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是凌晨時分,只是霞光下,顯得恬淡安謐,誰也想不到這夜會有這樣兇險,陸明已抵達了縣城,才過去,就見得一片狼狽。
火堆燃起來了,煙火中一陣陣燒焦皮肉的臭味,濃烈得嗆人,陸明連忙問着:“這是什麼?”
“回大人,榜眼公吩咐,賊人屍體不得入葬,又不能留着腐爛,全數燒了,撒到城外水渠中。”一個公差回頭一見,見是本縣縣令,連忙躬身回着。
陸明聽了心裏一凜,這是死無葬身之地的節奏。
又快進幾步,見着廂房都一個個牀位,一片藥膏氣息,不時帶着慘叫和呻吟,令人毛骨悚然,連陸明都有些目瞪口呆。
這時捕頭過來,全身沐浴在火光裏,看了一眼陸明,説:“明府大人,縣衙外死了二千六百餘,府內差役死了一百餘,剩下就在這裏。”
“嗯,本縣一定會重重撫卹……”陸明敏鋭的注意到了一些異色,心裏一沉,自己再有理由,怕是會被許多人暗裏鄙視——昨夜就他不在。
有這心情,當沒有應付仙門的心情,勉強和仙門的道人説了幾句話,就説着:“各位仙師請休息,我身為縣令,還必須安撫治下百姓,回首再設宴賠罪
説着陸明就離開了。
見着這知縣走遠,幽水門一眾道人都呆在當場——這算不算兔死狗烹,過河拆橋?
真所謂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功勞苦勞都讓姓葉摘了桃?
一個個憤憤難當,齊望向魯修平:“大師兄,我們……”
魯修平沒有話説,總不能攔着縣令,點了下人數,帶來的十二個人,只剩下八個,一夜折損三成,不由心中悲鬱。
“師兄弟折損,回去必受到呵斥,這不説,不管怎麼樣,自己必有功勳,這是誰也剝奪不了。”
“只是還有大半邪魔跑了,接下來兩個任務怎麼完成,難道消磨時間在這裏?二師弟和五師弟在軍中積功,都要笑了吧”
“這算個什麼事”
但心情歸心情,自己是真人,又是大師兄,自得保持主心骨,擺了擺手:“你們別擔心,天庭監督還在,我們拼死半夜,才堅持到援兵,誰也抹殺不了我們功勳,預料的不差,很快就有考功單到師門,賞賜不會薄。”
“三個師弟陣亡,這沒有辦法,買棺存着,不使腐爛就是,還有一個師弟傷重,這就沒有太大關係,只要沒有當場死亡,就可搶救回來,等傷勢稍穩定些,送回山門休養就是。”
“眾人負傷者是甚多,我們去救傷。”
“啊?”
“師門功德,你們別忘記了。”
雨還在下,城中瀰漫着劫後餘生的悲涼氣氛。
傷亡統計出來,一夜間死了兩千餘,可説一半縣城家家帶孝,重傷上千,輕傷三四千就不用説,就縣衙後藏着的婦孺還好些。
“主公,冬意寒,喝一口”黎明時,呂尚靜一行人就到了,還運來了一批緊急物資,縣裏其實不會少,但這是心意。
見了葉青,就自裏面各取出一小瓶酒,給葉青遞上,這是二兩瓷瓶,葉青接了,就“晡”一口嚥了酒,吐了口氣。
呂尚靜就説着:“主公立此大功,英氣又是勃發了。”
葉青靜靜看着遠處,這時在街上,不好多説邪魔的事,因含糊其詞説:“賊軍雖退,死傷者實際大半是普通兵卒,裏面骨於折損不多啊”
“還得敬天畏命小心惴惴才是”
呂尚靜心裏清楚,自己也舉瓶呷了一小口酒,臉色帶點紅:“這就不是主公的責任了,天庭記錄功過,雖有罅漏,但這種大事還是隱瞞不了。”
“主公以文起家,自童生到秀才,自秀才到舉人,自舉人到榜眼,又著三國封神演義,演化成下土世界。”
“這文名,是無人置疑了,但武略還不足。”
“平山賊不值一提,破北魏二部或可一提,但這都不及今日之役。”
呂尚靜這話説的很低,卻有着錚錚金石之音。
葉青沉吟片刻,心裏明白這話説的對,其實山賊也罷,北魏也罷,這都是凡人之功績
對天庭來説,北魏也罷,大蔡也罷,甚至萬世興替,都是一視同仁,因朝廷進貢都一樣,換誰沒有區別——這很容易理解了。
故無論怎麼樣奮鬥,無論怎麼樣標彪青史,都基本上沒有功績於天庭。
但打擊邪魔和人奸,就是有功。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葉情暗暗想着,皺眉又在衙門口輕輕一踩,就見着陣法頓時缺了一角,幾個識貨的人,人人面如土色。
