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日下午,沈溪領兵進駐居庸關。
拿下對韃靼亦不剌部的關鍵一仗後,此時沈溪距離京城僅有咫尺之遙,不過當前他要面對的,不單是韃靼自京師派出準備繞道居庸關內發起進攻的數千兵馬,還有京城周邊韃靼汗部連同草原各部族十餘萬大軍。
沈溪剛帶着大隊人馬順着驛道來到關口,隆慶衞指揮使李頻已親自出迎。之前出關時李頻見到沈溪雖無比恭敬,但還保持起碼的矜持,但此番他見到沈溪,乾脆單膝下跪迎接。
李頻低眉順眼地道:“末將李頻,參見沈中丞!”
居庸關關口狹窄,此時沈溪所部兵馬正源源不斷入關,沒有將士在關口停頓,沈溪覺得自己停留在這裏有些礙事,一擺手道:“起來吧,我們到城頭敍話!”
李頻起身後,恭敬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沈中丞,請!”
之前沈溪只是途徑居庸關的延綏巡撫,彼此沒有統屬關係,所以雖有文武之別,等級之分,但人格是平等的。現在韃靼進犯京師,作為勤王兵馬中官職最大的存在,沈溪已然對李頻形成了統屬關係,所以李頻才會放下一切尊嚴,對沈溪的恭敬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沈大人連戰連捷,令韃靼數萬兵馬在宣府之地折戟沉沙,實乃大明之擎天玉柱,末將能在您麾下效命,是末將之幸!”
李頻一邊説一邊在前面引路,領着沈溪登上居庸關北城頭,居庸關外大好河山頓時映入眼簾。
沈溪舉起親衞送上的望遠鏡,向西北方眺望,十餘里外的榆林堡地區尚有戰火和硝煙的痕跡,失去人頭的韃靼人屍體到處都是,那兒正是之前連番大戰之所,不過現在韃靼亦不剌部已經四散逃亡,再也無法對居庸關產生威脅。
沈溪放下望遠鏡,交給身邊的雲柳,微微嘆息:“賊寇尚在京畿地區肆虐,本官憂慮難安!”
李頻恭維道:“沈中丞為國為民,實乃國之典範!”
説着,李頻不斷擦拭額頭滲出的冷汗,沈溪斜眼打量他,只見李頻額頭汗大如珠,當下不解地問道:“天氣如此寒冷,李將軍為何大汗淋漓?”
李頻面色發苦,心想:“沈大人領兵跟亦不剌部決戰,我怕引火燒身,讓居庸關守軍不得越雷池一步,令沈大人以身犯險,好在沈大人吉人天相,這一場戰居然打勝了,若沈大人追究,我這衞指揮使恐怕當到頭了!希望沈大人大人有大量!”
李頻苦笑:“末將得知沈大人一戰功成,內心澎湃,這汗珠……不自覺便冒了出來。”
沈溪點頭:“李將軍忠心耿耿,難能可貴,本官麾下尚有李將軍派去的援軍,本官這裏還要多謝李將軍的信任!”
説着,沈溪拍了拍李頻的肩膀,把李頻嚇得站都站不穩了,趕緊表態:“中丞大人説的哪裏話,末將只是儘自己本份!”
這時遠處傳一聲“呦呵”,因聲音洪亮,讓心情稍微放鬆下來的李頻嚇了一大跳,身體一個激靈,後退一步,只見一名彪形大漢扛着長柄大刀往城頭而來,雖有段距離,但剛才那一聲就好像在耳邊喊一樣。
李頻正好奇這位是誰,便聽那人説道:“師兄,那些韃子我能殺的都殺了,還有些不能殺的,一併綁了押解進城裏來,最可恨的是其中有我大明士兵,助紂為虐……師兄,我能宰了他們嗎?”
李頻暗忖:“這位是誰啊,塊頭如此大,看起來威武雄壯,但言辭間卻憨厚朴實,聽他的説辭,似乎跟沈大人關係匪淺?”
沈溪見李頻有些詫異,隨口介紹一句:“這位是王陵之將軍!”
李頻一愣,他哪裏聽説過什麼王陵之,但他識相,趕緊換上一副“大名如雷貫耳”的神態,感慨道:“原來這位就是王將軍,久仰久仰!”説着,李頻上前,想跟王陵之勾肩搭背,但王陵之卻不悦地拿下了大刀,橫亙在兩人間。
王陵之不喜歡跟陌生人走得太近,虎目圓瞪,刀口正對着李頻,神色好似在説,哪裏來的鳥人,居然如此不要臉地套近乎?
沈溪厲聲喝道:“不得無禮!此乃居庸關關隘,而你面前這位乃是我大明堂堂的隆慶衞指揮使!”
