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多了個公主,朱厚照添了個妹妹,可這一切,對身在前往榆林衞征途上的沈溪來説,沒有任何關係。
沈溪在離開京城後,壓根兒就沒去想過張皇后是生兒子還是生女兒的問題,軍中之事已令他焦頭爛額……沈溪所率六千兵馬,還沒開到居庸關,軍中上下就開始跟他鬧情緒討要犒賞。
京營兵有個很臭的毛病,就是欺軟怕硬,覺得沈溪毛頭小子一個,應該沒什麼帶兵經驗,每每在沈溪面前耀武揚威,甚至拿出“你不給犒賞我們就不走”的態度,企圖讓沈溪屈服,如此犒賞拿到手後,只要一出關他們就可以當逃兵。
別説沈溪這一路上所帶家當都是朝廷摳出來給他的,沒有多餘的銀錢,就算有,他也不打算給。
大軍出征,戰場上寸功未得,就想要犒賞,美其名曰鼓舞士氣,其實就是要挾,沈溪自問對於駕馭軍隊有些經驗,怎麼可能落進這些京營孬兵的圈套?
“……大人,不是我們非要給您找麻煩,實在是下面的將士不好應付,所以大人還是遂了將士們的心願,無論多少,先意思一下,待回頭立下軍功再補上一份,如此面子上也過得去不是?”
跟隨沈溪出征的幾位京營把總,其實就是千户,正統十四年京營改製為團營後新出現的官位。這些個把總顯得“通情達理”,差點兒就要説,大人您沒銀錢可以給我們打欠條,我們拿了欠條一拍屁股回京,到您府上討債去。
沈溪發覺自己帶的不是去打仗的兵,而是帶了一羣債主,債主們態度堅決,不見兔子不撒鷹,不給錢休想讓我們挪窩。
居庸關就在眼前,但我們就是不去,你能奈我何?
以前沈溪身邊總有幾個貼心人商量一下,現在他孤家寡人一個,連説話的人都沒有,幾個把總過來請願,被沈溪直接擺擺手屏退。沈溪沒説給,也沒説不給,態度是“我很累了,這事押後再談”。
居庸關前,沈溪愣是駐兵兩日不動,這還是在京城多番催促的情況下所做決定。
沈溪不急,軍中將士更不急了。
本來這羣京營兵就不想去西北送死,現在犒賞沒領到手,大軍按兵不動罪責在統帥,與他們沒有關係。
原本沈溪想趁着大軍休整時,調查一下關外的情況,後來發現知道了也是徒勞,從之前獲得的零星情報看,韃靼人在攻陷榆林衞後,大明各鎮邊軍已全線龜縮於城塞中駐守,偶爾有零星交戰那也是以大明邊軍慘敗告終。
從居庸關到榆林衞這段路,處處都有上報出現韃靼人的遊騎,至於韃靼人中軍在何處,沈溪不知道,也不想搞知道,因為就算知道他也不可能帶兵正面作戰,除非他活膩了。
之前一直跟沈溪強調發犒賞重要性的京營把總胡嵩躍見沈溪不着急,他這樣在軍中有些資歷對未來還有覬覦的軍將反倒急了。
八月二十二當晚,胡嵩躍帶了麾下幾名指揮和領隊官請見沈溪,但沈溪似乎不想跟他多廢話,讓親衞守在中軍大帳門口,拒不見人。
胡嵩躍幾次三番請見,沈溪被騷擾煩了,終於鬆了口。
胡嵩躍終於在中軍大帳見到沈溪本人,發現沈溪悠然自得,手上拿着書卷,躺在可摺疊的逍遙椅上看書。
胡嵩躍等幾個軍中高層早就聽説沈溪是個夜貓子,向來的習慣就是晚上熬夜到三更,白天很晚起來,行軍途中基本躲在馬車裏睡大覺。
“大人,您不準備跟北夷打仗?”
胡嵩躍雖是團營把總,但只是世襲軍户出身,最多識幾個字,至於説話則是一股濃重的秦腔,應該是關中過來的。
京營中有地方輪調兵馬,沈溪並不覺得稀奇,他聽得懂對方的關中口音,但卻不想理會,連書卷都沒放下,冷聲道:
“胡將軍還是回去早些歇息吧,等過幾日,朝廷催促公文下來,本帥再考慮是否出居庸關!”
“那犒賞……”
胡嵩躍聽沈溪的意思是之後依然會開拔出內長城,立即蹬鼻子上臉,又提出犒賞之事。
沈溪道:“你們説過了,軍中將士沒有拿到犒賞,就無與北夷交戰之心,既無心,那為什麼要出關送死?”
“這居庸關內暫且安寧,即便有北夷小股馬隊,那也是形單影隻,只需擒殺他十個八個,將首級送回京城便可交差!”
