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呼吸陡然粗重起來，簡直忍不住要吶喊出來。
李耀急忙掐了一把厲嘉陵的脖子，免得兩人都暴露在可怕的“白髮魔女”視線之中。
厲靈海的全部心神似乎都集中在厲靈風身上，或者説厲靈風的嘴上，神情有些恍惚，完美無瑕的精緻面容彷彿真的片片皸裂，從裂縫中泄漏出了一絲悔恨，一絲怨毒，一絲不捨和一絲對權力的堅持，卻是沒注意到李耀和厲嘉陵的異動。
然而，短短幾秒鐘之後，這些情緒統統凝固，彷彿將那看不見的面具，再度黏合起來。
她的內心一片冰封，再無半點破綻。
“看來，就在你親自下令打爆無人探索艦那一刻開始，我的好妹妹終究是變成以往那些……她所憎恨和鄙視的人，比方説我這樣的，以權力為食的怪物。”
厲靈風笑道，“沒錯，那個胚胎只是你一時衝動的產物，或者説，是過去那個天性柔弱、多愁善感的厲靈海的最後一絲殘餘，隨着無人探索艦的爆炸，胚胎被毀滅了，過去那個厲靈海也徹底死了，從面目全非的屍骸上，誕生的是一個全新的人，是居心叵測、野心勃勃的帝國皇后！
“這樣一個帝國皇后，為達目的，是絕對不擇手段、不計犧牲、不會在乎任何人，包括自己的親骨肉的。
“所以，當她得知這個該死的胚胎，她的唯一弱點和最大破綻竟然並沒有湮滅，還被人養大成人之後，她連半秒鐘都沒猶豫，就準備第二次毀掉這個胚胎，親手殺死她的兒子，這個妨礙她終極目的的‘絆腳石’，今次，你就是專門為此而來，是來殺人，而不是救人，是不是？”
厲靈海沉默了很久，久到李耀和厲嘉陵都以為她或許會否認，至少會找些什麼藉口。
但最終，頭髮慘白、雙眸近乎透明的帝國皇后還是笑了笑，道：“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是那艘無人探索艦？”
“是的。”
厲靈風見厲靈海默認，知道李耀和厲嘉陵一定聽到了這個殘酷的答案，笑得愈發燦爛，“早在那之前，我已經瞞着家族，暗中盯上了你，初衷不過是想通過你提前得知一些皇宮內的情報，幫我在家族內謀取更大的利益。
“那時候，你的羽翼尚未豐滿，智謀也沒打磨到圓融無缺的程度，要神不知鬼不覺弄到一艘無人探索艦，還要進行如此古怪的改裝，怎麼可能瞞得過所有人的耳目？
“你應該好好感謝你的哥哥，因為當時我幫你幹掉了兩個人，防止這艘無人探索艦的秘密泄露出去，否則，這件事早就鬧到滿城風雨，而不是現在這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原來如此，過去的我，的確太天真，太幼稚，太沖動了。”
厲靈海單手揹負，另一手摩挲着自己的太陽穴，似乎在感慨自己昔日的糊塗，陰冷的目光從指縫中泄漏出來，“所以，你花費幾十年心血，將我的孩子養大，究竟想幹什麼？”
“那不單單是你的親兒子，也是我的親外甥，既然你不心疼自己的親骨肉，由當舅舅的來養大他，很合理啊！”
厲靈風笑眯眯道，忽然臉色一變，提高聲音，“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妹妹，皇后殿下，厲靈海！這幾十年來，你在暗中招兵買馬，豢養爪牙，組建秘密艦隊，最近似乎還趁着帝國向聖盟大舉進軍，各個大千世界的艦隊都兵合一處、將打一家的機會，和帝國各支艦隊中的中青年基層軍官頻頻接觸，大搞別有用心的串聯，你究竟想幹什麼？
“哼，無論你我之間有再大的誤會，我們終究是一奶同胞，而你永遠是姓厲的！你自己膽大包天、胡作非為不要緊，萬一哪天引火燒身、身敗名裂、萬劫不復，小心拖累我這個當哥哥的，還有整個家族啊！
“所以，無論你有什麼計劃和目的，都不妨開誠佈公説出來，大家好好溝通，免得你自己亂來，到頭來毀了自己，毀了我，毀了家族，甚至毀了整個帝國！”
“毀了帝國？”
厲靈海輕輕笑了起來，眼底放出不知該説堅定還是痴狂的光芒，搖頭道，“不，我是在拯救帝國。”
“拯救帝國？”
厲靈風啞然失笑，雙臂一揮道，“今日之真人類帝國，囊括星辰大海中最富饒的大千世界，強者如雲、猛將如雨、星艦何止百萬，剛剛在戰場上打得宿敵‘聖盟’節節敗退、潰不成軍，正是五百年，不，千年來最強盛的時候，談何‘拯救’二字？”
“這是你的真心話，還是習慣性就將那些洗腦用的文宣説了出來？”
