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周氏回來,沈溪趕緊把事情大致對周氏説了一遍。
周氏嘀咕道:“人家的家事,咱們不太好管……憨娃兒,一會兒咱做了晚飯,你給你姨送過去。”
沈溪皺了皺眉:“娘,虧你還説跟姨是好姐妹,現在姨有難,你連去説句安慰的話都不行嗎?再者説了,要是鋪子被那些人搶回去,恐怕咱們也得搬家了。”
“説什麼混話呢?”
周氏瞪了沈溪一眼道:“咱們租的是這院子,而不是藥鋪。就算陸家來人蠻不講理,但按照約定,至少也得要讓咱們先住上半年。”
沈溪心説孃的腦子不會拐彎,以為院子已經租下來了,回過頭哪怕陸家人收回產業,依然會遵照約定把院子繼續租給她。
“娘,你真以為那些處心積慮謀奪他人家產的人會像姨那麼好説話?咱們可是以白菜價格租到的房子,是姨和咱們投緣才把房租壓得這麼低,換了主人你以為還有這等好事?”
沈溪苦笑連連,搖着頭分析:“更何況,陸家的根基是在江西那邊,怎麼可能會長久地留在咱們寧化地界?他們把鋪子和院子收回去後,第一件事就是賣了換成銀子回鄉,到時候咱們跟誰説理去?”
“退一萬步講,就算新的主人允許咱們繼續租,但他會遵循咱們和姨的約定,到時候肯定漲價!”
“對啊!”
周氏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還是你這憨娃兒聰明,讀過書的跟沒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走,咱們去看看你姨……哎呀,還是不行,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咱們摻和進去是個什麼事兒啊!”
由於這個時代宗族勢力無比強大,此時的人幾乎形成了思維定勢,但凡涉及到別人家事,就算道理講不通,外人也不得干涉。
沈溪嚷嚷道:“娘,你不幫姨,以後我們一家人要睡大街嘍!哦哦!”
“去去去!”
周氏一巴掌拍在沈溪的腦門上,怒罵道:“你個臭小子,也不知道説句好聽的,什麼睡大街?好了好了,娘這就跟你過去看看,要是到你姨那兒你小子也敢胡説八道,非把你屁股打爛不可!”
周氏帶着沈溪到了藥鋪,惠娘依然在傷心落淚,經過周氏百般開解,惠娘總算把淚止住了。
周氏關切地道:“妹妹,咱女人從來都不受男人待見,相公在時千好萬好,可一旦相公故去,那就是孤苦伶仃,誰會給咱做主啊?妹妹,你以後有怎麼打算?”
“我……我不知道……”
惠娘搖了搖頭,聲音哽咽:“我……我想帶曦兒回孃家,可是……我家鄉也沒親人了,只有幾個遠親,回去後看看,要是沒活路的話,我寧可隨了曦兒他爹去。”
“妹妹,你可千萬別想不開,你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孩子想想,曦兒還那麼小,你忍心她成為孤兒?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咬咬牙也就順利跨過去了!對了,妹妹就沒想過改嫁?”
惠娘頭搖成了撥浪鼓,或許是想到了傷心的地方,淚珠若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了下來……
沈溪看到這裏不由有些難過,一個生前疼愛自己妻子和女兒的男人,死後留下可供妻子和女兒勉強餬口的微薄產業,但就是這麼點兒東西,也有人覬覦,實在是讓人感嘆世道的艱辛和不易。
這下週氏也沒辦法了,陪着惠娘抹淚。
沈溪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突然道:“姨,那些人來搶鋪子,您就跟他們鬧上官府啊……有官老爺給咱麼撐腰呢!”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周氏罵了沈溪一句,卻轉過頭問惠娘,“妹妹有沒有想過去官府?”
孫惠娘搖了搖頭:“這些產業到底是陸家的,就算去了官府,官老爺豈會給我們孤兒寡母做主?”
周氏略一琢磨,也覺得不太可能,幽幽嘆息了一聲。
沈溪卻道:“娘,姨,姨父去世了,而且又沒有父母兄弟,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説,姨父這一房算是户絕了。根據我大明律令,凡户絕財產,果無同宗應繼者,所生親女承分,無女者入官。”
“這也就是説,曦兒擁有姨父財產的天然繼承權,而姨您則擁有對這財產的監護權。另外,這份產業是姨父通過自己努力得來的,並不算是陸家祖產,就算那些人也姓陸,但並不是姨父這一户的,根本就沒有理由要鋪子……只要姨帶着女兒沒改嫁,沒有人可以霸佔屬於曦兒的家產。”
周氏聽了眼睛一亮,抓着沈溪的手,問道:“憨娃兒,這些話你從哪裏聽來的?”
“我……我自己想的。”
沈溪知道以他的年歲不該説出這等話來,但這時候為了幫惠娘,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沈溪非常清楚明朝的法律,大明各個時代都有爭產的案例,丈夫死了留下產業被同姓人所奪,這種事屢見不鮮。
《大明令》中規定:“婦人夫亡無子守志者,合承夫分,須憑族長擇昭穆相當之人繼嗣。其改嫁者,夫家財產及原有嫁妝,並聽前夫之家為主。”這一規定明確地把寡婦接管其亡夫的財產與立繼聯接在一起。這樣一來,寡妻不再有權繼承其亡夫的財產,並且在法律上有義務為亡夫立繼。
這條法律,正是陸家人敢於找上門來討要財產的主要仗恃。
但是,具體情況要具體分析,現在陸少博這一房雖然户絕,但還有陸曦兒這個親女繼承財產。同時,寧化縣城的藥鋪和房產,是陸少博自己在外打拼創下的,算不算是祖產也存在爭議,關鍵是看判案的縣令怎麼理解。
“你個臭小子,你才多大年歲,豈會説出這等文縐縐的話來?我問你,是不是教你識字的那位老先生又回來了?”
周氏瞪了沈溪一眼,然後對惠娘道:“妹妹,要是有那個神通廣大的老先生幫忙的話,你的官司就有指望了……那位老先生算無遺策,我們一家人全靠他老人家幫襯,日子才終於安定下來。”
聽了周氏的話,惠娘蒼白的臉上有了幾絲血色,看向沈溪的眼裏滿是希冀。
人心中一定要有希望,本來惠娘都已經俯首認命,現在聽説有人能幫她打贏官司,終於又有了抗爭的勇氣。
周氏擰起沈溪的耳朵:“快説,是不是老先生回來了?”
沈溪努力掙脱,一邊揉耳朵一邊道:“老先生本來就沒走好不好。”
“真的?”
周氏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那還不快帶娘去叩謝老先生?咱一家子可受他恩惠不少……現在還得求他老人家幫你姨爭鋪子,你可別説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兒。”
沈溪這下為難了。
老先生壓根兒就不存在,怎麼帶周氏去見?
不過沈溪腦子轉得很快,馬上道:“老先生之前讓我告訴你們説他去省城了,就是不想人打攪他,擾他老人家修行。老先生告訴我説,要是有什麼事情,他自然會來找我。”
“剛才我放學回家,老先生突然出現,他説陸家族人不顧孤兒寡婦,蠻橫地前來搶奪家產,簡直是天理難容,所以老先生教給我一番話,讓我説給娘和姨聽,讓你們放心。”
“老先生還説,只要這官司告上縣衙,依照現在的證據,咱們贏定了,説不定到時候老先生還會親自出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