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鬱郁,天上下雨,黃豆大的雨點打得地板噼啪而響。
春雨連綿中,艦隊還是遮蔽新洛城的天空,越向青乾峯腳下大片空地。
最後一批運輸艦隊到來,意味應湘二州和筠州一郡的普通漢人的九成以上,都盡數轉移來了東荒。
不僅僅這樣,應湘的熟練工人也分出大半抵達這裏,配合載上的機械,就有把握很快在東荒七州開採礦山,建立工坊煉造金屬。
寬敞停機坪,甲士和術師巡查,曾慕之戴着小冠,穿着寬大袖衣,踏着高齒木屐,打着雨傘,目光在出艦的人羣中來回逡巡,有着緊張和急迫。
國野同化體系對漢人基石需要簡直是飢渴,來到這裏一年來,他已成長到了縣丞一職,已是正經官身,又是光棍,少不了給他介紹女人,不乏姿色與才德俱佳的各族少女,但在心有所屬的情況下自沒心思,甚至可以説一日不見到伊人,他就更增一層想念……
“一年前,她應是上來了……”曾慕之心想着,去年冬天輾轉打聽到應湘就地組建的遠征軍名冊,就有心上人的名字,只是嚴格大陸封鎖政策讓兩人這一年都相互聯繫不到,幸陛下快速平定了東荒,一切應可以繼續了。
但隨着出艦人流漸漸稀疏,最後舷門不再出現人影,這個青年神情失落,雨水噼啪落在傘上,淅淅瀝瀝同他陰霾的心情,這可是最後一批移民……難道遠征軍戰事過於激烈,半妝師姐已……不不,不會!
“在等哪家的美人兒呢?慕之。”
身後突有人説話,這是魂牽夢繞的聲音,熟悉的氣息,曾慕之脖子僵硬轉首,望着笑吟吟的少女,有些呆傻:“半妝……師姐?”
“還叫我師姐?”
喬半妝神情微嗔,盯着對方明亮眼睛看了看,長達一年分離果給情侶間帶來些陌生感,這時沖淡這些最好的不是語言,而是行動,她只是説着:“跟我來——”
到了避雨涼亭裏,曾慕之將傘扔在一側,兩人目光交觸間幾乎要融化彼此,最後少女糯糯軟軟嗔:“呆子,再重新叫一次看看。”
“半妝!”
曾慕之再呆也反應過來了,喜悦湧上心,突將女孩摟得緊緊:“對了……我剛才應沒看漏人,就是説你沒有隨這支艦隊……提前過來了?”
“嗯,開春時去南疆,就是新徵服的那塊地方鎮守,剛剛才調回來輪休,我只能在這裏待三天……”少女呼吸着男子温暖氣息,説到這裏有些遺憾,眸子狡黠一轉:“不過我聽姑姑説,陛下要解除大陸封鎖政策,以後咱們就可以時常傳訊往來了。”
“那不如我娶你吧……”
青年老實低聲説,心臟都在激烈跳動,等説這一句話已經等多久了,手指摩挲着她的長髮:“那樣就可以申請調任一起了……呃,我的意思是説反正你我在地上都沒有親人,不會再有家世困擾……這一次我再不説,才會後悔……”
少女傾聽着他的心跳,閉上眼睛,説:“好啊,如果你不厭我的話。”
曾慕之想了想,説:“其實,我還是喜歡叫半妝師姐……那是咱們在漢土故鄉的最後三個月記憶,看到師姐我就想起了故鄉的味道……”
“壞蛋……”
雨水淅淅瀝瀝下着,不再冰涼孤寂,幸福和期待在這片希望的土地上,少年少女的重逢,一切都剛剛開始的那樣新鮮。
……大蔡平景二十年,亦漢五年,中土戰事還在繼續,而東方海面已是新的一種風景。
初夏以來,舊大陸沿海青州、姜州、峨州、桑州、渡州、吉州、塘州這七個青脈勢力州,都相繼迎來海對面新大陸的訪問,受這利好消息刺激鼓舞,民間經濟貿易交流變得更頻繁起來。
“起帆——東南風……偏帆……”
此刻正午陽光温暖普照海面,白帆點點自半島北面海灣裏出來,滿載貨物機帆船混合着傳統帆船一起組成商貿船隊,在水手的呼喝聲中偏風而行,緩緩進入洋流,而後順流間加快了速度,船隊直駛向東面海洋深處。
這一條北航線由青州城出發、途徑芽洲島休息換食水後,再有幾日就能抵達新大陸的北方港口,耗時不過十天。
與自營州出發、繞路經由半山島至新大陸南方漫長南航線相比,青州出發北航線距離很短、速度最快,但風高浪急、海妖眾多的傾覆危險太大,過去不是民間船隊商貿的最優選擇,只有結實軍艦敢抄近路走這條航線。
