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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七章 鹿鳴宴

    貢院裏,各懷鬼胎之人陸續回房休息。

    沈溪詢問了一下才知道時間早過了三更,這會兒都已經是次日凌晨了。

    沈溪相信,有了他之前那一鬧,唐映應該不敢再在榜單上做文章,否則告到御前就是個抄家滅族的悲慘下場。

    其實沈溪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因為力量對比不均衡,像外戚張氏兄弟和順天府尹這些人,不是現在的他能動搖的……蚍蜉撼樹,最終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八月三十晚上榜單列好,經過一天的複核後,成績在九月初二公佈。

    鹿鳴宴暫時定在九月初三中午。

    這也就意味着,沈溪在九月初三中午吃過鹿鳴宴就可以回家,這比預定的九月初八足足提前了五天。

    在貢院裏生活了近一個月,沈溪發現自己並不覺得太辛苦,或許是前輩子單身久了,這種生活他能很好地適應,但想到家中妻兒,還是會掛念。

    初一晚上,沈溪把東西整理好,靳貴打着借文稿回去看的名頭,過來問沈溪關於這次鄉試閲卷之事。

    “……這次閲卷,我們得罪的人可不少。”

    沈溪總結道,“事後若是有人借題發揮,靳兄與我恐怕都會受到責難。這壽寧侯府,靳兄還是儘量躲避些吧。”

    靳貴點頭,看得出來,靳貴並非那種一往無前之人,混跡官場的時間久了,自然能分清楚理想和現實的差別。氣節只是一種做人的準則,但想憑藉一人之力去改變整個大環境,那不現實。

    “沈兄弟,他們會不會在放榜的時候再耍花樣?”靳貴有些擔心鄉試的結果。

    沈溪道:“既然榜文都已經出來了,明日張榜時你我又在場監督,他們必定怕我們把事情捅出去。只要你我堅定態度,他們不敢亂來。”

    沈溪只是把他猜測的情況説出來,至於順天府和壽寧侯府的人是否甘心這次鄉試就這麼收場,並不好説。

    九月初二,上午。

    禮部派人來接收順天府鄉試錄取人員的名冊和考卷,沈溪詳細比對過,並未出現偏差,心隨之徹底放了下去。

    既然上交朝廷的案牘是對的,私下裏沒人再敢做更改,否則便是欺君大罪。

    等朝廷把名冊和考卷收走,內簾官和外簾官一起,到順天府大門外一同見證張榜,此時順天府外聚集的應試考生已不下千人。

    榜文公佈後,可謂幾家歡喜幾家愁。

    那些中舉的考生中,老中青三代都有,其中不時可見白髮蒼蒼的老者。當然,沒有考中的人中,花甲之年的老者也不時能看到。順天府請來的大夫隨侍一旁,若有誰氣血攻心昏迷過去,馬上派人救治。

    順天府在當天下午,就會陸續把喜報送到中舉士子的祖籍。

    一些自以為考得不好已提前回鄉者,意外中舉不乏其人。沈溪和靳貴都是翰林出身,他們對文章和才學的評斷非常公允,這讓一些考試時沒有發揮出高水平但文采斐然的士子,仍舊有錄取的機會。

    由於要參加次日的鹿鳴宴,從貢院出來後,沈溪和靳貴暫時住進了順天府衙後院,當天下午府衙方面準備好了酒宴招待外簾官和內簾官,但因這次鄉試被沈溪和靳貴“搗亂”,令順天府損失慘重,使得招待的酒宴規格並不高。

    沈溪住在府衙後院廂房內,這裏比貢院的條件好上許多,就連服務人員也從兵丁變成了美貌可人的丫鬟。

    正當沈溪跟靳貴坐在一起商量要不要提前回家看看的時候,唐映又來了,這次他還是帶來了禮物,送給沈溪和靳貴大小各一口箱子,打開后里面有不少財帛。

    “唐通判,這是何意?”沈溪詫異地問道。

    我都破壞了你們的發財大計,還送禮物給我,這是想咒我早點兒死嗎?

    唐映道:“沈諭德別誤會,這是壽寧侯府讓下官送給二位主考官的,請笑納。”

    説着,他滿含深意地看了看二位鄉試主考,隨後便帶着人退了下去。考試結束,他也沒心思再維繫好臉色,雖然撕破臉皮未必,但卻連起碼的告辭禮數都沒有便揚長而去。

    靳貴臉上呈現尷尬之色,向沈溪問道:“這算什麼?”

