就是葉火雷。”
“這葉火雷雖配方不易,但卻威力不凡,只要綢繆得當,就算是真人**都難當雷霆一擊”
“當然,這還是凡人手段,仙雷自是相當甚至超越。”
“但是我們都是讀書人,明白這手段的厲害之處,此時正是縣城安危存亡關頭,你們要加入盟約,當宣盟就誓,要是不想加入,請速速離開。”説到這裏,呂尚靜的臉冷峻得象掛了一層霜。
這世界有四種關係,客卿、盟約、主僕、君臣。
君臣關係一定就難解除,廢除者往往有篡逆之名。
主僕關係基本等同君臣,但有一定條件可以解除,比如説僕人中了科舉或當了官,可贖身。
客卿就是門客,基本上是僱傭關係,可隨時解除。
而盟約處於中間,就是眾人宣盟就誓,立下了盟約,盟主就具備半個君主的身份,是大哥。
這一旦定了也有一定約束。
眾家主不由面面相覷,一時就靜了下去。
李懷績趕了上去,由於情況不一樣,就被衞兵阻擋,這時就高喊:“榜眼公,難道連故人都不見了?”
這一聲打破了寧靜,葉青轉眼一看,認識了,擺擺手,笑着:“原來是李兄,快進來吧”
李懷績舉步上前,離葉青五步時,突不顧這裏是坑窪雜亂的試驗校場,就一拜而下:“懷績願為公效犬馬之勞”
眾家主有些奇異看過來,這時有人趕着投效,是不是葉家的託?
真難以置信……
以他們暗中關注眼光看去,見榜眼公神情驚詫,甚至有些意外,只見葉青沉默了下,慎重開口:“君為何效我?”
“公,我同儕也。”
“善”
眾家主就有些鄙視,這樣的託,還在表演?
只是表演再鄙視,投效與否從來不是表演好不好,而是實力和利益來決定,這時就有一些小點家族,仔細考慮下,覺得建立盟約能相互守望,也不錯。
投效誰不是投效呢?
當下就有幾個家主站出來:“某願和葉家盟約,拜榜眼公為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