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正欲分辨，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擴音器中傳來“滴滴滴滴”的聲音，令陋室中的氣氛顯得愈發尷尬。
李耀看着一片漆黑的手機，實在不知道該説什麼，哀嘆一聲，抱着腦袋蹲在地上。
“你知道嗎，我剛才竟然有那麼一瞬間，有那麼一丁點相信你，真是，真是恥辱啊！”
張大牛痛心疾首，“真不知道究竟是你瘋了，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我竟然相信你！”
李耀抬起頭，張了張嘴，只覺得渾身上下一陣痠軟無力，什麼話都説不出來，連他自己的信念都開始動搖。
“無話可説了麼？”
張大牛説，“如果你已經冷靜下來，學會面對現實的話，牛老師請你吃個早飯，然後你就回學校吧？”
李耀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
小區門口的早點攤，雖然才早上六點多，已經是人頭攢動，香氣撲鼻，特別是一口巨大的平底鍋裏，“吱吱吱吱”傳來炙烤煎餃和煎包的聲音，更是令人食指大動，垂涎三尺。
張大牛端着十個煎餃和十個煎包坐了下來，又指揮李耀端來了他們的小餛飩，加足了辣醬和醋，美滋滋喝了一口餛飩湯，塞下去三個葱煎包，這才心滿意足，眉開眼笑。
“我和你説，無論昨天有多麼糟心，人有多麼疲倦和沮喪，只要早上狠狠吃一頓熱氣騰騰的早飯，就什麼煩心事兒都沒有了！”
張大牛深深吸了一口濃郁的香氣，“現實世界還是挺美好的，日子還是要踏踏實實過，別胡思亂想了，好吧？”
“……嗯。”
李耀夾了一隻煎餃，只覺得味如嚼蠟，卻還是強迫自己嚥下去。
“你真沒事了吧？”
張大牛察言觀色道，“要不然，吃完了飯，先給你家裏人打個電話？”
“我家裏沒人。”
李耀捧起了餛飩碗，遮住自己的臉，“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走了，我是孤家寡人，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
“哦，原來是這樣，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張大牛抓耳撓腮半天，道，“怪不得你會沉溺於小説世界，希望在虛無縹緲的修四宇宙中尋找慰藉呢！哎，怎麼説呢，我的意思也不是要你完全放棄……幻想，只是要注意幻想和現實的區別，不要太投入，明白吧？
“這樣，牛老師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的人，雖然你不是裙襬搖曳、長髮飄飄的女大學生，但牛老師還是很歡迎你有空過來交流和探討只要你別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踹門而入，就好了！”
李耀笑了：“謝謝牛老師。”
“不用謝，你要是真想謝我，就別一天到晚扯什麼‘修四宇宙’之類的瘋話，回去之後好好準備一下簡歷，找份穩定的工作，過正常人的生活。”
張大牛説，“你要是這麼着，就算是謝我了，明白嗎？”
“我明白了。”
李耀説，但眼神還是有些恍惚和飄逸，沉默地吃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道，“所謂‘正常人的生活’，究竟該是怎樣的呢？”
“就那樣唄！”
張大牛一邊喝着餛飩湯，一邊道，“找個朝九晚九，錢少事多的工作，忍着上司的咆哮和老闆的盤剝，辛辛苦苦熬幾年，熬一個房子的首付，再背幾十年的債，有個自己的小窩，找個和你情況差不多的老婆，生了孩子之後就該把多餘的時間、精力和錢如果有的話，都投入到孩子身上，自己慢慢變油膩的同時孩子也漸漸長大，等孩子長大之後，就重複這一過程，這個，不就是正常人的生活？”
李耀皺眉：“聽上去，不怎麼吸引人啊！”
“要不然呢？”
張大牛撇嘴道，“你還別嫌不吸引人，多少人想過這樣歲月靜好的日子都過不上呢，面對現實吧，咱們既不是什麼王侯將相也不是什麼英雄豪傑，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可不就是這樣嗎？”
“我還是覺得我有超能力，不，是我們兩個都有超能力。”
李耀小聲嘀咕，“我是‘修真俠’，擁有超級力量，超級速度，超級視力和聽力以及超級自愈能力，在不斷覺醒的過程中，還將掌控移山倒海和呼風喚雨的能力，激射火球和電弧也不在話下，總之修真者的神通我統統都會；而您就是‘碼字俠’，您的超能力就是碼字！我們兩個不應該過這麼平庸的生活，應該用我們的超能力和在黑暗中統治這個世界的邪惡勢力做鬥爭！”