王陵之這才想起自己在別人的地頭,不好意思地放下大刀,向李頻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唿。
之前的血戰,王陵之衝殺在前,林恆尾隨於後。王陵之所向披靡,韃靼人很難擋住他一刀,基本是一個照面便被他砍於馬下,韃靼人見大明軍隊中竟然有如此絕世勐將,軍心為之大亂。
王陵之率馬隊殺入韃靼中軍,把韃靼人的陣勢徹底攪亂,最後一刀把亦不剌部的大旗砍倒,韃靼人士氣全無,沈溪率主力趁機掩殺,終於取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經此一役,韃靼亦不剌部全軍覆沒,沈溪麾下兵馬僅斬首便有三千,另有一千俘虜,其餘韃靼人四散逃離,基本上失去再戰之力。
李頻一臉尷尬,不敢走得太近,生怕這位威勐的王將軍“失手”把他給剁了。王陵之大步來到沈溪身邊,奏稟:“沈大人,你説我能不能把那些叛徒給宰了?”
有外人在場,王陵之學聰明瞭,不再師兄長師兄短的,而是稱唿沈溪為“沈大人”。沈溪蹙眉道:“既然是俘虜,那就一切按規矩辦事,交由朝廷處置,本官豈能擅自做主?你既完成本官交待的差事,等着領功受賞便可,其餘之事,你無需過問!”
如果是別人説這話,王陵之一百個不服,但這話出自沈溪之口,那情況就不一樣了。王陵之灑脱一笑:“沈大人説怎樣就怎樣,這位李將軍,我之前莽撞無禮,這裏給你賠罪了。接下來我尚有軍務需要處理,先行告退。沈大人,我去了!”
沈溪搖着頭,看着王陵之的背影,一直等王陵之下城頭進入騎兵隊伍並遠去,這才收回目光,恰巧跟李頻四目相對。
李頻趕緊道:“中丞大人,下一步您……準備如何用兵,末將一切聽從調度!”
沈溪嘴角微微上翹,隱隱有嘲諷之意:“李將軍之前也説過會聽從本官調遣,但為何……”
李頻心想終於來了,沈大人怎麼可能不追究責任?當下趕緊解釋:“末將怕……居庸關有失,影響京城大局,未敢出兵相援!”
沈溪冷聲道:“那李將軍現在就不擔心城塞有失?”
李頻艱難地嚥了口唾沫,戰戰兢兢道:“中丞大人將塞外的韃靼兵馬擊潰,居庸關之危已解……末將願在沈大人麾下擔任一小兵,莫敢有違!”
這話説得中肯,沈溪點頭:“亡羊補牢猶未晚矣,本官之前得知李將軍不肯調兵,以為李將軍不配合本官的軍事部署,如今聽李將軍的意思,才知道誤會了!”
李頻又開始抹冷汗,暗自慶幸,還好圓場話説得婉轉,不然真要出事了。
沈溪再道:“如今京師危急,本官准備在居庸關稍作休整,等探明韃靼兵馬動向,便回京師勤王。到時候會連同李將軍麾下兵馬一道向京師進發,不知李將軍是否願意配合?”
李頻本以為沈溪會先想怎麼把居庸關南口外的數千韃靼兵馬擊敗再説,卻沒想到沈溪直接開口要帶兵去京城,這大大超出他的預料,當下囁嚅地問道:“沈大人,在昌平一線活動的韃靼兵馬……”
沈溪微微一笑:“不足為懼,李將軍只管聽從本官調遣,安排出兵便可!”
之前李頻還信誓旦旦表示言聽計從,但這會兒又猶豫起來,他對沈溪這個決定的感覺,是沈溪賭博剛贏了一場,他沒跟着一起下注,現在沈溪準備要博一把大的,他跟不跟是個問題。
李頻心中直嘀咕:“京師周邊韃靼兵馬有十數萬,居庸關內守軍,加上沈中丞所部合計一處也不過才兩萬出頭,如此往京城去,無異於螳臂當車,杯水車薪。我若聽從沈中丞調遣,全軍覆沒,居庸關又有失,那我自己還有一家老小,不是要跟着陪葬?”
轉念又一想,“沈中丞屢屢在危急關頭化腐朽為神奇,就説這土木堡之戰,誰都認為他必死無疑,結果他非但沒事,還帶着兵馬殺回來,如果我不遵命,現在就會有大麻煩,指不定沈中丞為穩定軍心,會在居庸關內做出什麼祭旗之事,他乃三元及第的二品大員,文臣魁首,我不過是世襲的武將,如何能跟他叫板?”
最後李頻終於打定主意,“反正這一切都是沈大人的主意,我聽命而為,居庸關有失,那是沈大人調度無方,若遭遇戰敗,也非我之責,難道朝廷會追究不成?我便聽從沈大人調遣,能得戰功,説不定可名垂青史,這是我建功立業最好的機會!”
想到這裏,李頻不由心潮澎湃。
一個長城內關守將,原本沒機會功成名就,封侯拜將,但現在有了沈溪,不可能的事情也有了指望,怎能讓李頻不動心?
“沈大人雖年輕氣盛,但指揮作戰無往而不利,我只求這一戰能讓我跟對莊,這就跟搖骰子一樣,只要出個豹子,大獲全勝,讓我獲得功名,就一生不愁,甚至幾輩子享盡榮華富貴,怎麼都值了!”
李頻不但是個將領,還是個賭徒,當初他調撥兵馬給沈溪,就有博弈心態,結果被他博對了一半。
現在還缺一半,他自然不會吝嗇籌碼,越是賭徒,關鍵時候卻是想以小博大,在這種賭徒心理的促使下,他對沈溪進兵京師一事忽然信心百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