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只吩咐了下一些注意事項,不管他們懂不懂:“你們不需太要明白,照着建立起來就可以了。”
這幫人都被葉青指使着去建立兑換所,到半路上,麗娘終見識廣些,回醒過來對他們告誡:“這兑換所的事情非常重要,都好好做。”
“是,真人,這等盛事,我等參與也是光榮,自是努力。”
“這可不只是盛事……”麗娘頓住話頭,嘆了口氣,不再多説。
兑換所的位置就在庫房區裏,眾人到這裏,發覺這與其説是兑換所,其實是一片廣場——廣場中搭着幾座遮風擋雪的臨時建築,裏面生着火盆供暖,一排排椅子供來客休息,現在人不多,以後還要進一步擴建,廣場四周結實嚴整庫房區才是衞兵守護重點。
廣場周圍一座座長條形倉庫的屋頂都是白晃晃,積雪覆蓋着,偶積雪自重順着斜坡滑下一部,就將下面的衞兵澆了渾身雪白,一陣跳腳抖雪。
“這雪還不算重,在木屋的承載範圍內。”港務官楊丹臣對麗娘訕笑説,畢竟這部建設維護是他的管轄範圍,想着有推卸責任嫌疑,趕緊補上一句:“不過道路上積雪都組織人手鏟去了。”
麗娘聽得頷首,低首看一下圖紙,很明顯可以發現整個庫房區都是圍繞它建立,不過這是後知後覺的判斷,原先沒人留意到它,以是庫房的配套設施,誰能想到它才是設計的核心。
這時帶着眾人繞着廣場,巡視觀察一圈,她指點離那一條穿城河流很近庫房説:“河那一片倉庫還得繼續加大擴建,便於接受河流上游飄下原木,這專門用來就近儲存原木,別吝惜木料。”
“是。”
港務官答應着,拿着算盤啪啪計算了下人工費和材料費,説:“真能吸引人拿原木來兑換,就很便宜。”
這一幅斤斤計較樣子,周圍管事都習以為常,大是點首:“領主這條出得好,我們連運費都不用出,只要等着收木頭就可……”
麗娘望着心中一嘆,其實希望港周圍山丘還有不少原始林,其中三片最古老的原始林更一點都沒動過,分別是龍紋檀木、古銀杏、東海桑,但她知道這些靈韻非常的樹林是保留林,不可砍伐,砍盡了就會斷絕這一帶的木脈靈氣。
五脈的開拓習慣都各有特色,東海青盟治下就普遍重視保護生態,這是因許多種古樹俱有靈氣,對青脈的根基很有好處。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就沒有哪個傢伙敢偷伐,伐木都選取速生種木材,砍多少老樹,種回去多少幼苗——不這樣幹可以,很快整片領地誕生青脈修行種子的幾率越來越小,修行越來越困難,空有地盤沒有力量守住,遲早讓別家給佔了去,就讓白、赤、黃三脈笑掉大牙了。
實際歷史上還真的被笑過……後來白、赤、黃三脈發明的驅逐青脈勢力方法,就是砍樹,金脈擅長就不用説了,赤脈甚至惡劣到放火燒山,燒成白地!
後五帝與三君罷戰,締結條約而成立天庭,天條中就明令杜絕這種惡行,違者直接降下天罰,這對世界來説都是破壞之舉。
可必須承認一點——對環境保護的顧忌讓青脈開拓成本高許多。
目前希望港周圍就是如此,除那三小片保留林,近一點速生林都已砍伐到了安全線,稀稀疏疏大樹間,許多補種的樹苗尚未成長,更遠處道路就越糟糕,在冬季甚至沒有了路,受瘴氣困擾不易,這無形中給青脈開拓再添成本。
在冬天雪後好些,砍伐不必人抗車載,周圍還有水運可順流而下——而這也是管事們喜滋滋覺得領主良政的原因,許多時看着寒酸,其情非得已。
“別光顧着原木,這東西我們只能自用,外面的人是不認,要拿去和大陸沿海各州換流民,就得多收毛皮——現在是冬天,他們需要這個。”
管事紛紛記錄下來:“是,真人,收購多少不限制麼?”
“真……領主大人沒説,我們就不停收,現在缺的就是人口,能換多少換多少……”麗娘説着頓一下,想起事,又點了個負責人:“你抄一張公告貼到牆上去,喊居民來觀看,有些人識字不多,找兩個管事輪流宣讀兑換所的規則……”
“明白。”
別看這小姑娘在葉真君面前乖小姑娘,在眾人面前堪稱經驗十足的修者,一件件事物有條不紊吩咐指派下去,在場都是無不心服。
港務官楊丹臣看着,頗有些感慨——作這裏老人,他可以説是看着這小姑娘成長起來的,難免有着一代新人換舊人的感慨。
等管事都下去做事,四下無人時,麗娘回首笑問:“楊叔怎這樣看我?”
