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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百二十章 蜘蛛網(下)

    這時透過車簾縫隙,已可以望見太學正門,寬闊廣場上人羣擁擠,有四十六座漢白玉大碑高高聳立,壯觀磅礴。

    這是大規模石刻碑林——“熹平石經”,篆刻了從天下遺卷裏蒐集校正的《周易》、《尚書》、《魯詩》、《儀禮》、《公羊傳》、《論語》、《春秋》,七部正經,二十萬零九百一十一字。

    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都有一種赤色文氣沖霄而起,代表有史以來文明精粹的結晶,全國各地來觀看和抄錄經文的學生絡繹於途,有的抄着抄着不過癮,於脆自費在太學各院裏聽課學習起來,有充足五經博士教授各自學問。

    太學生的強大能量一方面是有許多權貴出身,另一方面是有傳承——光武帝劉秀就是王莽新朝時期的太學生出身,亂世間也千里迢迢跑來洛陽上太學,這是很有力的一個學習榜樣。

    劉秀九歲失父,家道中落,母親帶着六個沒成年的孩子種田過活,劉秀由叔父安排着上了學校,一直到母親樊嫺都按着耕讀傳家的習慣,把田地分給子女。

    劉秀得到自己的一塊田地開始做農民,一部分租出去,一部分自已種,讀書和擺弄莊稼成了他的全部工作,而兄長劉演是個呼朋喚友的遊俠,常常諷刺三弟劉秀沒出息,“比之高祖兄仲”——就象高祖劉邦二哥劉仲一樣只知道種田。

    典故是劉邦年輕時流氓習氣,不務生產,常被老父批評沒有二哥勤快能於,後來劉邦打了天下,給老父祝壽,“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問現在自己置辦的田產跟在家務農的二哥相比是誰更多,打了老父的臉,使其無以回應

    劉秀被兄長嘲笑了也不再意,繼續種田讀書,增長學問,滿十九歲時就去洛陽上了太學,通學今文學派,又結交學長、學弟無數——其中很多都成為劉秀奪取天下的堅實班底。

    劉秀本人堪稱是史上最強學霸,雲台二十八將大都很有文化,有這種奇葩開**事團體,東漢對學風的重視就不奇怪了。

    延續開國以來重視教育的傳統,漢明帝親到太學行禮講經,漢順帝在永建元年對太學進行了重修和擴建,費一年時間,用工徒十一萬二千人,建成兩百四十房,一千八百五十室,所招太學生人數多至三萬,就算到了靈帝時也在蔡邕建議下校正經典增築了“熹平石經”。

    太學生都是從各地前來進學,教程要幾年不等,沒有嚴格進出限制,以至於光是學生本身人數就佔據了洛陽城居民總數的二十分之一,連上其眷屬、僕婢則有四分之一,洛陽城堪稱是“學都”,史所罕見,凝聚了漢帝國四百年的文氣財富,激盪的思想理念在這裏碰撞,在文化上影響着族羣將來……

    或**裸點説,單純氣運這批都是淡紅以上,三萬淡紅匯聚起來對主公修行就是筆橫財。

    “我能否為主公留取之呢?”

    牛車上的青年士人雖有些羨慕這些太學生倔強朝氣,但知純粹意氣在絕對暴力面前終是曇花一現,心念終歸是轉到更關心的事情上,而隨着混亂堵車的時間延長,車廂裏掩蓋的薰香漸漸燃盡,漸漸泄出一絲處子幽香。

    原來是個少女,卻攪合在這洛陽亂局中。

    嫣紅夕陽下,牛車靜靜停在路側,洛水清清淺淺的自金堤下流過去,楊柳翠綠嫩枝飄蕩着,邊上恰是連片酒肆,灰撲撲的茅棚上白底黑字的‘酒,字旗順風招搖。

    太學生就算不是貴族子弟出身,能上洛至少有些家底,這時路面太堵做出避讓的選擇,許多都跑進酒肆喝酒休息,順便議論時事。

    牛車簾子輕輕晃動一下,開出一線縫隙,讓聲音更透進來:“……進兵速度快的不可思議,剛還聽説是到徐州和曹陶兩家罷兵,這就聯盟揮兵上洛……劉使君果仁德無敵,連兇殘曹賊都能教化……”

    相比城裏忙碌於生計的居民,太學生的信息渠道就極寬廣,又是相互交流頻繁,暗中推手的效果極佳,車裏的青年士人……或者説少女這樣想着,感覺這是個極佳的利用點。

    酒肆裏的討論越加激烈,坐着的中年酒客目光一閃,‘哧,笑噴了一口水酒:“教化?這是教訓丨聽説最新消息沒有?彭城聯軍二十萬對曹軍三十萬大戰一日,至黃昏時有天火流星墜於曹營,一墜墜了兩個……”

    有人驚叫出聲,面面相覷,作太學生誰也不會不清楚這一個傳奇,萬想不到會發生這等事:“這是光武有靈了”

    ……中年酒客汗顏一下,身負推手任務,這時越是放低了聲音:“還不止,會值大風雨,劉使君親率九千精兵夜襲,馬踏連營,攻破十五座曹營,殺傷俘虜無數,迫使曹賊簽約逃跑……”

    “天命吶……我也聽説劉使君為徐州遭難百姓復仇,坑殺上萬青州賊兵,五抽一,這説來是不是真的?”