“你説什麼？”
張大牛道，“我的超能力是什麼？”
“碼字。”
李耀道，“碼得快着呢！”
“然後呢？”
張大牛眯起眼睛。
“沒有了，就是碼字，這是很厲害的超能力啊！”
李耀老老實實説。
“你自己覺得，你説的是人話嗎？”
張大牛説，“也就是牛老師這樣的謙謙君子，修身養性三十多年，不和你一般見識，換了第二個，早就把餛飩湯都扣你腦袋上了。”
“我錯了，牛老師。”
李耀捧着肚子道，“哎，這個煎餃和煎包好像是蠻香的，再來二十個每樣來二十個吧？”
張大牛惡狠狠地瞪着李耀，半天之後，還是哀嘆一聲，抬手叫道：“老闆！”
不一時，堆積如山的煎包和煎餃端到兩人面前，李耀狼吞虎嚥自不必説，張大牛昨晚瘋狂碼字，消耗不小，胃口也比平常大了許多，一通風捲殘雲，卻是顧不上説話。
小店一角掛着一台油膩的電視，平時到了晚上才打開，白天就是個擺設，今天卻也被老主顧打開了，收看關於西太平洋地震的最新報道。
據説，這次地震的烈度已經被修正為了里氏9.3級，是不折不扣的史上第二強震。
而震中就在江户灣，距離列島最大，也是全世界前十位的超級大都會只有數十里，先是毀滅性的衝擊波對城市造成了嚴重傷害，緊接着是鋪天蓋地的特大海嘯，又令半座城市都變成了水鄉澤國，饒是地震頻發，人們習以為常的扶桑列島，也在浩劫的威懾下瑟瑟發抖，進入全國緊急狀態。
因為地震造成天然氣泄漏的緣故，整座城市到處都充斥着爆炸、火球和黑煙，恍若慘不忍睹的戰場。
幾十層高的大廈都像是積木搭建的一樣弱不禁風，所謂的人類文明在大自然的偉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據説在列島沿海一帶總共十六座核電站中，有足足八座核電站都受到了地震和海嘯的襲擊，存在核泄漏的隱患這是官方的説法，而網絡上小道消息的説法是，已經有好幾座核電站發生了嚴重的核泄漏事故，輻射強度史無前例！
“真沒想到，昨晚的地震居然這麼嚴重，簡直像是《列島沉沒》的情節。”
張大牛嘬着牙花子道，“你看過《列島沉沒》嗎，一本特別經典的科幻小説，要是按你和那個‘夢旅人’的邏輯，肯定是小説作者在上輩子真的親歷過類似事件，這輩子才能寫出身臨其境、栩栩如生的小説了吧？哈哈哈哈！”
李耀沒有回答，他死死盯着新聞畫面中飽受蹂躪的城市，崩塌的廢墟好像漂浮在熊熊燃燒的海水之上，真有一種世界末日的感覺。
就在這時，鏡頭一角，忽然閃過一道黑影。
那好像是個人，從漸漸傾斜的二三十層高樓中跳了下來，緊接着，竟然飛走了，飛出了鏡頭！
“這是”
李耀的瞳孔驟然收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怎麼了？”
張大牛抬頭看去，在搖晃的鏡頭中，什麼都沒有看到。
“沒什麼。”
李耀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好像有一隻蒼蠅，從電視機前面飛過去了。”
“這種小店就是這樣的，不乾不淨，吃了沒病，一隻蒼蠅怕什麼的？”
張大牛指了指李耀放在桌上的手機，“你的手機響了。”
李耀微微一怔，點開屏幕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發過來的短消息。
“你究竟想找我哥幹什麼？他在網上發的帖子，你都看了？難道你相信他説的瘋話？”
對了，這是“夢旅人”的號碼，是夢旅人的妹妹發過來的！
李耀的希望之火垂死掙扎着，綻放出最後一縷光芒，他雙手捧着手機，飛快輸入：“是的，小姐，我不止是相信，我根本就遇到過和你哥哥一模一樣的情況，或許你哥哥沒瘋，能告訴我更多關於他的信息嗎？至少告訴我，他在什麼地方接受治療！”
“或許他沒瘋，或許你和他一樣瘋了。”
對方很快回復，“我哥哥在‘方舟心理研究中心’治療，或許你也該去那裏看看。”
“方舟？”
李耀捧着手機發愣，沒聽説過這樣一家精神疾病治療機構。
“怎麼了？”
張大牛見他臉色難看，好奇道。
李耀沒有説話，把手機推了過去。
張大牛接過來掃了一眼，先是不以為意，但很快，整個人都像是被閃電擊中，臉色變得蒼白而古怪起來。
“怎麼了？”
這回輪到李耀問這句話，“牛老師，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有吧，我不知道，應該是巧合吧？”
張大牛結結巴巴道，“方舟心理研究中心？這家機構，好像前幾天才聯繫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