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珠天
一身青衣的道人正截住一個白衣少女,盛情邀請她進來坐坐:“伶,這次我們新五脈大勝,在五蓮大陸前止步,是有些擔心上去就是給五帝當了矛尖。”
“紅雲還有點舉棋不定、進退維谷,她最近和青帝勾連,已不太可靠了,你還是相信我,我已有把握説服眾仙發動大遠征。”
“多謝青珠道友好意,這些事情,我會自己和紅雲交涉。”伶仙子沒有進去,也沒有離開,保持着客氣。
青珠瞭解她的性格,嘆了口氣:“對於你趕赴方舟計劃,只要能完成星核成道天公民,其實誰來幫忙都是一樣,不是麼?為什麼我就不行?”
“沒説你不行啊,只是紅雲沒有明説放棄。”伶看了他一眼,説着。
隨口借托紅雲來指代葉青,其實心中並非沒有斟酌,她不清楚葉青這時還有沒有對新五脈的掌控,因似乎一切都在脱離控制……而青珠,似乎成新五脈對外交涉的代表,又真有所言對紅雲決策影響力?
艦靈少女出繼承自青伶一些情感還是有些掛念,對青珠也並非毫無感覺,她有選擇餘地,但就任務而言,如果同樣條件兩個候選者擺在面前,葉青的人品就比青珠要好得多,沉吟一下,不由微笑:“我會繼續敦促,招呼都不打就分道揚鑣,這樣的事情我不會幹。”
難不成我青珠就沒節操一點……
青珠無語剛要説些來挽回一些印象,這時臉色突一下僵硬,在白衣少女疑惑的目光,有些惱火有些歉意還有些暗喜的説着:“事情有變,紅雲身盟主招呼不打一聲就脱離隊伍,獨自去救女兒,一個人去和祥雲衝突……不過伶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能扭轉局面。”
“這樣啊……那我再等等。”伶眨眨眼睛,順水推舟告辭離開。
稍隔了片刻,一道隱秘青光一閃,伶一接觸,就笑了。
這是葉青發來聲明,懇切寬限幾日,解決隊伍隱患,處理完就立刻履行合約,她收起了訊信,眉舒展開來,剛才心中疑惑那個問題,究竟誰對新五脈更有控制,已有了隱隱的答案。
…………
轟!轟!轟!轟!
一點點星光在暗穹降下,都帶着天仙氣息。
星點在暗穹上成海洋,包括燭龍教在內天仙巨星數量超過了六十,地仙星辰更是繁多,五彩色澤,殺機無限,黑水上陡興起了浪濤。
紅雲既下降暗面,對新五脈的人,其實還是打了招呼,她只是沒有等到回信,也等不及。
新五脈連戰連勝已初步有了些共識,她作盟主親身犯險,別人都只能跟上,包括青珠在內也是這樣,只是和一些天仙交流時,對盟主的朝令夕改惱火不已,女人就是不靠譜……
“事發突然,盟主也是不得已。”黑蓮這次倒幫紅雲説好話,因在暗面作戰,對自己最有利,就是狼羣狩獵,只要能有肉吃,不妨讓頭狼頂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黑水,循着戰場雲集過去。
…………
五蓮大陸
時間已到了晚夏初秋,晨曦陽光照落在五蓮山脈,諸脈連綿如棋盤經緯,早晨的山間霧氣很濃,靈氣逼人,且隱含看不清的玄光,那是一方大教的氣象,很有些淵渟嶽峙,隔絕外來九竅、祥雲等人的目光窺視,直到親身進來才能窺見別有洞天。
黑色冕服道人打着方舟使者旗號一路暢通無阻,已大致弄清楚了五蓮山脈各處的調整與真仙、地仙分佈,也沒招惹天仙的山頭,沿路時而有仙門弟子在來往,相互談論着。
“你們聽説沒有,聖人最近對宿敵投出橄欖枝……”
隱約聲音入耳,黑袍道人不理會這些小角色,但還是留意傾聽他們的對話以獲取更多信息,暗想這宿敵……莫非在説自己。
又聽有人説:“不錯,據聞就是葉青,人道領袖。”
黑袍道人頓時知道自己誤會了,對於葉青竟有人道領袖稱號,停下來冷哼:“葉青也配?”