    這句是以訛傳訛,但串聯起來叫人難以分辨,數量上震撼人心。

    這酒肆裏沉默了一陣,有人慘笑:“殺的好啊,父親、兄長、嫂嫂……你們在天之靈都看見了麼?我説見那些羌賊惶惶不可終日,屠戮我三輔漢民大仇報復下來,這些胡人都要死……”

    “或有些太殘了……”

    “太殘?他們不該死麼?”

    有人感慨,有人鼓舞,有人激烈……而牛車上的主僕兩人就這樣靜靜聽着、沉默着,反沒有了嘆息。

    直到街上人流漸稀,車輪再度滾動,駛過了這處,直向南郊空曠處駛去。

    “小姐……哦,公子,這一輪算完成……”

    “慎言”少女這樣警醒示意着,但嘴角也顯出一點期待微笑。

    其實這些消息,都是有人負責專門傳播,消息分割、連環傳遞、單線聯繫、單向透視、酬金轉移式支付……種種千絲萬縷編製成一張大網。

    她就和網心的母蜘蛛一樣,以獨有的天份操縱這一切,甚至讓葉青都目瞪口呆,不想這少女有這天賦,甚至説着:“你這是正面版的羅絲。”

    “羅絲是誰?”少女記得自己詢問,主公卻露出尷尬神色:“啊哈,一個遙遠的女神……你別介意。”

    羅絲麼?

    説不上喜歡不喜歡,初或一點成就感,漸重複疲憊取代,有時她寧願自主公那裏接到別的危險刺激些的任務。

    兩年裏實發生了太多事情,整個洛陽動盪不安,濫鑄小錢,苛税漸重不説,甚至今年以來西涼軍縱容士兵在洛陽城外周邊郡縣洗劫,這讓洛陽一帶的居民人人自危,私下裏對董卓欲生啖其肉,比作前漢篡位的王莽。

    有這背景,聽到貂蟬散播出去董卓要屠殺沒有背景的富户,很多富户頓時感覺風聲不妙,都準備、或已逃出洛陽城了。

    對於有心尋找的人來説,他們會得到關於南面羣山之間“綠色通道”傳聞,傳説是淹沒在史藉中的先秦行軍秘道,被劉使君重新發掘,一時間引起成百上千富户的心動。

    託太后出奔豫州的福,根本不用多宣傳就讓人相信這一條逃亡路線——董卓出動徐榮都沒攔住太后,反折了名帥,這綠色通道還有什麼不安全?

    而這時,貂蟬就適時聯絡新城方面提供開放渠道,許多人攜帶家眷、財物沿着秦鄭古道跑去豫州,都知道有這一個神秘的銀月夫人存在。

    貂蟬有時也會遐想,要是把全部百姓全都轉移去豫州,足以再建個都城,讓董卓獨夫去死……當也知道這種不可能,只是姑娘家夢裏想想罷了。

    實際做來,她總是現實理智,從來是將自己保持着危險的臨界線上,而相比建立綠色通道助逃户之事,情報、宣傳之事雖繁瑣,卻最安全,有時還是她對族羣幫助最大,或也是……對主公幫助最大。

    “除此之外,自己區區少女之身,又無芊芊、鈴鈴她們那樣超凡力量,在這男權的社會里還能做些什麼呢?”

    貂蟬曾這麼自我懷疑,但很快發現自己可以做很多,甚至單從身體力量上看,練氣四層巔峯的她也是絕大多數男子所不能比擬。

    仙道的力量體系讓她心神沉醉,暢遊其中,卻一次次持之以行走在危險邊緣,技藝高妙的舞娘一樣,完成一個又一個高難度的任務。

    洛陽城,就是她的舞台,從小生長的地方讓她熟稔着一切,駕馭着一切,這就是她的使命之地。

    主公説下土的漢末最不乏英才,許多聰明人應該也看出來這點幕後推手,但卻從不聲張,而更加推波助瀾……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自古宜然也。

    “三十四年,王(周厲王)益嚴,國人(國都城內的居民)莫敢言,道路以目。”

    《史記·周本紀》裏這句,是説當人民在路上遇到不敢交談,只是以眼神相互示意,對殘暴統治表達憎恨和恐懼……和串聯。

    召公為此對周厲王勸言説:“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

    堵不如疏,主公評價過這是一種基於成本和效益平衡的統治原理。

    幸社會發展改變許多事,洛陽城就比昔年鎬京城大了十幾倍,足容下許多偏僻的空間讓民眾發泄不滿,而又小心避免讓西涼軍探知,主公解釋在統治力量不強的農業時代,沒有科技工業或道法靈府的實力支撐,統治寶座下其實是沙子一樣,對於任何這類誹謗都是心懷恐懼而絕不容忍。

    “三年後,都城內的居民再無法忍受下去,自發聚集起來圍攻王宮,將暴君放逐到一個叫彘的地方,史稱國人暴動,正驗證了川壅而潰。”

    貂蟬坐在牛車上想着這些,在黑暗中默默等待着,嬌弱身軀裏藴藏了深層的烈火,就似這座生養她的帝國都城,醖釀着自身的力量,不鳴則己,一鳴驚人,一旦爆發出來,董卓、西涼軍都將在反噬中屍骨無存。

    許多安排都已深深埋下,只待一個火星來引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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