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通聽到唐伯虎這一問,面容不由一僵,心想:“什麼就我?我只説跟蘭陵笑笑生有淵源,莫非你看不起我,認為我不配與此人相識?好像……還真不認識,連是誰都不知,不過我不知曉,沈老弟他總該知道。”
蘇通越想越生氣,本來他想結交唐伯虎,現在看到人家看不起他,當即將心一橫,冷聲道:“在下與這位蘭陵笑笑生乃是故交,一同遊山玩水,題詩作賦……”
蘇通可是好面子之人,讀書人吹牛兩句算不得什麼,可他説的這番話,別説唐伯虎不信,連那些同來的南方舉人也不信。《金瓶梅》這麼出名,不能説“蘭陵笑笑生”是汀州人,就説跟你這個同鄉有關係。
唐伯虎笑道:“既然蘇公子説與此人相熟,那敢問一句,他姓甚名誰?”
很顯然,唐伯虎非常善於把握問題重點,你不是説跟蘭陵笑笑生是故友嗎?故友的名字,你總該知曉吧,這等名人,以後肯定是要揚名天下,你隨便瞎説,等於是自扇嘴巴,勸你還是別吹牛的好。
蘇通一時臉色憋得通紅,不過想吹個牛而已,我説跟“蘭陵笑笑生”有淵源確實沒錯啊,連書都是我幫他出的,可就是這個人太過神秘,我也不知他是誰,現在可怎麼辦才好?
沈溪此時卻走出來,語色和緩地説道:“這位蘭陵笑笑生,姓孔,名乙己,是我們福建汀州府人士。家中排行老三,又被稱為孔老三,於汀州府寧化縣外築有桃花塢一處,怡然自得。”
關於孔乙己云云,沈溪根本就是隨口胡編,本來“蘭陵笑笑生”這個人。要到嘉靖朝以後才會出現,根本就是他杜撰出來的,其實也就是他自己。沈溪説這個人叫“孔乙己”,那就是板上釘釘,誰能真找出這麼個人來反駁他?
可在旁人聽來,這故事未免有些荒誕離奇。
什麼孔乙己、孔老三的,全然不可信,大聖人在家裏排行老二,所以是孔老二,你就名孔老三。想以大聖人的弟弟自居?
不過能當着公開場合,説一些荒誕不經的事情,所糊弄的對象還是鼎鼎大名的唐伯虎,旁人只會佩服沈溪的勇氣。就怕你不知道裝知道,被唐伯虎直接給你揭穿,那你可就下不來台了。
“這位小公子,不知是福建鄉試解元,還是亞元?”唐伯虎打量沈溪一番,問道。
這一屆福建鄉試。在各省鄉試中最為特殊,因為誕生了兩名年輕的舉人,時年十二歲的解元沈溪,和十六歲的亞元吳省瑜。
沈溪沒回答。笑着問道:“唐公子以為在下像哪個?”
其實唐伯虎是明知故問,他作為應天府鄉試解元,對於福建的小解元過南京城得見前南京國子監祭酒謝鐸之事早已有所耳聞,他自己好不容易打聽到謝鐸家的住址。眼巴巴前往拜訪,結果卻被無情拒之門外。
而沈溪智鬥祝枝山的事,在應天府乃至整個江南一帶。傳揚得很快,只是事情尚未散播到京城來。
“那就是沈公子了。”
唐伯虎面對別人,或者可以傲慢無禮,但對於沈溪,傲慢中卻帶着幾分謹慎,因為他摸不清沈溪的底牌。
沈溪中解元之前可以説是不顯山不露水,誰也不知沈溪之前有過怎樣的際遇,連他的文章到底作得如何,對於外省人來説也是神秘不可知。因為各省院試、歲試和鄉試的優秀文章,通常都會過幾年才會解禁,到時候各種時文冊子會一窩蜂而上摘錄,刊印出來供天下士子借鑑,正如沈溪之前看過的那些優秀八股文一般。
唐伯虎見沈溪沒有否認,笑了笑道:“敢問沈公子一句,這位孔老先生既然有名有姓,為何要藏頭露尾,以蘭陵笑笑生的名諱示人?”
這問題也算刁鑽,先給“孔乙己”安上個藏頭露尾的罵名,其實他想得到的答案,無非是“蘭陵笑笑生”寫的《金瓶梅》太過有辱斯文,所以才會隱藏真名。但沈溪卻淡然問道:“那唐公子今日到閔生茶樓來,為何騎馬?”
唐伯虎略微一愣,回道:“不為何。”
沈溪拱手行禮:“多謝唐公子替孔老先生作答。”
雖然此番對答有些胡攪蠻纏,但卻讓唐伯虎吃了個啞巴虧,沈溪算是第一人,在場人中就連兩個翰林,臉上都露出讚賞的笑容。為什麼這位“孔乙己”要用筆名而不用真名,不想告訴你,你能奈我何?
唐伯虎沒有怒形於色,反倒覺得有趣,笑道:“沈公子真是才思敏捷,不過敢問一句,這位孔老先生,與你是何關係?旁人不知之事,偏偏你卻知曉?”
沈溪道:“孔老先生曾教授在下學問,涉及詩詞歌賦,以及書畫。”
沈溪非常清楚,無論他在這次會試中能否有所作為,京城他是要久待的,以後少不得露出一些真本事,諸如書法和繪畫、詩詞歌賦,再也無法像孩提時那般藏拙。但他必須要想出個由頭來,被人問及,你為何對於書法和繪畫有這等造詣,師從哪位名家?這位名家為何我沒聽聞過?