    “或者是……鄉試舞弊案已成事實?”沈溪撫着下巴,若有所思,他也不太明白壽寧侯的用意。

    這實在太不合常理了!

    你説我們幫你舞弊,送禮來倒還容易解釋,現在我們可是明擺着跟你對着幹,哪裏還有送禮的道理?

    帶着疑問,二人沒敢把禮物收下,只是叫來府衙的雜役,吩咐他們把箱子抬到雜物房放好。

    九月初三,沈溪起得很早,想到當天就可以回家,吃過早飯他便把剩下的東西收拾規整。

    到了午時二刻,順天府兩名府學教諭才到府衙後院,請兩位主考到前面赴宴。

    沈溪和靳貴到了前堂,應試中舉的一百三十五名舉子來了近百號人,這些新晉舉子正在跟內外簾官打招呼。

    隨着“沈諭德、靳中允到”的傳報,所有新晉舉子都把目光向大門口凝聚,一眾人自覺地排隊,陸續上前給沈溪行禮,口稱“座師”。

    當上鄉試主考官,沈溪和靳貴等於是這些新晉舉子的“伯樂”。

    無論名次好壞,只要中了舉便晉身士族階層,可以參加來年的會試,又或者在衙門為官。最重要的是,以後自家的田地不用交税了,很多士紳會主動把土地掛到他們名下,養活一家老小不成問題。

    但想真正過上好日子,還是要考取進士。

    因為到了明朝中期,舉人已經不那麼值錢了,那些有理想有抱負之人,只是把舉人當作參加會試的通行證。

    主持這次鹿鳴宴的是順天府尹藺琦。

    藺琦是成化十七年進士,跟外戚張氏兄弟的父親張巒有一定交情,如今跟張氏兄弟走得很近。

    而唐映,不過是藺琦和張氏兄弟派出去衝鋒陷陣的馬前卒。

    鹿鳴宴上,除了宴請喝酒外,最重要的是兩件事,一個是吟唱《詩經》中的鹿鳴篇,再就是跳魁星舞。

    “呦呦鹿嗚,食野之苹”

    “呦呦鹿鳴,食野之嵩”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

    隨着管絃響起,順天府尹藺琦搖頭晃腦大聲朗誦,眾舉子紛紛應和。等藺琦朗誦完,與宴中人包括沈溪在內,均舉杯共飲。

    飲完一杯,在順天府請來的教坊司樂師的鼓點中,眾舉子紛紛離席,進入場地中央,開始跳魁星舞。

    魁星舞是一種全身運動,頭部左右擺動,兩手搖擺。左右腳提高密步,扭擺臀部。跳了一會兒,順天府尹藺琦高呼:“魁星到畫堂,提筆做文章。”

    一眾舉子隨即拿手做比點三點,然後再次劇烈擺動身體。

    又舞了一會兒,藺琦再次高呼:“生下麒麟子,得中狀元郎”,眾新晉舉子復以手做筆點三點。

    在鼓點中,眾舉子放浪形骸,舞得不亦樂乎,藺琦最後高呼:“中三元及第,點富貴雙全。”

    眾舉子又點三點,之後才宣告舞畢。

    這還是沈溪第一次看到跳魁星舞,感覺頗為滑稽可笑,暗暗慶幸當初在福州應試時早早回家了,不然也得裝神弄鬼像跳大神一般丟人現眼。

    眾人在順天府尹藺琦招呼下,開始自由暢飲,席間可以毫無顧忌地説話,也可以到處走動向人進酒。

    若是十三布政使司的鹿鳴宴,舉子們攀親近之人,一定是布政使司的官員,但在兩京鄉試中,舉子們更看重與“座師”的關係,就算順天府尹藺琦在他們眼裏都黯然失色。

    畢竟沈溪和靳貴都是翰林體系的詹事府官員,將來很有可能入閣。尤其是沈溪,年紀輕輕就已是東宮講官和日講官,前途無可限量。

    就算不為將來着想,明年就是會試年了,以沈溪和靳貴在翰林體系官員中的地位,即便當不了春闈主考,但就算是同考官也很了不得,直接關係到大家的前途和命運,由不得他們不慎重。

