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春風傻眼,用了足足十秒鐘,慢慢、慢慢張大嘴巴。
他的每一顆牙齒包括扁桃體,都散發出不可思議的光芒,這些光芒凝聚在一起,化作一個簡短的問題:“激將法?”
“是的。”
呂醉坦然微笑,“對丁鈴鐺這個被妖族稱為‘爆炎魔龍’的女人,還有什麼方法比‘激將法’更有效?”
過春風硬生生閉上了嘴,眯起眼睛,冷冷道:“我會告訴她的,她是我的朋友,我不會讓你如此愚弄她。”
“無所謂……”
呂醉似乎在蠱惑丁鈴鐺的過程中耗盡了所有精氣神,像是一截燒盡的火把,身形進一步傴僂下去,黑斑漸漸覆蓋全身,正化作一縷縷黑氣朝腦袋蔓延。
他眼底的最後一縷光芒都消失殆盡,瞳孔完全融化在眼球裏,過春風甚至分辨不出他是否已經失明,卻隱隱覺得,自己的老上司反而獲得了一種既空洞又深邃的可怕眼神,能夠一眼看穿人心。
呂醉即將崩潰的身體,支撐不住斗大的頭顱,摸索着牆壁爬了幾步,將自己固定在牆角,嘴角往上勾了勾,微笑道,“這次失敗之後,我就意識到,對於一局長達百年的較量而言,一切陰謀都會出現漏洞,失敗都是大概率事件,在這樣的棋局裏,真正有效的,只有陽謀。”
“剛才我和丁鈴鐺的對話,不怕被你聽到;現在我和你的對話,同樣也不怕被丁鈴鐺聽到!激將法本身就是陽謀,中了激將法的人,就算一時能掙脱出來,但最終還是會深陷其中!因為被激發出來的那些憤怒、不甘和野心,都是早就存在於目標心底的,一旦被喚醒,就絕不會再輕易睡着了!”
“憤怒和仇恨一樣,都是無比強大的力量,都能凝結成摧枯拉朽的刀劍,剛才我已經在丁鈴鐺眼底看到了無窮無盡的憤怒,這遠遠比送她一枚不匹配的靈種要有用的多,多得多!”
“你太……卑鄙了。”
過春風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原來,你並非因為丁鈴鐺是李耀的女人才選擇她,你選擇她當‘執劍之人’,的確是因為她本身的潛力和能量!”
“又錯了。”
呂醉臉上,如爬山虎般,爬上了一道道黑紋,黑紋深處閃爍着一點點的光斑,彷彿他的大腦正處在一場無比輝煌的燃燒當中。
他的聲音低沉到不可捉摸,像是從九幽黃泉深處傳來,需要過春風俯身過去,仔細聆聽,才能勉強分辨,“丁鈴鐺並不是我選擇的‘執劍之人’,她是鐵帥周橫刀的選擇,我只是代死去的周道友,點化她一下而已。”
“只有周橫刀這樣的赳赳武夫,才會喜歡丁鈴鐺這種傳承者吧?我怎麼可能欣賞這種一言不和就上躥下跳的母猩猩!”
“至於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傳承者……還用問嗎?在‘隱星號’上時,我就説過了,當然是你啊,阿風!”
過春風身形一僵,表情頓時變得無比古怪。
呂醉喉嚨裏傳來一陣“呼嚕呼嚕”之聲,就像是周身經脈中的幾條,甚至所有經脈都統統燒焦、斷裂、粉碎,混合着血水,一起湧上喉嚨口。
過春風竭盡全力,才從雜音中拼湊出了他的話:“誰説只能有一個‘執劍之人’的?既然過去的‘愛國者組織’擁有兩個首領,未來的‘愛國者陣線’當然也可以有兩個!”
“由我一手創造的‘愛國者組織’,是註定要毀滅的,連一點殘渣都不應該留下,這一點從我冒天下之大不韙,對自己的同胞舉起屠刀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了,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
“但我還是希望,它的精神內核能夠傳承下去。”
“正因為要將它的精神內核傳承下去,所以在表面上,新生的‘愛國者陣線’才更應該和舊的‘愛國者組織’徹底切割乾淨,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一定要正大光明,純潔無暇,經得起最猛烈的陽光照射,才不會授人以柄,才能以嶄新的面貌,堂堂正正登上未來的戰場!”
“這,就是我和丁鈴鐺説那番話的原因,至於效果,你也看到了,相信她的‘愛國者陣線’一定會打開一番全新的局面吧?”
“但——”
呂醉這個一世奸雄的生命列車正在滑向終點,以雙眼為中心,他臉上的最後幾道光芒飛快褪去,就像是逐漸化作了一尊惟妙惟肖的石雕。
“但”字之後,停滯了很久,“石雕”深處才發出微弱的聲音,“光靠丁鈴鐺一個人,或許是不夠的,阿風,既然你深深愛着聯邦,愛着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所有同胞,那就盡到自己聯邦公民的責任,成為另一名‘執劍之人’,用你的方式去監督妖族,守護聯邦吧!”
