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塘郡·五月初一
深夜又一波風雨,一片雷電風雨聲,雨噼啪而下,在雨中,隱隱有着一處燈光閃着。
這是鄰接東屏山的一片森林空地,建立白石構築的塢堡,越過東側的山脈再過去就是東屏郡。
郝家祖輩在這裏經營木材生意,田畝和人口都不多,獲得郡城發佈的撤離消息很晚,幸的是離官道偏遠,盯上時間也晚。
這幸運在兩日前終結,自幾個外域術師出現,隨即就有上千兵俑大軍圍攻。
暴雨噼啪而下,而敵軍兵俑結合着術師,還是毒龍一樣猛攻,攻勢比暴雨更迅猛,更不留情,郝家歷來對山賊引以為傲的純石堡體,無法阻滯兵俑,靠着法陣防禦,和家兵的拚死頑抗,才支撐下來。
此際塢堡內一幢小樓上,昏暗油燈光照下,一塊塊祖先牌位立在上首,青煙繚繞,一股神光凝聚起來,而地面繁複光亮紋路上靈氣震動不停,一處處陣眼靈石破碎。
幾個長老跪兩手空空,回醒過來,已無靈石可替換,惶急説着:“家主,外面法陣要撐不住了!”
自己是郡望,有着靈石和法陣,但終是不多。
一身正裝的中年男子立在窗口,兩眼望着雨幕中喊殺聲,是自己子弟用鮮血和生命來抵抗,堅毅的臉頰上有些木然。
是啊,撐不住了。
敵人道兵的力量超乎想象,數日圍攻就消磨掉家族幾百年積攢的庫存,幾個供奉術師都靈力告竭,現在法陣也撐不住了,城牆法陣光和孤燈一樣,在這片黑暗的水世界裏,行將熄滅。
某處法陣漏洞無法恢復,終被敵人術師抓住利用,郝正雄有着一點法術,這時隱隱感覺到十多個靈力爆發的波動,每一個都是四階大圓滿的術師……而看起來這只是敵軍一部偏師。
“轟”的法術亮光與天上雷電閃光輝映,照見一片焦黑斷壁,破碎巨石混着守兵的身軀滾落,砸得一片血泥,道法效果加持中斷的這一刻,單純巨大白石堆砌的高牆在四階法術的集體釋放下不堪一擊。
“頂住缺口——”聽見牆上有人嘶吼着,隨即是慘叫,聲音像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一樣。
是大郎,他在前面督戰……郝正雄眸子一清,冰冷説着:“讓二郎、三郎和小姐們上來。”
“是。”忠心的老管家雖臉色蒼白,還是應着,他知道本家居安思危,有着特殊的密道和逃脱法陣,僅可供核心人員逃脱。
“送公子小姐,還有幾位長老的子女,立刻去密道,封鎖住入口……還有,給我準備火油。”
這下不單是老管家怔住,後面幾個長老都臉色大變:“家主,這是……”
“去吧,這是我們世世代代紮根的土地,我能自己跑了,天子死社稷,我也得死家門。”
“……是,家主!”
樓下隱隱聽到哭泣聲,還是遠去,郝正雄面無表情聽着,手指按在窗欞上,已經捏出深深指痕……
因沒有了路退,所有族兵都吶喊起來衝向缺口。
“射!”兵俑將箭矢射入缺口,攢射這股團聚過來的族兵,特製弓弦上閃動着靈力的光澤,是術師們加持的防雨法術,能減緩雨水對弓弦筋膠的浸泡鬆軟效果。
塢堡外的夜空中,撲簌簌的破空呼嘯聲,每一道箭蝗的尖端鑲嵌細小的靈石,篆刻玄文上閃動法術加持星光,此際噗噗穿入殘存法陣,一下在守衞們的盔甲上爆炸開來,在沒有防禦法術對沖抵消的情況下,劇烈的法術鋒鋭一下擊穿金屬甲片,箭頭帶着破碎甲片激流一樣衝進人體,
十輪齊射將有組織抵抗打散,而後兵俑們就潮水般湧入,強大的力量和嫺熟的配合,前面木盾隔住族兵零散攻擊,後面長槍就一下鑽入甲衣的縫隙,與嘶吼着、慘叫着的族兵相對,兵俑無論砍倒幾個敵人,還是自己中了幾刀,都沉默無聲。
這壓力終使得一些族兵餘勇盡消而崩潰,當有人拋下武器投降或者轉身逃跑時,單薄的陣線頓時蕩然無存,暴露出後面驚恐的老弱婦孺……
“我們投降……投降……”有人嘶啞着喊。
堡外軍陣中,幾個偏將按着規矩,回首目光詢示主將:“赦免?”
對外域來説,並不是個個殺,也要掌控這世界的人道,所以才有這個問題,但是這主將眸子冰冷,吐出了二個字:“無赦!”
現在實在沒有赦免的必要,必須以血徹底打垮抵抗者的椎骨,才能征服之!
