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雲兮然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竟會出此反問之語,氣血翻騰之餘忍不住又狂噴出幾口鮮血,趕緊摸出大把的丹藥,大口大口地吞下去,靜心調息,又過了許久之後,這才喘息稍定,嘶啞的説道:“你知道你在説什麼麼?不管以往你是誰,我是誰,現在都是一根線上……見不得人的螞蚱!難道,你就那麼不在乎……?”
剛才開口説的黑衣人靜靜地坐着,仍自淡淡的説道:“你在乎與否是你的事,我在乎不在乎,卻是我的事,我不會管你做什麼,你又憑什麼置喙我做什麼?!”
黑衣人愈發憤怒的低低咆哮:“現在都已經到了這等地步,你還要死守着那點可憐的面子,人活着才有資格談未來,一旦無常,説什麼都虛的。”
暗影中的黑衣人似乎低低的笑了笑,淡淡道:“你也説了,人活着才有資格談未來,現在的你我,還能夠以人自居嗎?不,我還有這個資格,我的身體固然被控制,但我的神智,卻還沒有被控制!還有資格説這句話,至少比你有資格!”
他終於抬起頭,清冷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穿過空間,注視在那個正在吐血的黑衣人首領身上,聲音愈發地清冷平淡:“雲兮然,我只問你一句,你現在是否還要問我,為什麼不去救援你呢?”
這名黑衣人首領,竟然便是星辰雲門的掌門雲兮然!?
雲兮然身軀陡然一震,目光直直的望向那盤膝而坐的黑衣人,低聲道:“原來,你早已經認出了我!”
那黑衣人冰冷的説道:“認出來你是誰,並不是多麼值得誇耀的事情。”
雲兮然惡狠狠地低聲道:“你能夠認出來我,確實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情。嶽長天,難道你以為,我便沒有認出你來?”
黑衣人身軀亦是一震,眸子中首度露出來痛苦的神色,旋即重歸淡然,輕聲道:“縱然認出那又如何?”
“認出又如何?大家不過彼此彼此,狀況雷同,你以為你還是寒月天閣的掌門嗎?”雲兮然陰森森的説道:“嶽長天,現在的狀況如是,你我都就只是被人控制的可憐蟲,一個卑微卑賤的奴隸而已。”
嶽長天眼中再度露出極度痛苦的神色,勉力抑制着心頭的火氣,冷冷道:“不錯,你説的半點也不錯,只不過呢……我這個奴隸,卻偏偏不想去救援你這個奴隸,有問題嗎?!”
“我就偏偏喜歡看着你和你的手下,全部都葬身在哪裏!”嶽長天的聲音中,也赫然多了幾分惡毒:“雲兮然,你們日星兩宗,這些年來欺壓我們寒月天閣,豈不也已經很長遠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到了立時就報,現在,時候到了!”
雲兮然低聲咆哮:“現在説這些還有意義嗎?照日天宗、星辰雲門覆滅了又如何?現在已經是什麼時候?就算主上還給你自由,難道你以為你還能夠回到寒月天閣繼續擔當掌門嗎?”
嶽長天靜靜道:“不能,這早已是不爭的現實!”
“那麼,寒月天閣,還是你的嗎?星辰雲門,還是我的嗎?”雲兮然歇斯底里的説道:“既然大家都已經走到這一步,誰比誰更卑賤下作一點,又何妨更墮落一些!”
嶽長天眼中露出一絲憐憫,淡淡道:“你搞錯了最根本的一點,寒月天閣豈會與星辰雲門和照日天宗一般,日星兩宗固然已經不在了,可是寒月天閣卻註定將綿綿不息!”
雲兮然終於忍不住狂怒:“嶽長天,你這麼自己糊弄自己有意思麼?!”
嶽長天眼神中有鋭利的冷靜,輕聲道:“糊弄自己?現在的現實是,照日天宗沒了,星辰雲門沒了……而我們寒月天閣,卻正在壯大,註定輝耀萬古……”
“雲兮然,你看着吧,或許這一場江湖浩劫的消滅,將由我寒月天閣來完成!”
“我本人縱然淪落為見不得人的污點,但,嶽長天這個名字,卻還是寒月天閣的掌門!”嶽長天感嘆自我心酸之餘,卻仍是驕傲地説道:“我嶽長天豈能為了自己的生死榮辱,就做出那等欺心妄行、倒行逆施的勾當?”