但最近幾年這片冰冷海域迎來了兩位龍女,她們成了龍宮新一代的開拓者,馳騁這片海洋,擊敗兇名最盛的幾個海妖,號令不服,幾年間就漸漸穩定了海上風浪,讓這條航線漸漸吸引民間貿易船隊,也讓作為航線一端的青州更繁榮起來……這樣利益帶,或是它吸引漢國使者團最先訪問原因之一。
九點星光在雲間穿梭,越過蔚藍的東海,漸漸靠近舊大陸海岸線,邊緣凸起半島型的弧線,由地圖對照來看可以判斷出是青州,與斯圖寧港隔着一片北海相峙。
漢王一行以九艘飛空艦組成的出使,漢王親自出面、仙艦成了座駕,這排場在人間來説是史無前例的高規格,漢國官方解釋自是為表對盟友的重視……至於是否含有炫耀肌肉因素,那得看各州侯盟友的個人理解了。
王道湯湯,在於服心,為不損害過去友好合作氣氛,第一站猶關鍵,漢國大臣斟酌之後選擇了青州。
值得一提的是此青州非東荒劃分新州,而是中土大陸東海的邊州里面最強一個傳統邊州,很有帶首效應。
而且,新舊青州訪問,也是一段佳話。
蔡漢第一次議和時,葉青需要有個沿海的臨時中轉站,蔡朝聰明拿本來就不在自己手裏的沿海幾州,讓葉青挑選,青州就是這些木德傳統勢力州中一個,葉青卻選擇租借蔡朝傳統的營州十五年,朝廷方面頓時黑了臉色,後來議和告吹與此也不無關係。
這不得不提到東海沿岸的一個傳奇人物,孫柯,海賊孫柯,青侯孫柯。
前者是敵人對他的貶稱,後者是他現在的地位。
出身是一個祖上破產的修仙家族子弟,最落魄時曾做過海商——某些時兼職海盜,但沒有長久,五年間鍛煉出一批人才改了發展方向,專注於對海上各野人島嶼的攻擊和開拓,大肆做異族人口買賣,靠做人口販子的錢漸漸洗白海盜。
這樣的慣性下去或就是佔島為尊,一個新的修仙家族誕生,不甚出奇。
但大劫將天地間所有人的命運都扭轉,亂亂中往往崛起草莽英雄,甚至於未來的布衣天子,青木宗和半山島看中了這位年輕的海商頭領,兩家各有一個美麗的陰神女修下嫁給他當夫人。
夫唱婦隨的一段佳話,成就了孫柯在青州下土崛起開端,在下土暗面爭龍時“失手”擊殺了蔡朝欽點的青州都督,地面上不到三年時間自領了青州侯,反過來資助東海仙門在東荒的開拓。
其實不止青侯孫柯,姜侯、桑侯也都曾受東海青盟的大小仙門資助,千絲萬縷的聯繫,隨着東海青盟和平融入漢國後,這些關係被漢國所繼承,沒有誰對漢國的到來產生敵意,最多隻是觀望。
此時天空下的氣氛安寧,沒有幾個青州人注意到雲層上漸漸靠近的星光,沒有幾個人去考慮高層動向的背後考量、選擇、預兆。
九點星光在雲層漸漸降下,一座高聳城池就矗立在半島和大陸交接處,這裏就是青州城,方圓數千裏、千萬人口的州治所在。
艦羣禮貌地停在了城外,葉青才下了艦,聽見禮樂聲響起,遠遠城門口人影憧憧,孫柯親自帶着人馬出來迎接了。
有識者開眼看去,只見雲氣縈繞,一道紅色帶點黃雲氣而來,一道紅氣迎接,其上都有青氣,讓看者都是心中大凜。
再仔細看,只見漢王身穿冕服,頭戴金冠,目似點漆,微一掃視,氣度雍容,個人之氣,更是純青。
相反,孫柯雖有官員拱衞,紅氣自來,但個人裏是黃青之氣,雖大是不凡,卻還是差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漢王一尾青龍盤旋,雖在外區,還是威嚴自生。
而孫柯一尾青蛟,不僅僅身量小了幾圈,而且位格還是不同,此時雖是同源,但顯得有些懼怕,雙眼冒出警惕。
兩面一比,有心人都是暗歎:“論得氣運,孫侯雖已控制一州,懾千萬之眾,本應是個人淡青,但出身低微,還是難受士人之心,故黃青相間。”
“論得體制,孫侯受封蔡朝,還是有着名分侷限,不能唱遍人主,故只得成就蛟龍之格。”
“論修行,漢王已是仙王,而孫侯還差一絲尚未成仙。”
“高下立判矣!”
正想着,果見孫柯上前,主動躬身:“見過漢王!”
“不敢,見過青州侯!”葉青微躬還禮。
這時迎賓之樂響起,孫柯還是有些威儀,手一擺,成主人之禮:“這裏不是説話之處,還請漢王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