“我想起你師傅了。”楊丹臣説,年紀四十左右,風霜早染了他的雙鬢,這是多年航海生涯操勞的結果,從身體上來説他已是步入衰老了,惟獨眼睛明亮犀利,與年輕時一樣精幹。
記憶雪藏起來的大地,總有幾縷陽光明媚。
“當年你師傅帶她來希望港時,還是個黃毛丫頭,沒多少印象,反是你師傅讓人印象深刻……”
記得那天是冬雪初晴,港區賣雜貨的窄街上,那個絕色清冷的白衣女子牽着小女孩的手,在一家糖果店門前時,蹲下來問小女孩要吃什麼,女子冷清的面孔似很少笑,不太自然,在一瞬很柔和,很美麗……
在他模糊記憶裏,似是幼時母親的笑容,但又或不是,凡人總分不清楚。
麗娘眨眨眼睛,有些感興趣問:“師傅那時長什麼樣?楊叔你應和她同輩,甚至可能比她年紀小几歲,但我記得她模樣一直很年輕……”
“記不清楚了……”
中年港務官有點遺憾説,現在早已忘記具體容貌,只記得很美,笑容更美:“當時我還是個年輕船長……幾乎有種和她打招呼的衝動,但很快壓住了跳動的心,我是沿海破落的修仙家族子弟,雖修煉無望,但不是沒有見識……看她配的法劍、她袖袍上的三棵青木印記就知道了,那樣的女人是為保衞這片希望的熱土而生,她不屬於我。”
麗娘微微頷首,她認同這點,別看青木宗執掌牛耳,但因關鍵時刻得頂到前線,弟子生存壓力照樣很大,大部師姐師妹沒時間經營感情,很多時與其感情破裂,就不如不投入,多花些心思修行鍛鍊至少能活久些。
“……之後海上生涯來去匆匆,都沒有機會再見,直到四五年前冬防戰役時,自己已是十幾艘運輸船隊的首領,運送許多援兵參加戰役,你師傅自芽州島而來,真正相互認識,當時一衝動,拉了她的手説起過幾次和她見面的印象,心中一些感覺……”
“她很詫異,但沒生氣,只是抽開手,開玩笑説——你還是第一個敢拉着我手的男人,不過我只喜歡比我強的人,你還不行。”
“瞬間,我有些遺憾自己力量的孱弱,但又莫名欣慰,因她接下來自嘲説,這天下也沒有多少男人比我更強了,難怪一直嫁不出去……呃,我説的是你師傅,不是説麗娘。”
“知道……知道,那一年我臨近突破沒有參加戰役,然後?”麗娘催問,她已很久沒自別人口中聽説師傅的故事了,師叔和長老怕她傷心,都不再講他們年輕時結伴闖蕩冒險的故事。
“和她聊過幾次,聽她説那一年的東州內陸有些特殊,似有異變。”中年港務官嘆了一口氣,喃喃説:“那一年真不是什麼好年,好多事情都這樣……”
“記憶裏沒有別的什麼好説,分開時我問她能不能再見面,你師傅笑説,等她回來了再見,就是在這處港口下船,踏上東征的路,劍光消失在叢林的深處,就沒有回來……”
聽到這裏,麗娘臉色暗淡下來,中年港務官沉默下來,不再言語。
印象中聽得消息的晚上,自己醉到在酒館裏了,到了第二天賣船隊給青木宗,價格很便宜,交換獲取了主持這個港口港務的職位。
其實沒有多少油水,抵不過賣船隊價錢,但他只是放棄一個船長漂泊的心,願意留在這裏罷了,而且願意給後代留下一個位置。
一晃眼時光就這樣過去,現在意氣風發的青年變成了忙忙碌碌的中年,成家立業,為這片港口的建設而殫精竭慮,而連小女孩也已是陽神真人,她也在為這片土地而奮鬥。
許許多多的人聚集在這片充滿希望和危險的土地上,沒有明確的方向,很多彼此摩擦,還是儘量團聚在一起為生存而奮鬥,這是大陸得不到的感覺,是他選擇在這裏而非回大陸的原因。
“希望港是個好名字,你師傅這樣跟我説,她很喜歡這裏……麗娘以後在真君麾下,可要多多努力,還有照顧好自己。”
“嗯,我會的。”
兩人沒再交談,冬日金色的陽光靜靜照着廣場,前一代的往事塵埃就這樣沉浸在光線中,消失在雪地。
而四面八方腳步聲響起,伴着管事們宣傳兑換的喊聲,聞訊的人羣,正自四面八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