雲兮然怒道:“還在自欺欺人,你難道不知道,你們寒月天閣的那個所謂天才弟子葉沖霄的真實身份,根本就是笑君主葉笑!我們的大仇人!日月星三宗整體的大仇人啊!彼此早就註定了勢不兩立的立場身份!你就這麼眼看着整個寒月天閣落入他的手中??有力不施,一味坐視?!”
“坐視又如何?”嶽長天泰然自如:“葉沖霄是笑君主葉笑又怎樣?不管他骨子裏是誰,今生今世,葉沖霄就是我寒月天閣的弟子!”
“不落入他的手中,我們是寒月天閣;落入他的手中,寒月天閣仍舊是寒月天閣!”
“若是寒月天閣能夠在他手中發揚光大,名垂青史,流芳萬世,那麼,我寧願雙手送給他!”嶽長天目光中有些熾熱:“在誰的手中,有什麼關係?縱使是仇人,那又如何?”
“我剛才已經説過了,我們現在就只是一羣魔物,更是一羣卑賤的奴隸。那麼,所謂仇人……這等高尚的稱呼,我們也已經不配再擁有。”
雲兮然冷哼一聲,陰森森的説道:“嶽長天,算你有種!你等着吧,此番回去,我定然將一切都秉明主上……我倒要看看,你的風骨,你的堅持,你的氣節,在主上面前,又能夠堅持到什麼時候。”
嶽長天微微抬頭,目光中露出一絲由衷的譏誚諷刺,淡淡道:“原來你竟以為,這一次我們還能回去?”
雲兮然陡然一震,失聲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嶽長天淡淡的笑了,笑聲很怪異,道:“烏迴天沒有回來……你的人也沒有回來。就只回來了你自己,那也就是説……其他人都已經死了吧?”
雲兮然怒哼一聲:“你想説什麼?”
“我想説什麼?我只會説,他們死得好,死得太好了!”嶽長天目光中露出一絲寒意,輕聲道:“你的手下人都已經死了,雲兮然,你作為他們的首領,不怕他們一干人黃泉孤寂,落寞難行嗎?!”
雲兮然退後幾步,警惕的喝問道:“嶽長天,你想做什麼?我勸你不要妄動,你若是妄動,且不説日後主上的追究,你以為你奈何得了我麼?縱然我身受重傷,單打獨鬥,你仍舊耐我不何!”
嶽長天輕輕地笑了笑:“今朝不理明朝事,主上那邊日後會如何,我還真正不曾放在心上,至於説我一人之力拿不下你……或許吧,但你又怎知是我一人呢?你且回頭看看。”
雲兮然側身閃出五步,這才轉身回頭看去。
只見在他身後丈餘位置,另有三個黑衣蒙面人;排成品字形站立,牢牢地堵死了他後退道路。霍然轉頭之際,另一邊的其他**個黑衣蒙面人,亦都默默地站了起來,一步步向自己這邊走來。
縱然一干黑衣人動而無聲,但所有人流溢出來的殺機卻是森然若刃!
雲兮然見狀不由得大驚失色:“你們……嶽長天,你……你要做什麼?”
嶽長天盤坐不動,淡淡道:“事到如今你竟還要問這般愚蠢的問題?日月星三宗在數萬年前,本是一家;現如今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已然註定無法挽回,那麼,為了避免三宗祖師蒙羞,今日就由我就代表當年的祖師爺,就在這裏,清理門户。”
“烏迴天已經死了,以你們兩人的交情,他此際應該還在路上等你結伴同行,共走九泉。”嶽長天輕聲道:“雲兮然,摯友一場,當真不該讓他就等,上路吧!”
雲兮然連退三步,怒道:“嶽長天,你以為你還是寒月天閣的掌門麼……你難道不知道,竟如果膽敢對着同一個組合的人下手,將會有神魂反噬,沸血燒腦的懲罰?!”
嶽長天淡淡的笑了笑:“知道,我當然知道這層禁忌,老早就知道了!那麼你猜猜看,我怕不怕這些反噬、懲罰呢?”
“你……你不敢!”雲兮然色厲內荏的説道。
此刻的雲兮然臉色發青,自家最知自家事,自己此際身受重傷,生命力更大量消耗,根本就沒有多少本錢跟嶽長天對上。
若是嶽長天當真想幹掉自己,就算只得他自己,也費不了多少力氣,更別説周圍還有那麼多嶽長天的人!