厲靈海直視着厲靈風，淡淡道，“別説這些廢話，你我都心知肚明，今日的帝國，早就不是千年前的帝國，今天的修仙者，也早就不是千年前那些，真正的修仙者了！
“千年之前，黑星大帝武英奇創立真人類帝國時，是何等朝氣蓬勃、鋭意進取、蒸蒸日上！
“那時候，所有人都充滿了宏圖大志，原人充當燃料，修仙者則是這輛鋼鐵戰車的動力單元和戰鬥單元，大家團結一心，令人類文明在無盡星海中高歌猛進，開拓、開拓、再開拓，進化、進化、不斷進化，直到星海的極限，文明的極限，和人類作為宇宙最強戰鬥種族的生命極限這就是千年前的修仙者、帝國人最崇高的理想！
“然而，千年過去了，如此宏偉和浩瀚的理想，實現了嗎？
“呵呵，別説什麼‘勇敢探索前無古人之境，超越古往今來一切智慧生命的極’，我們甚至連萬年前星海帝國的最大疆域都沒有發現和征服，在很多領域，連萬年前星海帝國的水準都不如，那可是萬年前的古人啊！
“獻祭了億萬原人的生命為燃料，我們究竟取得了什麼成就，所謂的理想，豈不是最大的笑話？”
厲靈風老臉一紅，忍不住反駁道：“妹妹，不要太強人所難，你明知道星海帝國繼承了三萬年妖獸王朝的龐大傳承，更得到了洪荒文明的直接點化，也就是所謂的‘封神天書’，才能令人類文明飛躍式發展。
“自從‘末日戰狂血神子’叛變以來，帝國崩裂，又是近萬年的黑暗戰爭，諸多世界都分崩離析、斷絕消息、各自發展，真人類帝國剛剛收拾山河短短千年，又面臨聖盟這個詭異敵人的威脅，一時間未能恢復萬年前的榮耀，亦是無可奈何的事情，難道你因此就動搖了修仙者的理念了嗎？”
“錯，我沒有動搖修仙者的理念，始終是黑星大帝武英奇最忠實的信徒，但你們這些蠅營狗苟、自私自利、貪婪腐化的傢伙，卻是早就背叛了黑星大帝，背叛了真正修仙者為了人類文明可以犧牲一切的崇高信仰，淪為私慾的奴隸，假冒的修仙者！”
厲靈海瞪圓了眼睛，連聲冷笑，“倘若因為一時的困難，暫時無法實現千年前的理想和誓言，那倒是情有可原，但看看今天烏煙瘴氣的帝國，看看這些腐朽沒落的貴族、諸侯和食利階層，看看這些死死抓住自己的地盤和利益不放，還挖空心思、勾心鬥角、伸出爪牙來爭搶蛋糕，全然不顧帝國和人類文明整體利益的蟲子，這些人，真能和千年前那些純潔的、真正的修仙者相提並論嗎，真配得上‘修仙者’這麼榮耀的稱號嗎？
“最簡單的例子，看今次帝國和聖盟之戰就知道。
“今次的大戰，是帝國養精蓄數百年之後的絕地反擊，遠征軍囊括了數百個大千世界最精鋭的艦隊和強者，也的確一路氣勢如虹、摧枯拉朽地攻克了幾十個大千世界，是幾十個豐腴、富饒、戰略位置極其重要的精華世界！
“眼下，聖盟已經遭到重創，正是奄奄一息、垂死掙扎之時，只要我們所有貴族和艦隊指揮官都能團結一心、不畏犧牲、不在乎一己之私，完全有機會一鼓作氣攻入聖盟腹地，徹底消滅這個心腹大患！
“即便不能一舉打垮聖盟，我相信，至少能給予敵人致命打擊，令敵人在三五百年內都恢復不了元氣，徹底失去和帝國爭霸星海的本錢！
“這麼簡單的道理，我能想到，你想不到？廟堂上的袞袞諸公想不到？那些家主、宗主、達官顯貴和艦隊指揮官會想不到？
“只不過，呵呵，誰都不願意付出犧牲，冒險深入聖盟腹地去打一場艱苦卓絕的殲滅戰。
“誰都不願意面對聖盟人狗急跳牆的臨死反擊。
“誰都在死死盯着旁人，最好其他諸侯的艦隊能和聖盟艦隊同歸於盡，而自己就能坐收漁翁之利。
“甚至，戰爭尚未結束，但所有諸侯和軍閥，統統都已經盯上了剛剛打下來的幾十個精華世界這塊熱氣騰騰的蛋糕尚未出爐，無數爪子都迫不及待要伸上去了！
“是以，儘管現在前線局勢一片大好，但這場仗，已經打不下去了。
“貴族和諸侯們豢養的軍事理論家們煞有介事拋出無數條不能‘輕兵冒進’的理由，把‘窮寇莫追’四個字叫得震天響，還信誓旦旦聖盟已經被打痛了，打殘了，一百年內都不會是帝國的問題，帝國已經取得了千年來最輝煌的勝利或許那些愚蠢的原人會相信這些鬼話，但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們正眼睜睜錯過一次最好的機會，是吧？
“這，就是帝國的現狀。
“看似強盛的真人類帝國，表面上還説什麼‘中興氣象’，其實卻暮氣深重，骨子裏都腐爛透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