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瘟疫的事,城裏的中秋佳節沒有了任何慶祝活動,愁雲慘淡的大背景之下,人們只能盼望早些入冬。
按照以往瘟疫爆發的經驗,秋末入冬之後,因為天氣寒冷,瘟疫會逐漸控制下來。但這次的瘟疫似乎不同,儘管寧化縣城已經作好了預防瘟疫的準備,但在八月二十前後,城南一帶還是出現了疫情。
這下寧化縣城徹底炸開了鍋,家家户户關門閉户,儘量減少外出,街面上一片蕭條。
沈明鈞就此留在王家,每天不再回來,周氏在家裏成天燒香拜佛,最重要的是祈求無字生位顯靈,保佑一家人平安無事。
沈溪覺得老孃的思維不可理解,以為那老道士無所不通,連瘟疫都能防治,這未免也太扯淡了。不過最大的可能卻是周氏病急亂投醫,隨便找個小廟就開始拜菩薩,也不管這小廟到底是龍王廟還是土地廟。
到了八月底的時候,沈溪進出只侷限在小院和惠孃的藥鋪之間。
雖然城中瘟疫爆發,但惠娘很負責,每天都開着藥鋪大門,允許人們前來抓藥,這也是城中為數不多還在營業的店鋪。
沈溪雖然不被惠娘允許到前面的藥鋪大堂,免得他被傳染,但沈溪還是從那些來抓藥的人口中大致知道這瘟疫到底是什麼。
準確來説,這瘟疫是天花。
在對症的疫苗發現之前,天花幾乎是不治之症,而且這種病毒的傳染性極為驚人,它可以通過空氣傳播,並有大約有七天至十七天不等的潛伏期,而潛伏期內是最具傳染性的,帶病毒者唾液中含有最大量的天花病毒。
直到病人結疤剝離,天花還是能透過病人傳染給他人,這一切導致天花病毒一經蔓延幾乎就不可控制。
在當下缺醫少藥普通人抵抗力普遍低下的年代,一旦感染天花,其死亡率便高達五成以上。即便僥倖生還,身上也要留下爛瘡疤,臉上出現麻子,終生無法消除。
沈溪出生在天花已成為歷史的年代,但他對於天花還是有足夠的瞭解。天花最大的特性是得過天花的人身體裏會產生抗體,繼而對天花免疫。
歷史上最先以種痘來形成抗體抵禦天花的是中國,但也僅僅只在大明隆慶年間,距離現在尚有近七八十年,且種的是“人痘”。
所謂的“人痘”是以得天花之人的痘瘡來給未得病的人接種,這種方法不但極其容易感染,而且效果也不佳。
沈溪在得知是天花疫情之後,反倒鎮定下來。
再世為人,沈溪對死亡已經沒有那麼大的恐懼,但他要保護身邊人。他很清楚,人類對天花沒有任何有效的治療方法,最佳的防止手段在於預防,也就是種牛痘。這是因為牛得天花之後,其體內病毒與天花病毒的抗原絕大部分相同,能令人體內形成對天花的抗體,但對人體不會致病。
既然現在瘟疫已經蔓延到了寧化縣城,沈溪覺得當前他最需要做的,就是找到一頭病牛,來為身邊的人種牛痘,這樣就算病毒傳播也能有足夠的抵禦力。
沈溪對周氏和惠娘説自己在古籍上看到病牛身上的牛痘能對天花有一定的預防效果,想到城外去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病牛,惠娘正思索沈溪的話,周氏已然破口大罵:“你個臭小子,現在城裏人人都躲在家中,你卻要跑出去找什麼病牛,是覺得命長了準備把小命丟掉?”
沈溪不想憑白丟了性命,相反他還要保命,不但要保住自己的,更要保護爹孃林黛甚至是惠娘一家的命。天花病毒已經蔓延到城裏,得病的人越來越多,他要趕在疫情徹底爆發之前找到病牛。
經過之前的試探,沈溪清楚周氏不會同意他進行這方面的研究和嘗試,只能揹着家人去做。要找得天花的病牛,出門的防疫措施必須得準備充分……既然城南那邊爆發疫情,他打定主意往城南走一趟。
這天中午剛吃過午飯,沈溪便溜了出去,他用絲巾做成簡易口罩矇住口鼻,整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不但如此,身上的衣服也裹得緊緊的,儘量避免皮膚與空氣直接接觸。
沈溪從北城門出了城,拿着個小瓦罐,順着城牆繞行到了寧化城南。
此時寧化縣城南部的村子,狀況無比悽慘,到處可見百姓家門口掛着白綾舉喪。
疫情出現後,首先是免疫力弱的孩子和老人染病,加上縣城周邊地區人員流通頻繁,使得病情大規模蔓延開來。
最初的時候,官府還派出衙役,在各個交通要道設卡阻止百姓來往,但後來疫情越來越嚴重,衙役人人自危,沒人再敢去疫區值勤,久而久之官府也就聽之任之。
隨便找了幾個村子,沈溪都沒有發現耕牛的影子,估計都被人鎖到了家裏。沈溪有心找人家窺探一二,卻好幾次被人當做小偷,被攆了個雞飛狗跳。
日頭西斜,沈溪無奈回城。
此時城南的街道一片蕭條,但迫於生計,仍舊有人擺攤賣東西。沈溪正心灰意冷,突然想起南門城牆邊有個騾馬市,於是決定去看看。
這個官府指定的場地,面積約二十多畝,由一圈木柵欄圍住,人還未到,遠遠的沈溪已經看到有人在賣牛。
明朝殺牛是犯法的,但並不禁止耕牛的買賣。
沈溪進入木柵欄,直接來到賣牛人身邊仔細查看,發現這頭母牛身上有一些小皰疹,心中大喜過望,這正是苦尋不得的病牛。
不過想想也對,耕牛可是農家人的指望,要是不得病,農户怎麼捨得將自家的耕牛賣掉?