“哈,這位道友有所不知,説起仙道領袖,最近只有青帝和紅雲當得,葉青不巧夾在兩人中間,失勢自是無份,但作青漢仙朝主君,這人道領袖確實沒有爭議,雖號稱人、仙同朝青漢,實際聽命仙人已只剩下葉青自己培養仙人,這幾年戰事也沒什麼用處,難得聖人肯出價收買……”
這羣仙門弟子説着走遠了,後來遇到的幾撥人也在議論,如果那人加入,會鼎革大陸凡間城邦秩序。
黑袍道人不再插話,只是聽得多了,眉漸漸皺起……那個投機者,到哪裏都能聽到名字,自己正統顯得偏門了,叫人有些不爽。
直到中央的主脈區域,這裏最氣象巍峨,單是入覲山門就高聳百丈,此刻撤掉守衞,一扇扇門户沿着階梯次第而開,五色照下來,玉氣垂祥,一個聲音:“老友既來,何不上來一敍,貧道可是等你很久了。”
黑袍道人看了看這片堂皇仙家氣象,聽見這老友稱呼,冷笑一聲“裝神弄鬼”,就提步上去。
穿透了霧海才發現,會面不在氣象森嚴的山頂,而在半山腰之上,不是很正式的樣子。
山風徐徐拂過鬆崗,透着澄澈而微苦清香,鳥兒在林間鳴叫,松下的地面鋪滿了厚厚的松針,似乎是天然絨毯,在這晨曦萬物復甦光景裏,一個紫袍老者背影獨坐在一棋盤面上,伸了伸手:“請坐。”
黑袍道人坐下來時,瞥了眼棋盤,縱橫經緯線上黑白棋子交錯,密密麻麻快要佈滿,所剩空地已寥寥無幾……這是一盤殘局。
“這是三百萬年前一盤舊棋……”
紫袍老者手指點着棋盤,抬首正視:“你我沒有下完,現在已經是新世界了,道友可願繼續?”
“五蓮,我來可不是投降於你,權代方舟王師特使伶仙子之命,勸你早日投降。”
黑袍道人義正言辭説着信口胡謅一個任務,伸手譁一下拍碎殘棋,語氣冰冷:“你我仇深似海不兩立,就別弄這些虛了。”
五蓮有些惋惜看着散亂棋盤,將碎的棋子一粒粒撥攏收起來,就剩下個光禿禿的天然紋路玉質棋盤,雖華貴精美沒有了紀念意義,嘆一口氣:“伶在意的人是青珠,不會在意老朽,明人不説暗話,是祥雲鼓動你來吧,暗帝?”
“是又如何?他什麼都説了。”暗帝冷哼一聲,起身就要走,反正五蓮地盤信息已經探查到手。
“那可未必,比如,他有沒有告訴你……”
五蓮也不阻攔,望着這道人背影,手指敲了敲棋盤:“誰才是真正凶手,真正幕後挑動仇恨的人。”
暗帝止步,心中有些什麼東西,就要衝破時光迷霧出來,硬生生忍住:“你們倒是有趣,一個個都趕着塞給我前世……當我不知道人皇是形神俱滅?連跌落暗面的機會都沒有,這仙道世界,死絕就是死絕了,有什麼鬼一樣的前世,你想説什麼?扯謊説留下個分身什麼?”
“呵,斬草不除根,這種事情怎可能,既撕破臉,我自是斬絕所有可能,不過……有些精神真是無法根除,你前身自知必死,隕落前最後安排,為什麼你會記得某些你口中‘鬼一樣的前世’,你……想不想知道?”
五蓮負手起身,踱步在暗帝身面,眺望山下的霧海。
晨霧迴旋在層林間,撲面而來沁涼的水霧微粒,沾濕兩人的袍角,誰都沒有在意,這似乎是個抉擇,而五蓮並不擔心,任何智慧生命都無法抗拒“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往哪裏去”的誘惑。
暗帝靜默了一會,眼光望着遠處,似是沉吟,良久,才説:“是什麼。”
“第二場祀天之時,在雷劫毀滅掉他之前瞬間,他就已經自殺了……或者這樣説不準確,他對天地獻祭自身,在世界本源中烙印下復仇的意志,這也是我為什麼要開啓滅世清洗凡人。”
五蓮頓了頓,神情有些嘆息:“但我可以殺光一切凡人,也要重新培育新種子,也就是無法將人道形神俱滅,我贏了一局,但是……他也贏了,以積蓄了三百萬年的黑水革命意志對我復仇,只差一點就成功。”
暗帝壓着心中震盪,尤其聽到人皇在雷劫下自殺獻祭革命時,陡一片模糊影像轟然清晰,潮水一樣湧上心頭,那面對無面無盡的仙道雷劫藍光下同樣蔓延無盡的血光,曾經兩個巨頭在道路決裂時以天地蒼生為棋盤,下這樣三百萬年棋局,浩繁的信息流光中首次覺到自己是這樣渺小、無知、無力,僅一股自尊強撐着咬牙:“我不明白你在説什麼。”
“真的?你似乎已想起些了……如果説,我已經等你上來這裏,已經等了三百萬年,你信不信?”