他現在就先給定了下來,我這些本事,是跟“蘭陵笑笑生”學的,他能寫出《桃花庵詩》,能作出《金瓶梅》,能寫出那麼多膾炙人口的説本,必然是個“怪才”,脾氣自然也古怪,人家就喜歡避世不出,連揚名的機會都放棄了,寧可以“蘭陵笑笑生”的筆名傳誦天下。
若有誰不信,好辦,請自己去讀《桃花庵詩》,好好領會一下這位大賢士寄情山水的意境。
沈溪心想:“唐伯虎啊唐伯虎,我説的這位蘭陵笑笑生,可就是幾年後你自己的真實寫照。可惜你現在風光無限,根本就領會不到這層意境。”
唐伯虎自己就是個怪才,雖然他文章作得好,但要説對於詩詞歌賦、書畫的造詣,他更加高明。
聽到沈溪這話,他頓時無名火起。我夢裏的場景。以後能在桃花塢裏種桃花,結果自己還沒把詩寫出來,這個“蘭陵笑笑生”就好似我肚子裏的蛔蟲一樣,先把詩給寫了,現在就算我再築桃花塢,別人也會覺得我是模仿者,我見不到你也就罷了,你教出來這麼個後生都信口雌黃,我倒要掂量一下他有幾斤幾兩。
“你説師從孔乙己?那詩畫的本事必定很高,在下有個習慣。出行在外必定帶上筆墨紙硯,隨時作上兩幅畫……今日,就與沈公子你比試一番如何?”
唐伯虎説出比試的請求後,在場的人通通都替他的厚顏無恥感覺悲哀。
你唐伯虎都三十歲的人,浸**畫怎麼也有十幾二十年,你居然要跟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郎比試書畫,這不是以大欺小?這屬於贏了不光彩,輸了更沒面子的比試,在很多人看來。只有傻帽才會提出這等請求。
可唐伯虎沒那麼多拘泥,他心裏氣不過“蘭陵笑笑生”先他一步築起桃花塢,又寫出《桃花庵詩》這等名篇,加上嫉恨沈溪十三歲就跟他一樣中瞭解元來京城參加會試。聽説沈溪詩畫傳自“蘭陵笑笑生”,技癢難耐,豈能忍得住心中一較高下之心?
蘇通聽了,卻是拍手道:“好。這位唐公子敢與沈公子比試畫功。那最好不過了,不如就畫美人圖,比試誰作的更好。如何?”
蘇通心裏那叫一個得意,雖然我不知道沈老弟山水畫畫得如何,可沈老弟畫人物,那簡直是爐火純青天下無敵,你唐伯虎的畫我聽説過,最多是山水畫有意境,居然敢大言不慚要比繪畫,今天看你怎麼丟人!
沈溪卻擺手道:“還是不必限定畫什麼,題目可由唐公子來定。”
唐伯虎一時沉吟,他心裏卻在琢磨沈溪話裏的意思。
他聽説沈溪那日在南京城裏羞辱祝枝山的情節,知道沈溪不但是福建鄉試解元,為人還“陰險狡詐”,所用手段,那是相當“狠毒”,輕描淡寫就將祝枝山踐踏得顏面無存。
唐伯虎外表看起來狂放不羈,實則心思細膩聰慧,素有“一代儒宗”之稱的清史學家、漢學家錢大昕評價其“土木其形骸,冰雪其性情”,從他將來裝瘋賣傻離開寧王府,就知道他頗有心機。
這會兒唐伯虎心想:“這姓沈的敢與我比試繪畫,定然有幾把刷子。他説這話,莫非是想激我答應比試人物畫?想那《金瓶梅》的人物插畫何等精緻漂亮,想必作為孔乙己的弟子,這傢伙水平不低……不行,不能上他的當!”
念及此,唐伯虎笑道:“沈公子所言極是,既然是要臨場潑墨揮毫,講究的是個意境,想到什麼就畫什麼好,何必拘泥於題目呢?”
他這一説,就是沒有題目。
沒有題目,那畫出來的東西就不可類比,除非一個畫功精湛另一個狗屁不通,否則想判斷出高下是很難的事情。以他唐伯虎繪畫的技藝,隨便畫一幅都是珍品,差能差到哪兒去?可沈溪就不同了,沈溪畫一幅,畫得不好肯定是輸了,就算畫工奇佳,但由於名氣不及,加上沒有評判的標準,最多隻是跟唐伯虎來個難分伯仲而已。
等想明白這一點,旁觀之人心裏不禁想:“果然薑還是老的辣,這唐寅名不虛傳。可惜沈解元應對經驗不足,入了別人的套。”
沈溪滿臉是笑,點頭道:“好。”
蘇通卻聽出問題來,趕緊湊過去低聲對沈溪道:“沈老弟,你為何不答應他畫人物?那是你的強項,獲勝可謂十拿九穩,若畫別的……最多打個平手。”
沈溪卻笑着搖搖頭:“那可不一定。”
蘇通臉上帶着幾分驚詫,其實這也是很多人想不通的地方。
沈溪能年紀輕輕學問就這麼好,中瞭解元,除了天資聰慧,有名師教導外,剩下的就是要寒窗苦讀。
照理説沈溪是沒時間研究學問以外的東西,如果十三歲,既能中解元,書法繪畫也都樣樣精通,那該是多妖孽的事情?
沈溪卻在想,唐伯虎啊唐伯虎,就算你作畫水平高,但畫功技藝畢竟要到老年才能臻至大成,做到返璞歸真。
如今你的心態,如何能作出“唐氏山水畫”的精髓?
可我就不一樣了,我臨摹的可是你集大成的作品,拿你的繪畫技藝來跟你較量,雖然是有些投機取巧,可誰叫我天生就比你多了幾分優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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