    順天府尹藺琦作為鹿鳴宴的主持者,發現自己不是那麼受歡迎,有隨時淪為陪襯的風險,於是在完成既定慶祝儀式後,向與會舉子敬酒一圈便以身體不適為由告辭,唐映代替他繼續敬酒。

    鹿鳴宴持續了近三個時辰,到日落西山時才宣告結束。

    沈溪飲酒只是淺嘗即止,若實在推辭不過便拾起袖子掩面而盡,實際上酒水都撒進袖子裏了。等舉子們陸續散去,他也準備回家,這時候謝丕見沈溪面前無人,笑着到了席前打招呼。

    謝丕不善飲酒,但這次鄉試他考得很好,直接得了個第四,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不免多喝兩杯,走路都不太穩當。

    “沈先生……家父説,有時間請您到府上,設宴款待。”謝丕笑呵呵説道。

    緊鄰沈溪坐着的靳貴,瞥了滿臉通紅的謝丕一眼,皺眉問道:“這位是……?”

    沈溪介紹:“謝閣老家的二公子。”

    “失敬失敬。”

    靳貴聽説這其貌不揚的年輕人居然是大學士謝遷的兒子,不由肅然起敬,含笑打起了招呼。

    這閣老家的公子,就是跟那些尋常舉子待遇不同,別的舉子過來打招呼,靳貴根本就懶得理會,現在卻改顏相向。

    沈溪道:“回頭我有時間,一定登門造訪。”

    嘴上這麼説,沈溪可沒打算真的跑去謝遷府上找不自在。謝丕算得上他半個學生,結果先生當主考,學生中舉,外人知道這層關係指不定會怎麼説閒話,尤其是他在這次鄉試中得罪了那麼多人。

    現在最好就是跟謝家人撇清關係,就算以後去謝府,也要小心謹慎,不能把他跟謝丕之間的關係表現得太過顯眼。

    沈溪雖然問心無愧,但到底人言可畏。

    謝丕微微有些失望,但他依然很開心,畢竟他現在身份不同,以前只是個形同雞肋的生員,現在卻考取舉人,在他那霸道的老爹面前終於能挺直腰桿了。

    沈溪看着謝丕的背影,不由感慨,若不是自己心智成熟的話,或許也會像謝丕如今這樣洋洋得意吧。

    跟順天府的人打過招呼,沈溪進內院把盛放衣服的包袱帶着,出了順天府大門。

    此時順天府外亂成一鍋粥,除了舉子和內簾官、外簾官外,還有這些人的家屬,沈溪四下打量,並未見到來接他回家的人。

    “這是讓我自己找車回去?”沈溪暗自嘀咕。

    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來人見到沈溪後臉上先是帶着幾分驚喜,隨即變得悽切,走到近前行禮:“大人,小人給您請安。”

    “六哥,你這是怎麼了?”

    沈溪見到宋小城精神萎靡的樣子,莫名其妙,“家裏出事了?”

    沈溪最擔心的莫過於家裏的妻兒,他很怕順天府和張氏兄弟會藉機報復。就算不報復,長子沈平才出生不久,這年頭孩子得病不好治,非常容易夭折。

    “沒……府上沒事。”宋小城先給沈溪吃了顆定心丸,但他隨即哭訴,“但大掌櫃……大掌櫃出事了。”

    沈溪一聽,差點兒把包袱丟在地上,當即喝問:“大掌櫃……她……她出了什麼事!?”

    “大……大掌櫃……被下獄了,説是咱福建商賈……圖謀不軌,跟番邦人做買賣……還説咱不顧朝廷律令,私自販運糧食,囤積居奇,公然向朝廷官員行賄……”

    宋小城滿臉自責,“都怪我,沒照看好大掌櫃,讓大掌櫃一個人去給户部的官員送銀子……結果就出事了……”

    本來沈溪只當是外戚張氏兄弟見自己不服從他們的命令,藉機生事,查扣惠娘租來的船隻和糧食,進而威脅自己。如果是這樣的話,惠孃的罪過不大。

    但聽宋小城一説,沈溪立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行賄的時候被當場捉個正着,簡直是百口莫辯!

    而且如今惠娘下的不是縣衙或者府衙大牢,直接便是刑部大牢,罪行之嚴重可見一斑,那些受賄的官員罪行自不待言,惠娘作為當事者,情節比官員還要嚴重。

    同時被下獄的尚有大量在京城經商的外地商賈,這次朝廷看來是鐵了心對對京城周邊販運糧食的商賈一網打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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