雖有陣眼缺失主持的原因,但這説明是差點就要破了……如果邪魔肯再堅持一會的話。
戰爭沒有如果。
陸明維持着縣令的職責,不免焦急望向衙裏,直到妻子云氏牽了女兒露一下面,對他招招手……一家人才算安下心來。
“若非榜眼公,一城百姓不存矣,我陸明一家妻小更是不保……此恩真是難以還報了。”
對陸明的感謝,葉青並不推辭,淡淡説着:“這只是一場慘勝罷了。”
打掃戰場,救治傷員,收攏受驚的婦孺,清理出相對屋子,建議陸明開啓武庫,取一批軍用帳篷搭起來臨時給難民住。
隊伍巡邏警戒拉開,葉青隨陸明進了廳裏,和一眾來自平壽縣南邊的家主商量善後事宜,及更重要的攻擊魔巢之事
“明天是最好時機,或比原本設想更好……”
廳門合上,聲音消失不聞。
芊芊、曹白靜她們在人羣中忙活,幫着收攏婦孺……
驚雨恨雲不耐這種戰後打掃事情,或説更準確説,她不喜歡和無關凡人接觸太多,就拉着姐姐驚雨又跑去天上巡查了……
今晚雨水很大,搬運雲水過草原任務還是要完成,否則因洪災而死的説不定比戰亂死的更多。
蛟影升起的時候又引得許多百姓跪了:“龍王大人……”
只當是龍王大人來相助。
“真沒見識,這就當成龍王了……”遠遠的戰場邊上,幽水門道人指指點點,他們血戰半夜,又失落憤懣,這時就有些萎蔫,看什麼都不舒服。
魯修平見着微微一嘆,這是情有可原。
此役陣亡了三個同門,遠超他們的心理預期,打擊下早沒有一開始的心氣
“都振作點。”魯修平拍拍師弟們的肩膀,逐一安慰過去:“我們是道人,要有道人氣度。”
又領着幾個師弟去幫着救治軍士百姓。
魯修平本就是此前防守的主陣人,百姓都認識了這位“肯犧牲”仙門真人,此舉親和,更贏得軍民感激欽佩。
魯修平心裏卻清楚的很——這種救助百姓也是算在師門功德之中,積少成多很是可觀。
此時卻讓人高興不起來……別的道人就算想到更深層,一到這裏就有這樣大傷亡,後面任務還不少,難不成折損一半人手,甚至全軍覆沒?
説穿了,這些仙門道人,享和平久了,又覺得高於凡人,但遇到真的戰爭,就立刻露出了原形。
有人就暗中詢問:“任務怎麼辦?”
魯修平只温言説:“沒事,我會想辦法,你們先休息。”
這一説緩和了氣氛,隊伍恢復些活力。
又多了幾個幫忙,有人回頭在婦孺人羣中望了下,恍惚就驚豔下……
是修士心性,沒有落到流口水的程度,一怔下就繼續於活,只偶爾抬眼望望人羣中幾個殊麗幾女。
不管怎麼説美人都養眼。
“這少女髮髻的是世家的小姐,做婦人髮髻的兩個或是官眷吧……”
一個道人目光幾次掃過,偶凝落到其中一位體態修長的女子時,輕咦一聲:“大師兄,我好像看見你説過的那位師妹了……”
“哦?”魯修平揚了揚眉。
此人還是有些同門情宜,這時兵荒馬亂,指不定有着不好的事情……碰到了還是要救下,身為大師兄就有這個擔當責任:“是哪個?”
“最中間個子很高,皮膚很白,氣質落落大方那個看起來結了婚?”這人頓時有些失落。
魯修平跟着遠遠辨認清楚,就過去説着:“我是幽水門魯修平,這位……師妹,可還認得我們?”
曹白靜本能後退兩步。
雨越來越小了,還有雨絲,不過這次重逢在場合和人,都有些古怪。
曹白靜本能退了兩步後,仔細看去,認出了,神情就微微有點異樣,皺眉看着這有些陌生高大男子……這已是真人了?
年幼時在仙門遠遠望過兩眼,且隔着師兄師姐簇擁,多少對這高大豪爽的大師兄有點印象。
但年齡、實力、地位相差甚大,僅止於此。
本來就不熟,這時再見,她再是大方性格,驚訝之餘,不知説些什麼才可
芊芊給一個女孩包紮,這時轉首看了眼,不認識,就又皺眉回去繼續……
無論是偶爾取代子楠的蟬兒妹妹,還是表姐薰染了甘夫人氣質,夜間雪白玉人一樣的耀眼……甚是她自己,都可算是公子口中的“殊麗風情”,哪裏都不會少這種麻煩。
“這就是公子,越來越少帶我們出門的原因了……換成芊芊自己,都很討厭這種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