作為一個皇帝欽命委派的延綏巡撫,手上執掌六千兵馬,擁有王命旗牌可以先斬後奏,沈溪居然自己先打起了退堂鼓,這是胡嵩躍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事情。
自土木堡之變後,京營兵便少有涉入邊關戰事,畢竟邊軍和京營是截然不同的體系,京營兵怕死是知道力不能及,不想做無謂的犧牲,而沈溪作為統軍的文臣,也這麼怕死,雖在胡嵩躍預想中,但卻未料到沈溪會把話説得如此直接。
就好像避戰多麼地天經地義,非常光彩似的。
如果換作以前,胡嵩躍或許會直接斥罵沈溪這種“誤國”行為,但現在他自己沒那底氣,因為他壓根兒就未打算跟沈溪去西北闖出什麼名堂來。
“大人,有些事可以轉圜一二,軍中將士……其實也挺好説話的!”胡嵩躍明顯想給雙方一個台階下,大概意思是讓沈溪先“意思一下”。
沈溪抬手製止:“凡事按照規矩來辦就好,不給犒賞就不去邊關是你們親口説的,朝廷追責下來自然有本官責任,與爾等無關。指不定十天半個月以後,朝廷便會另派他人來率領兵馬,或者將我大軍調回京城戍衞,所以……胡將軍早些休息,別累着了!”
胡嵩躍無話可説,悻悻地出了中軍大帳,來到外面,不但自己麾下的指揮和領隊官迎上前來,別的把總也過來詢問情況。
胡嵩躍將大致情況一説,在場之人皆都惱怒異常。
沈溪不發犒賞,士兵已有怨言,因為正是他們這些將領先給士兵做出承諾統軍主帥會先下發好處,現在沒實現,食言的並非是沈溪而是他們。
“老胡,你説沈軍門這是怎麼回事?軍中運送的錢糧可不少,隨便分潤點兒,讓士兵們有幾錢銀子傍身,出塞膽氣也足一些,豈非好事?”另一個把總劉序説道。
“跟我説這些頂什麼用,跟沈軍門説去,沈軍門可就在中軍大帳裏面。”
胡嵩躍現在想到沈溪就發愁,這是個他對付不了的年輕官員,還是皇帝身邊極為寵信之臣,他們不敢隨便亂來,只能在暗地裏商量對策,應付沈溪“霸權”。
把總朱烈道:“我看也別理會這沈軍門了,他多半是不想出錢,故意跟我們耗着,看看誰先撐不住。連他自己不也説了,朝廷要追責,那是他的責任,與我等何干?現在是他自己不肯帶我們出關,最好我們上書朝廷告他一狀,把事情坐實,如此就算他回頭反咬我們一口,那也沒轍!”
“好!”
幾位把總都很贊同這提議,紛紛回去寫密信告沈溪的“御狀”,但他們忽略了一個問題,他們要告御狀必須要走監軍太監張永這一關,而張永卻似乎對沈溪駐兵居庸關內的做法並未有反對意見。
少了張永支持,一干軍將最多隻能發發牢騷,或者繼續跟沈溪對着幹。想把沈溪的“劣跡”上報,基本沒什麼機會,除非是走戰報的路線,直接送往內閣,可幾個千户並非是軍中主帥,一切還得聽命沈溪。
朱烈無可奈何之下,發狠話道:“再多留兩日,我敢保沈軍門一定下令拔寨起營,那時我們不動便可!不見犒賞,居庸關絕對不出,這是規矩,若誰先違背,別説以後沒交情可言!”
……
……
八月二十三,軍中風平浪靜。
八月二十四,沈溪仍舊無下令出兵的打算,反倒是朝廷催促的公函接踵而至,這些公函都被沈溪放到一邊。
八月二十四晚上,軍中幾個把總和下面的指揮終於忍不住,聯合起來到中軍大帳找沈溪討要説法。
胡嵩躍問道:“大人為何不帶兵馬出居庸關?”
沈溪反問:“諸位願意跟隨本官出居庸關與北夷一戰?”
胡嵩躍道:“除非大人先發犒賞!”
“那就是了,本官沒錢給你們,你們就不用出塞去交戰,只管在這裏守着,等到北夷幾時撤了,我們過去接收疆土便可!”沈溪一臉無所謂的態度。
如果不是沈溪是文官,還是擁有先斬後奏權利的延綏巡撫這種封疆大吏,在場這些軍將非鬧譁變不可,但現在他們就得好好掂量一下了,沈溪到底能不能得罪?最後的答案自然是……惹不起這沈軍門!
明擺着的事情,天子近臣,跟朝中權貴走得近,就算出事背後也有人兜着,而他們在朝中沒有根基,出事後倒黴的一定是他們。
朱烈問道:“沈軍門,這北夷不知幾時退卻,若朝廷追究我等怠慢軍機之罪,當如何?”
“該如何便如何,若朝廷追究,就算要殺頭,那也是本官的事情,爾等最多挨一頓板子,養好傷又是一條好漢,總比出居庸關送死強。這會兒三邊和大同、宣府的將士指不定如何羨慕我們……從明日開始,未來十幾天內,多接收些殘兵敗寇就是!”
沈溪簡簡單單就將之後一段時間的差事安排下來。
胡嵩躍氣沖沖地説道:“大人氣度非凡,我等佩服,不過大人還是先掂量清楚,如今拿出一點錢來犒賞三軍,就能令全軍上下為您賣命,何必要在這裏坐吃山空?據末將所知,軍中錢糧並不能支撐多少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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