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漫漫,只追求永恆。
這些仙園是仙凡鴻溝的門檻,可以説仙人長生不朽,大半是建立在能自產資源的仙園小生態圈。
相對古仙人的洞天,容易受到敵人攻擊,又會受到自然地脈轉移而隕落,這才是真正掌握自身命運伊始,相當世界母體子宮裏孕育出的胎兒。
所謂與天地齊壽的意思是僅僅剩下最後一條臍帶——要等到地仙才能脱離孃胎,幼兒一樣在外蹣跚而行。
理論上當世界毀滅後,大司命這種要是在外面沒有波及,甚至還能多存活一段時間,不過找不到新家還得要餓死。
正因門檻高,仙園全都是真仙累年蒐集珍貴靈物煉成,越久遠越強大珍貴,換成通用天功最少有千萬以上,甚至巔峯真仙的話幾千萬都有可能。
可惜這種兑換的是專屬天功,只能同一品級的仙園和仙園之間互換,天庭對物資流入人間的控制一向嚴格。
這一來葉青就清楚的很,笑:“我和媧皇您説過一次,現在更説明白些,除非拆毀了仙園,當廢舊材料來用,否則對我現在毫無價值,還不如換着當打手……就是讓三聖佔了大便宜,回首不把它們剩餘價值壓榨乾淨,覺得真是對不起自己。”
女媧笑而不語,雖已放棄暗面聖人位格,但見老對手吃虧,也是她樂意看見的事情……人心就是這樣啊,仙人也不能免俗,否則修煉成冷冰冰的石頭有什麼意思?
庭院間微風拂過,小湖上泛着水波,映着晴朗的藍天,氣氛祥和平靜,沒有發生大劫一樣,只是舉目的太陽側,指甲蓋大小的黑星,還是時刻提醒着人們外域的威脅。
這時,周鈴又上來換了一遍茶水,茶香聞着與剛才有點不同。
白霧香氣絲絲嫋嫋,奇妙藴有一股火燙靈氣,遮蔽了幾人的神情接觸,帶着朦朧的距離感,只聽葉青笑着介紹的聲音:“雲罷學剛貢獻的靈州火山茶,您肯定沒嘗過,來試試。”
女媧品嚐了一杯,讚一聲:“滋味清冽,茶好,水也好,火候也好,不錯。”
正事已經説完,盟友間除此似就沒有話説,但有些事情總在心中徘徊不去,她不由開口:“先前赤霄劍的事情……”
“哦?”
葉青不動聲色,一直沒追問,是出於默契,不料她自己跑來坦白了……想想又不太意外,妖聖固狡詐,帝女卻淳樸,無疑有個中和。
“我非有意算計葉君,因赤霄劍適配漢族族運,這方面無可代替,我本想選擇它作些事……只是族寶有靈,它自己選擇了葉君,這我不能勉強,只有贈五色石於葉君,偽成劍鞘,正好配着將養它的靈韻,彌補赤霄劍在仙靈一面的不足。”
聽着女媧將前因後果娓娓道來,葉青其實已經差不多想明白這個,問:“真正的軒轅劍呢?”
“在我記憶中自黃帝去後,真正軒轅劍一直就是個傳説,誰也沒找到過,但傳言其本質潛沉在族氣裏……”
“真相不重要,本以為在封土醖釀時會顯化,但看來應州下土暗面力量有限,不足以凝塑。”
葉青明白認同:“這點沒錯,力量不是憑空而來。”
女媧‘嗯’了一聲,要過赤霄劍和五色石劍鞘,又拿起了自己山河社稷圖纏裹劍柄,有些無奈。
“因此,我只有設計這個法子,暗面天道傳承的古仙祭煉法門中就有此法,卻需長期調養融合氣息。”
“赤霄劍也好,軒轅劍也罷,都只要具現就可,並不需要我自己持有——葉君,您可明白我的意思?”
“所以您授山河社稷圖於貂蟬,要她接近我,借升級山河社稷圖的名義託庇在我龍氣之下?”
葉青一笑,自己算明白了過去女媧做法一系列謎題……真可謂是佈局深遠,暗面聖人位格的推演能力實在驚人。
甚至隱隱窺到女媧道路的一點關鍵,地球上的女媧,也許並不是這樣,但此世界的女媧,卻是社稷之神。
重鑄軒轅劍,就能看出些本質,當然,重鑄軒轅劍的過程牽涉種種,必然伴隨許多難題,由此形成一種整體提升效果,這與女媧誕生就自帶的山河社稷圖不同,自己親手煉的地仙法寶能讓她突破許多常規限制。
但更多懸疑浮現心頭,她要打破常規限制,是為了什麼?準備鑄就何種道路?最終目標又是什麼?是否與自己目標衝突?
此刻,思量着,再看女媧神情,她一時半會也不會繼續透露。
但是隱隱的答案呼之欲出,使他心中震動,她終不明白自己來歷,故還是和自己有着隔膜。
是漢道昌麼?
葉青心中感慨之餘,還有些別的,這些聖人果真算計步步,難纏的緊——若非自己力量突破急速,還要被她瞞到什麼時?
還有三聖,真看上去屍餐素位麼?
別人他接觸不多,但通天聖人就是個好戰分子,連西方聖人都知道跑出去草原上刷怪,通天聖人能忍住和那兩個老傢伙憋在下土,難道封神榜的事業真的那麼重要?