有幾個準備買耕牛的人圍着這頭牛打望,突然有人喊道:“不對,不對,這是頭病牛,買回家全家都要遭殃。”
此話一出,圍觀的人立即注意到母牛**部位那觸目驚心的膿皰,再想想目前氾濫的瘟疫,頓時嚇得一鬨而散,騾馬市場上其餘那些販賣騾子和馬匹的人趕緊牽着自己的牲口離開。
賣牛的是個三十多歲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漢子,看到騾馬市一片慌亂趕緊擺手:“我家孩子剛剛病死了,我想賣了牛給他安葬,求鄉親們行行好,把這牛買回去吧!”
這話不説還好,一説出口引發了更大的騷動,到處都是逃避的人羣。
沈溪趁着亂成一團,湊到病牛腹部,尋到乳根長有皰疹的部位,從裏面的豆皰皮中弄出少許漿液,擠入瓦罐中盛好,然後快速離開騾馬市,往城北的家中趕。
剛回到巷口,只見藥鋪門前一羣衙役圍着,沈溪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等走上去詢問才知道原來是皂隸中有人感染了天花,城中沒地方問藥,眼下只有惠孃的藥鋪開着,這些人只能來這兒抓藥。
“真他孃的晦氣,回去之後要好好用柚子葉洗洗身上的黴氣……老李得了病,看來我們這些人也危險了。”
沈溪從後院進入藥鋪,才發覺這些衙役用門板抬來求藥的病人,正是當初扣下他二兩賞錢的李大力。
從那些來問藥的衙役口中得知,這李大力為人不檢點,城南那邊是城內暗娼的聚集地,疫情爆發後他自恃年輕力壯抵抗力強,兀自跑去尋花問柳,結果久走夜路必逢鬼,不知道何時染上了病。
惠娘按照大夫開出的藥方抓了藥,送走這些衙役,她心裏有些忐忑。
雖然她不是大夫,也知道跟病人有接觸非常容易染上病,眼下城裏天花開始大規模蔓延,已有不少人死去,哪怕沒死的滿臉痘疹模樣也十分悽慘,她生怕自己會染上病。
“小郎,你來做什麼?你娘不是讓你這兩天都在家裏不許出門嗎?”惠娘從藥鋪回到後院,才發覺沈溪正在院子裏擺弄個小瓦罐。
沈溪笑嘻嘻地道:“我娘在家裏求神拜佛,保佑我爹平安無事,我悶得慌,於是過來找曦兒玩。”
“快回去吧。”
孫惠娘擺擺手,“城裏不少人得病,現在藥鋪病人出入頻繁,非常危險……你小孩子家家的,身子弱,最容易染上病。”
沈溪沒説什麼。
他不敢明目張膽説就要給惠娘種牛痘,現在沒人會聽他那一套。沈溪走上去看着有些疲累的惠娘,問道:“姨,我聽説得過這種瘟疫的人,以後再爆發類似的瘟疫就不會得病,是不是這樣?”
惠娘來在後院古井邊洗手洗臉,正好背對沈溪,聞言點了點頭:“老人是有這樣的説法,不過得過病的人,樣子也毀了,可千萬別染病,不然就算僥倖不死,那臉上也滿是麻子,難看得緊。”
沈溪笑着走過去,用細細的針沾上牛痘的汁液,輕輕刺進惠孃的手臂。
惠娘正在用洗臉帕擦臉,突然感覺手臂一痛,側頭一看,沈溪居然用針扎她。
“哎呀,小郎,你做什麼?”
惠娘站起來怒視沈溪,沈溪狡黠一笑,抓起他的東西一溜煙跑了,惠娘想追也追不上。
沈溪首先給惠娘種痘,是因為他知道惠娘作為藥鋪的掌櫃,染上病的幾率最大,跟她明説不行,只能來個先斬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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