隨着命令,冰冷殺戮席捲整個塢堡,只頃刻間就見血水在雨幕中流淌,屍橫處處,慘叫和嘶叫聲,消失在小樓前。
雨幕中兵俑軍陣分開,一騎策馬而出,這個主將穿着黑色盔甲,絲毫沒為之前的耽擱而憤怒,因這家是郡城外尚存的最後一家,整個湖塘郡地方上都已經被搶空了。
“蘆城主,就剩最後幾個死硬分子。”幾個散修術師恭謹説,這是畏懼着蘆金手中掌握數萬兵俑大軍權力,及這個城主出了名的殘暴冷酷。
但私下間神識交流,卻腹誹用兵太狂——分兵侵略太多地方,席捲之事態固能嚇跑許多膽小的外域土著家族,但也有死硬分子,這個塢堡耗費兩日時間,恐怕靈石都用光無存了?
還談什麼繳獲呢?
蘆金似有所覺,掃了這幾個散修一眼,冷淡説:“捨不得這點靈石?我們和敵人比賽的就是時間,別看各郡先期抄掠資源輕鬆,那是佔了突襲優勢,現在才過一個月,這些官府都反應過來了,能完全修復脱身的仙艦有幾個?”
言罷不理會他們,他黑漆漆的斗篷兜帽下,兩點幽火注視這小樓,笑聲嘶啞:“郝正雄?真是很得人心的家君,我給你和你的家人一個機會,投效我巖蘆城,共建人人如龍的大業!”
散修臉色怪異,這個城主殘暴冷酷,在本域就從不會赦免任何敵人,難道對外域土著有同情心了?
幽暗窗口裏毫無迴音,一下火光竄起,散修術師立刻要施法滅火,蘆金伸手止住:“讓他焚燒,法術攝影記錄不要停,回首到郡城下放映,讓這些外域土著看看這些烈士的風采!”
“看這些烈士身死族滅,是眾志成城,還是嚇的腿軟!”
原來是這樣……散修臉色怪異,看見這人眸中一股戾色,頓時不敢違抗,保持影音石攝取……這個活在這半月已做過幾次了,每次都是記錄特別激烈反抗,給印下來。
“怪了,這些外域土著就不知順服?換成本域城邦間交戰,擊破敵方城主軍,剩下僱傭兵和散修直接跪伏一片……”
“可能是兵制不太一樣,誰知道呢?”
“哼,死了就一樣了……”
大風雨,風吹着樓裏大火,雨水蒸成白霧,樓裏面剛剛都忍着不出聲,但很快傳出了痛苦的呻吟聲,直到整個小樓燃燒起來,濃煙嗆人後就再不聞人聲,“轟”一聲,屋體結構塌陷,只有赤紅熊熊的火焰焚燬一切。
樓下兵俑立在暴雨中,就算烈焰撲面燻得髮絲焦黑都一動不動,端是前所未有強軍,實際上是麻木,可散修術師都有點臉色發白。
這個土著家君的反抗如此激烈,就算在這半月拍攝中都是首次,他們終有點明白蘆城主的意思。
“我父祖,不過是一個散修,在前面一處小世界裏,征服過程裏,就有了這個心得——那小世界,同樣是前赴後繼的抵抗。”
“我父祖冥想後,得了個辦法,就是每次都故意拍攝這些場景,一個激起鬥志,二個激起大怒,三個就嚇的暗裏顫抖,四個五個就伏首投降!”
“我祖故有功,提拔成城主。”
“你們明白我意思了?大軍已將所有地方豪族和民户驅趕到郡城,這是敵人此郡最後堡壘,堡壘總是從內部攻破。”
“目睹這些一家家土著家族窮途陌路,開始自會激起湖塘郡城敵意加深,但我們是征服者,本來就無所謂敵意。”
“隨着不斷播放,一開始憤怒過後,就是深深恐懼,在應景的時候會爆發出來,説不定郡城都動搖內亂間攻破……當這只是最好情況。”
蘆金的聲音冰冷如鐵,臉色古井無波:“現在帶上它,我們去取郡城,各支偏師已在那裏等我們了……聽説沂水郡的仙艦迫降位置很好,我們得搶時間不能讓人佔了先。”
散修暗想:“莫非城主親自來此耽擱兩日,就是為了取這錄影?或是想做湘州內攻下郡城第一人?”
“甚至以此滾雪球之勢成為一地邦主,至一方國主?”
幾個隨行偏將隱隱猜到,眾人心思一時震懾,都是興奮跟着出來。
這時突有一支小隊的兵俑在雨幕中奔至,為首千夫長衣甲狼藉,見着這面就稟告:“城主,我們在郡城下遭遇敵人大軍突襲,湖塘城守兵出來裏應外合,我軍大敗!”
蘆金目光微變,細細問過幾個確證後,再看到後面林子裏湧出數千敗軍,明顯就剩這點人,臉色一下扭曲:“我留給你們大好形勢,現在就只剩這點人,你們怎麼指揮?”
“而且湖塘郡西南側就是湘水,我已叮囑過留意湘陰郡敵軍溯流過來襲擾!怎麼還是變成這樣?”
説着,長刀拔出,殺氣四溢,就要行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