過春風糾結到了極點。
他原本已經將呂醉的靈種緊緊攥在掌心,但聽到呂醉的這番話,卻又不由自主地鬆開,猶豫了幾秒鐘,還是一咬牙,將靈種推了回去。
“我……拒絕!”
過春風聲音沙啞,痛苦道,“老局長,你不知道,我不可能成為‘執劍之人’去監督妖族的!那將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你還是另外選一個‘執劍之人’吧,我會幫你把靈種轉交給他!”
“呵呵……”
呂醉石化的胸膛深處,發出了低沉的笑聲或哭聲,那對明明已經淹沒在死亡泥沼中的雙眼,卻是最後一次綻放出了洞悉一切的鋭利光芒,從內而外燃起黑色火焰的枯萎雙手,輕輕捧起了靈種,再次推到過春風懷裏。
呂醉的目光逐漸變得柔和,看着自己用幾十年時間精心培養起來的最優秀下屬,就像是一個嚴父看着自己最優秀的孩子。
他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用輕如鴻毛的聲音道,“沒事的,拿着吧,或許……我已經知道了呢?”
最後一個“呢”字吐出的那口氣,再沒有被吸回去,呂醉的雙眼重新沉入了深不可測的泥沼。
這一次,再沒有浮起來。
那道神秘的微笑,永遠殘留在嘴角,呂醉的腦袋漸漸往一邊撇去。
和死不瞑目的周橫刀不同,他的雙眼很快就閉上了,好似迫不及待要去和冥府之中的老妻相會,只是雙手交叉放在胸口,身形縮成一團,像是犯了錯誤的孩童,大約是吃不準自己在人間的所作所為,會不會遭到老妻的痛斥,甚至被老妻拒之於門外。
只留下過春風一個人,以“嗔目結舌、驚駭欲絕、遍體生寒、五內如焚”的狀態,抱着他漸漸冷卻成一堆爐灰的身體發呆。
過春風的腦域深處,瞬間響起了一萬個雷霆!
“他知道?他知道!他究竟知道什麼,什麼時候知道的啊!”
無論如何,這個問題都不可能得到答案,註定要糾纏過春風整整一輩子了。
原秘劍局局長,愛國者組織的締造者、第一任和最後一任首領,聯邦廣場爆炸案和刺殺江海流議長一案的策劃者,元嬰期高階修真者,不知是真是假的愛國者呂醉,終於燃盡生命,燒透神魂,徹底了斷!
白銀堡之外,夕陽正在山脊之上做最後的掙扎。
或許就像丁鈴鐺説的一樣,隨着呂醉之死,一箇舊的時代正緩緩落下帷幕。
屬於新一代修真者和愛國者的新聯邦時代,即將到來!
……
三天後,天元界外圍星域,一艘小小的星艦正朝花衞三飛去。
花衞九是天元星系第五顆行星“花神星”的第九衞星,也是最小的一顆衞星。
這裏沒有大氣層和液態水,無法供普通人生存,資源也相當貧瘠,沒有大規模開發的價值。
又被花神星的波瀾壯闊的超大星環所遮蔽,一般人極少知道它的存在。
所以,是一處人跡罕至,極為清靜的所在,連修真者到星海中進行強化真空修煉,都不會選擇這裏。
比遊艇大不了多少的星艦在花衞九表面緩緩降落,艦首之上,一個斗大的“李”字,在星海中熠熠生輝。
事實上,這艘來自飛星界的小型星艦,原本就是超高性能的超豪華星海遊艇,是飛星界的富豪階層休閒度假時使用的。
聽説李耀迴歸天元界的消息,他在飛星界的“耀世集團”趕緊調撥了一艘最高級別的遊艇過來,方便他在星海中的修煉。
“哧……”
星艦剛剛降落,就自動激發出了一道覆蓋方圓一平方公里範圍的靈能護盾,形成人造立場,開始往裏面灌注氧氣,營造模擬重力。
李耀和丁鈴鐺身穿超薄芥子宇宙服飛了出來。
他們都是資深修真者,就算沒有氧氣和重力,光靠“內呼吸”,在宇宙真空中也可以生存,甚至劇烈活動很久。
三天前,呂醉燃盡生命而死,傳給過春風的靈種中卻是藴含着“愛國者組織”的大量機密,包括一封鐫刻着他神魂秘紋的公開*信。
在這些機密信息和公開*信的幫助之下,愛國者組織的最後一點殘餘力量,終於土崩瓦解,整件事得到了圓滿解決。
李耀和丁鈴鐺終於能忙裏偷閒,出來喘一口氣,小小享受一下二人世界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