雲兮然做夢也想不到,嶽長天竟然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對付自己。
而更出乎意料的是,嶽長天現在所率領的一羣人之中,至少有三四個,乃是星辰雲門和照日天宗的門人。嶽長天竟然有本事將這些人也全都變成了他的人!
“雲兮然!你丟盡了星辰雲門的臉!”其中一個黑衣蒙面人,身上星光閃爍,正是星辰雲門一脈嫡傳的正宗傳人,只見此人聲音中滿滿的盡是悲憤之情:“你可還記得星辰雲門的道統,是怎麼傳承下來的嗎?那是門派高層集體自殺,神魂俱滅,才保留下來的一點道統,若是你之身份被確認,世間將再無星辰雲門……”
“之前你被人控制,本心難遂,倒也罷了,但現在看來,分明是你從一開始就從未加以反抗,反而甘之若飴,卑躬屈膝,迫不及待的去給魔頭當奴才……你,你有什麼麪皮自稱是星辰雲門的掌門?”
雲兮然大聲道:“你以為我想那麼卑躬屈膝麼?形勢比人強,事情到了那一步,只能見步行步,面對無可抗拒的強橫力量,就只能委曲求全,難道還有什麼辦法可想麼?你們這些人,不會以為到現在竟還可以回頭麼?!”
“回頭!?我等自然不會再抱奢望!”這位星辰雲門的高手沉痛的,卻是一字字的説道:“但是,我們還有另一個選擇,我們還可以選擇死!”
我們還可以選擇死!
這八個字,可謂是擲地有聲。
其他的十幾個人,眸子中盡都發出類似的熾熱神光。
“我們這些人自從天釣台落入陷阱一直到現在,一直都在尋找這麼一個機會……”嶽長天清雅的聲音中,夾雜着無限堅決:“那就是…帶着你,帶着烏迴天,還有當初我們門派的所有人,一起去死,一起擺脱這層桎梏!”
“所以我們之前一直都在委曲求全,一直都很配合,一直很聽話,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到有一天,暫時擺脱監視!大家一起出來,一起死!”
“不要讓還活着的人,把我們僅餘的一點麪皮都丟光!”
“我們無法決定還能活得有尊嚴。”嶽長天仰臉向天,悠悠的説道:“但我們可以選擇,死的稍稍有那麼一點自尊。”
“天可見憐,這個機會被我們等到了。”嶽長天靜靜道:“此時此刻,我很欣慰,不,應該是我們這些全都很欣慰。”
雲兮然聞言如遭雷擊,呆若木雞。
“烏迴天肯定沒有逃走。”嶽長天淡淡道:“他一定會找上寒冰雪,將生命結束在這個生平宿敵的手中;所以我篤定他不會回來了。”
“烏迴天死得好。”
“烏迴天的行事為人向來極盡陰險狡詐之能事,無論從哪方面來説都算不上是一個好人,但……這一次,他的死,死得有骨氣,有人氣,我嶽長天要説一聲,佩服!”
“然而你,雲兮然。”
嶽長天目光如箭:“動手!”
“且慢!”雲兮然眼珠咕嚕嚕轉動,忽而哈哈笑道:“其實我們大家都是一個心思,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們還有……”
嶽長天堅毅的目光絲毫不為所動,淡淡道:“就算你是,仍舊要死。因為我們,已經決定要一起死了,不會有人例外!”
一聲令下,十幾位黑衣高手一起動手。
雲兮然面如死灰,盡力的躲閃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但此刻的他身受重傷,一條命幾乎去掉了大半條,如何還能同時應付這麼多高手的聯袂進擊?
不過眨眼光景,便已經是滿身傷痕,深可見骨,鮮血標飛;眼看着就要無力支持,奄奄待死。
嶽長天身形一閃,已經到了雲兮然身邊,一隻手猛地揚起,夾雜着一股有如九天皓月一般的清輝,悍然落下!
一擊絕殺!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瘦削的身影突然猛地衝了上來,強行插入嶽長天與雲兮然之間。
嶽長天登時一楞,殺手走勢也即一緩,那身影卻已然手起掌落,一擊沛然,早已將雲兮然的大好頭顱生生排為齏粉。
隨着“轟”的一聲輕響,連其神魂,都被悉數拍散,萬劫不復。
“這最後一擊,説好了我來。”嶽長天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田老九,你這又是何苦?”
這田老九慘笑一聲,道:“嶽掌門,雲兮然始終是我們星辰雲門的掌門人,清理門户的事情還是該由咱們親手完成才是正理……還有就是,您現在還不能死,您還要帶着兄弟們,去做咱們之前商量好的那件事呢!”