五蓮目光一閃,語氣沉凝:“我很瞭解他……雖一度誤會,但他最後行為讓我還是回醒,也可以猜到他的安排,時機成熟後的甦醒應是有別你現在的樣子……”
“如果沒有近似體量的兩域世界相遇,撞擊,並且戰爭,那時整個世界墜落到更下方一些,在臨着解體前,會有一次迴光返照的自救——那時仙道就已受天地所厭倦甚至憎恨,就和許多年前神道一樣。”
五蓮説着讓暗帝毛骨悚然的話,這樣的清醒和自省,讓它一時説不出話來——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五蓮似乎沒有看見暗帝的表情:“那時,就不僅僅是黑水冰淵怨氣到臨界點才分娩出來暗面天命之子,他是整個世界的嫡子,會直接悄然地出現在陽面,他……或着説你原本一誕生就會是世界氣運所鍾,身合着某一種清晰大運,又會獲得世界寵愛而使我看不出。”
“聖人接受世界本源,也會受到世界矇蔽。”
“你會潛伏,用新的形象和道路騙過我……我一直都在猜測,在等待,在打量出現在我身面每個新人。”
“但是,由於兩域相撞……真是遺憾,一切都改變了。”
他身面的這個年輕道人根本不信,或者説不願意信,只是諷刺:“五蓮你身居聖人首席,比我還疑神疑鬼,你這活得可真累。”
“我不怕你出現,這就是一局對賭……你賭中了仙道最後墮落,我有信心借你的革命清洗掉一些人,如果合作的話,誰説就不能共贏?”
這鬚髮皆白的老人手指點了點旁面棋盤,目光有一絲笑意:“祥雲允諾你,無非是革命推翻現在仙道來幫你復仇,我也可以革命……”
暗帝逼視:“你敢革你自己的命?”
“有何不敢?”
五蓮笑了笑,語氣如常:“這些不過是表象,換層皮而已,關鍵還是這道路最後是誰來摘果實。”
“如果摘果實的人沒有變化,仙道,人道,或者革命與獨裁,都有什麼區別呢?”
“當年我殺你前身人皇,一方面是仙凡道路分歧,一方面是錯當人皇背叛,這兩者都是祥雲暗中挑撥……正他現在挑撥你的仇恨一樣。”
暗帝揚了揚眉:“我在祥雲那裏聽到,可不是這套説辭,你覺得我會信誰?”
“你可以信祥雲的大部分説辭,不過他有沒有告訴道友你一件事,當年皇朝具體是怎麼倒塌?”
五蓮伸手指向西面海洋,點了點五脈集團駐地方向:“遠了你不信,那就説些最近你我都親眼目睹,這次祥雲對五脈組織的解離手法可精熟的很,越是利益化的矛盾,相互衝突、分歧、收買、合作、妥協……看似龐大羣體,其實相互間越難形成合力,只要還在組織自我修復範圍內就不成問題,畢竟現實裏能活下去,誰也不會輕易冒險,舊矛盾會漸漸消弭,新的矛盾會出現,組織的主導者還是能掌得住盤面,用紅利抵消黑氣,就沒有誰能翻起浪花。”
“但有意激化、簡化、煽動,化理念上的矛盾,就很難分化,可以蠱惑一批仙人,讓他們相信黑暗來自高層的墮落,而自己是光明的受迫害者,就會形成一股隱秘的思潮,流沙似的思想,沒有明確嚴格的秩序,但有着對現狀敵視,黑氣就似雲朵團聚起來,看似流散,但又黏着一團,傳染力極強——在黑氣本身看來,它自己是光明,外面才是黑暗,所有阻擋它發展的規則組織都是牆壁,阻擋光明的傳播,就要將光明散播無盡,驅散所有黑暗。”
“他們每個人都將自己當了殉道者,甚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