種種撲朔迷離的氣運迷霧,讓葉青完全猜不出,實際就連女媧也是自己透露出來,對他沒有特別防備,才能深入窺探到她的一些道路秘密,但看到和沒看到區別不大。
果什麼時候,要防止被算計入坑,始終只有自身力量才是關鍵啊……
葉青想着,轉言説着:“説着這地仙法寶,我想起一件——貪狼星君刃,北魏體量幾乎是應州四五倍,聽説魏王在四個下土世界分別蒐集到四個碎片,合併後才顯化出一柄,這種手筆我們是羨慕不來,西方聖人的眼光並不差,找了個好上家。”
“上家?這挺貼切它的思路……”女媧笑起來,對葉青的一點試探如若不聞,轉口説着:“我和西方聖人道路不同,它有它的選擇考量,我有我的選擇考量,標準不一樣。”
“説起來設計之事確實不好,但當時我還不熟識葉君,換成現在,多半就會用別的方法,至少會提前對你直言。”
她此時有稍無奈,更多是情態坦蕩,眸子純真。
葉青對上她的眼神,回憶裏某個先民少女身影鮮活起來,似與當前這女仙疊合在一起,仔細打量了她幾遍,不動聲色:“這都沒有什麼,不就是為您養劍罷了,九牛一毛小事而已,且過去涉事的主體不完全是您……”
女媧一怔,故作無事:“怎麼不是我?都一樣。”
你是……帝女?
葉青幾乎要脱口問出,卻止在喉嚨裏,似這樣做並不好。
對方既不説,一定是有自己私下的理由,正如自己以‘莊周夢蝶’的物化暗喻讓她不要再提穿越之秘,她很好遵守了信諾,簡單視自己為應武帝,那她此際不言或也是在適應着物化後的新身份,自己也得遵守彼此默契。
那個守護族人幾千年的先民少女、社稷正神,正是難得退休解下聖約,踏上尋求自己夢想的道路,自己又何必打擾呢?
而且女仙融合完成後渾然一體,自己單稱一面可未必會讓她高興,就和女人成熟後未必樂意總被提起孩童時……雖那很純真,很天然。
此際春夏之交,暖風中帶着幽香,就見女子轉身欣賞着小湖,自她背後看去,襯托窄窄腰線的是輕柔緩緩的宮裝飄帶,不見過去威儀質樸的先秦冕服。
那個單純先民妹紙,終是在時光中逝去,只能在珍藏記憶裏尋了。
葉青品着心中一絲悵惘,舉杯對她笑説:“無論如何,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媧皇有心重鑄軒轅劍,這不僅僅是您轟開晉升大門的鋒芒之端,也是漢風利益所在,我豈有不配合支持?”
“我們都是最密切的盟友,葉青在此預祝殿下能成功。”
“多謝吉言。”女仙展眉一笑,絕口不提別處。
兩人飲罷又説了些應州大陣的安排,牽涉到一州尺度大陣,節點繁複因地勢利導降低成本是個大課題,但因剛才那一下奇怪的氣氛,都有點心不在焉。
聊了一會,這個女仙就此告辭:“我得回去和它們幾個知會一聲。”
“我送你。”
“不用,葉君留步。”
在這個大劫世界裏,兩個不同時代出身的族人偶然相遇在一起,由共同保守男方的秘密開始,延續到保守女方的秘密而結束,默契完成一個對等的交換,曾連結在彼此之間一點點情愫似隨風而逝……
又或那點情愫不過是車轍水溝裏的兩條同類小魚,彼此濡濕水分來維持呼吸而產生,無關風月。
此刻見女媧走在自己道路上,挺直脊背,毫不遲疑遠去,正所謂‘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葉青看着宮裳翩然的背影遠去,最後想起些,只問:“道友,我還能再見到她麼?”
這個傢伙……什麼都知道了。
初夏微風吹拂園林,帶來暖意,女媧一頓,略有些踉蹌,在一片綠蔭下止住腳步,咬着紅唇有些無奈,良久,才説着:“葉道友,真正漢昌之時,她會回來吧……”
“一言為定!”
葉青大笑,這或要幾百年,幾千年,甚至幾萬年,但又有什麼關係呢?
比約定更重要的是她承認了道友的稱呼,由此透露出一種期許——大劫無論如何都難以維持幾千幾萬年,她這話無疑希望兩人……及誤入這片世界的族人,都能在大劫中活下去。
還有更關鍵的信息,女媧既借暗面聖人位格便利推演種種算計,肯定所謀非小,葉青原本擔心終有一日會產生裂痕。
在道路面前,道義情誼都虛弱不堪,裂痕會擴大甚至對立,引發漢臣羣體無所適從——別説司馬懿,就連曹操都有可能動搖,還有以後繁衍出來的漢裔也未必不會站到女媧那面,這意味着很大的內耗。
但現在她透露似與漢昌有關,那就意味着葉青和她衝突的可能性很小,以葉青漢侯的立場,至少不會站到敵對面上。
“就這樣一句?”
芊芊只知道兩人剛才試探過,她雖聰明,但因地上下土文化差異的隔閡,還不太能體會,想了想問自家夫君:“她剛才的意思,究竟是什麼呢?會不會離開?”
“意思是我漢侯不改,她就不會撤盟……她對族人可真是用心了。”葉青暗自一笑説着。
純真而無邪,宛是詩經中洗盡雕飾的雋永……
這個先民少女,秉持守護族人的初願,行走在一條艱難的道路上,受到阻力恐怕不比自己晉升人道的變革小。
但這與人道晉升不矛盾,面對的恰是同一批勢力。
葉青對她此舉欣賞佩服之餘,由衷祝願她能在這個大劫之世裏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來,為此不吝於給予必要幫助。
所謂左右逢源,世界的道路在擁有核心主流旋律的同時,終也要多姿多彩一些,才顯得有意思。
人道或世界,可能喜歡這個,因這種多元化通常是支流匯入主幹,成為未來更深厚基礎的發源地。
前提是,新生幼苗可以挺過暴風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