“至少就當前而言,您活着,比我活着有用!”
這時,田老九臉上突然顯出一陣痙攣,眼中更是流溢出宛如瘋狂的崩潰神色:“兄弟們,千萬莫要忘記我們的約定;兄弟我先走一步了,不再承受這種痛苦了!”
説罷一聲悶哼驟起,口鼻中驀然噴出大量黑血,這血液,竟然如同燒開了的熱水一般。
散發出騰騰熱氣。
田老九痛不欲生的踉蹌一下,拼着最後的一線清醒,一掌狠狠拍在了自己頭上,同時,丹田位置傳來“轟”的一聲爆裂鳴響。
血肉紛飛。
田老九的屍體“砰”地一聲摔倒在地。
顯然人已經死了,還是神魂俱滅,魂飛魄散的死法。
可是,身體卻還在不斷的抽搐,不斷地抖動,這具明明已經死得透了的軀體,竟還在承受着那種難以言喻的極致痛苦!
眾人眼中盡都有淚光閃爍。
嶽長天長嘯一聲,狠狠一掌將田老九的身體打得粉碎,含淚喃喃道:“兄弟,前路孤寂,姑且慢行;我等即刻就來!”
這個神秘組織控制人的手段,當真是惡毒到了極點。
組織內的成員不禁止彼此切磋,但卻嚴禁下死手,換言之,如果兩人之間放對,怎麼打都可以,只要你不把對手打死就好,這樣殘苛的規定,既可以有效地調動個人間的能動性,同時也不會造成組織戰力的削減!
切磋對毆往往會伴隨着失手,但在神秘組織中,所謂的“切磋”一定不會失手,因為對戰雙方一定會至為小心的迴避這點,因為若是你敢殺死組織內的人,那麼,死者死亡流溢出來的流溢能量會激發出殺人者體內的同類型能量,兩股能量一旦發生相沖的時候,頭腦中的隱藏禁制就會立即發作。
沸血燒腦!
所謂的沸血燒腦,乃是指渾身的鮮血,會因為禁制的作用而逆衝入腦。就如同燒開了的熱水,在大腦裏面瘋狂的蒸煮;卻又不會讓人即時死去,那種極致的痛苦,可謂是無窮無盡。
甚至是即便你抵受不住痛苦,自盡死了,遺體仍舊會繼續承受這樣的痛苦,一直到……**完全腐爛!
完全不復人形。
禁制的作用才會消失。
換言之,一旦禁制發動,不管你當前是生是死,不管你是人是鬼,都要持續承受下去。
直到你的身、心、魂三者全都不存於世!
所以,嶽長天才會一掌將田老九的屍體打碎。
田老九代替嶽長天一掌擊殺雲兮然的舉動,名義上是星辰雲門情理門户,實則卻是赴死一擊,又或者説是代替嶽長天的送死一擊!
而嶽長天的哪一掌,卻也不乏投桃報李之意,畢竟田老九此刻仍有神秘組織成員的身份,嶽長天一掌毀屍,未嘗沒有風險,畢竟誰也不知道那禁制的效果是否應用於屍身!
然則義氣男兒,有所為有所不為,亦有所必為,田老九有代嶽長天赴死的義舉,嶽長天又豈無消去田老九屍身受辱的擔當!
“或許,在這個邪惡的組織里面,就只有我們這些人……”嶽長天目光有些悽然,也有些傲然的看着四周黑衣人,道:“還有……那麼一點點……”
他沒有説下去。
十幾人的眼睛裏,都發出了光。
顯然,大家知道嶽長天未盡之語,人,人性,人心,亦或是人味呢?
不過是哪一種,對於當前大傢伙而言,總是值得了!
“所有人準備,今晚上跟我進攻葉笑的大營!”嶽長天深深吸了一口氣:“今夜,到了我們,該和這個青雲天域……説再見的時候了。”
他仰臉向天,眼睛更顯深邃,充滿了無限眷戀,仰望着天上星空,那天邊明月,久久不動。
所有人盡都歸於靜默,抬頭仰望天際。
到了此時此刻,大家才知道,這個人間,竟是這般的可愛,哪怕是腳下的一株小草,在眼中,也充滿了勃勃生機。
即便只是眼前的那一棵小草,也足以令到眾人感到羨慕。
因為,這株小草仍舊可以……健康自在地活在這個人世上,而自己,過了今夜,就再也不復存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