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陽城多了一批難民,但黑陵城卻多了一批客人。
這批客人有些奇怪。
與眾不同。
前面是一個目光鋭利騎着奔蜴的探路盜賊,隊伍中間由幾十個傭兵,押着十幾個飽受酷刑皮肉盡削牙齒盡落形體幾成骷髏縛在囚車裏的罪犯,緩緩進城。最後面,還有一隻體型龐大的亞龍族‘大腳走地龍’。沿着滿地白骨的道路,那大腳走地龍緩慢地踏步而來,它的背上,馱着一個奢華無比的黃金座。
在那黃金寶座上,除了坐着兩個打扮很像的銀鎧武士,還有一個女奴以及一個抱着嬰兒的小女孩。
與普通的商隊不同,這支隊伍更像一支捕奴隊。
但很少看見捕奴隊能夠如此奢華,會弄個平時只有是城主以上才有資格乘坐的準天階‘大腳走地龍’,還弄個拉風無比的黃金寶座……
最讓人感到出奇的是,在黃金座上沒有那種身份特別尊貴的貴人,只有兩個武士,甚至還坐着身份下賤的女奴和一看就像個饑民的小女孩。那怕她們坐在兩位銀鎧武士的腳下,坐在那個奢華無比的黃金寶座上,高高俯視着周圍,但是,她們眼中的膽怯和不安,還是可以清晰看見的。稍有眼光的人,就可以一眼看出,她們絕對不是什麼貴族之後,相反,這些應該是賤民,賤民中的饑民!
賤民有什麼資格坐到黃金寶座上去呢?
在城門口負責徵收税金的衞兵隊長,對此感到很不可思議。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他依稀聽見黃金座上左邊的銀鎧武士對右邊的銀鎧武士如此説。
“別掉書袋,現在可不是大發感慨的時候,趕緊辦正事,我們的時間本來就不多,還要過止風沼澤,趕緊把外圍的拿下。”城門口的衞兵隊長又聽見右邊的銀鎧武士這樣説,雖然距離有點遠,周圍有點吵,聽得並不是太清楚,但聽這口音,右邊這個銀鎧武士,應該是個女子。
“你們是幹什麼的?”衞兵上前攔住了走在最前的探路盜賊,大聲喝問,來黑陵城這裏,不管是什麼身份都好,也必須交税,這可是領主大人定來的規矩。
黑陵城裏的領主老爺,則是國主大人的親弟弟。
別説黑陵領,就是在整個止風國,也無人敢違逆領主老爺的意志。
在這裏,領主老爺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主宰黑陵領內所有人命運的唯一統治者!
那個眼睛閃亮的探路盜賊翻下長腿奔蜴的背,滿臉笑意,就像老朋友好久不見一樣上前打招呼,非常熟練地塞給衞兵一個小錢囊,又湊到衞兵的耳邊,咬着耳朵説了一陣子。又回指大腿走地龍,小聲説了幾句什麼。最後這個探路盜賊,自懷中掏出一個更大更加鼓漲的錢囊,笑嘻嘻地奉上來,作為税金……這一切很正常,幾乎所有的商隊或者捕奴隊都是這樣做的。
賄賂衞兵是每個探路盜賊最常做的動作,而交納税金,也合符各地區的法令。
本來這平淡無奇的手續,卻讓城門口的隊長看得暗中皺眉。
不知是什麼感覺。
衞兵隊長,總覺得這個探路盜賊的笑不是奉承,而是一種説不出的嘲諷。
似乎收錢的衞兵馬上就會倒黴似的……可是金幣完全沒有問題,衞兵隊長在看衞兵打開錢囊登記税金時,發現金幣是真的,不存在欺騙,而且數量很多,遠遠超出普通的捕奴隊,甚至超出一般規模的商隊。
這,這些人難道錢多得沒地方揮霍了?
看看他們抓的那些逃奴,一個個都折磨得快活不下去了,根本毫無價值可言,為了這些逃奴,真的值得交納近千枚金幣的税金嗎?再説,像這樣的隊伍,別人要交一百金就已經叫苦不迭了,但這個探路盜賊交了近千金,臉上還滿是笑容。
太詭異了!
等這支隊伍進城,衞兵隊長還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心裏會不安?
明明收了重税,自己有更多分成,應該高興才對,為什麼還會感到不舒服呢?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灰狗,剛才他説了什麼?”衞兵隊長召來手下詢問。
“頭,那是一支追捕逃奴的捕奴隊,長期來往於止風國和狂飆國,這次只是路過,據説,他們平時主要負責走私,捕奴只是兼職。我估計他們這次進了一大筆貨,出手非常寬綽,足足交了八百多金的税金,頭,我們這次要發達了,就是上交了最高的兩百金限額,餘下還可以分六百多金,這下兄弟們終於可以好好慶祝一下了!在這個又窮又爛的破地方,多久沒這樣的收入,半個月,不,半年也不見有這樣的肥羊上門啊!”衞兵興奮得手舞足蹈,眉開眼笑地向隊長報告着好消息。
衞兵隊長點點頭,表示知道。
雖然有中飽私囊的機會,但他卻感不到開心,甚至,隱隱還有種恐懼浮生。
不可能……這支捕奴隊竟然會交八百金作為税金?就算走私再好掙,也不可能在進城時交那麼税金,這簡直就是傻子的行為啊,誰會無緣無故大灑金錢?
假如這支捕奴隊故意是這樣做的,那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們何故用重金賄賂入城?
那個探路盜賊何解會在眼眸深處露出嘲弄的笑意?那下賤的女奴和饑民一般的小女孩,她們又怎麼會有資格坐在黃金座上?最讓人感到不解的是,那兩個裝扮完全一樣的銀鎧武士,明明實力非常的弱小,卻怎麼會給自己一種無比恐懼的感覺?
負責城口徵税的衞兵隊長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
遙遠的方向,飛來了一頭獅鷲,上面馱着一個渾身是血的飛行信使,來不及入城,信使一頭栽倒下來。
當衞兵隊長搶上前救起那個飛行信使,發現他早已經重創瀕死,氣息奄奄。在最後彌留時刻,飛行信使迴光返照地精神起來,緊緊地握住衞兵隊長的手:“快,快,快報告領主大人,羊蹄城,砂岩城,戈壁城,荊棘城,胡桃城,已經全部被攻破,我剛剛在水牛城逃出……我,我,我是唯一逃出來的……快通知領主大人,敵人……向國主求救,啊……”
那個信使似乎還有話想説,但支撐不住了。
頭一歪,氣絕身亡。
“我馬上……”衞兵隊長聽見這個消息,立即騰地跳起來,整個黑陵領都讓人攻破了,那還了得?不知是什麼人,非戰區的領地也受到了侵略,難道戰火已經蔓延到止風沼澤區域這種大後方了嗎?
他正準備用最快的速度,衝向領主府,向黑陵領主報告這個噩耗。
但剛才縛在囚車被酷刑折騰得不成人形的逃奴,那種血淋淋的慘狀,有衞兵隊長的腦海深處一閃而過。
羊蹄城、砂岩城、戈壁城、荊棘城、胡桃城和水牛城全部被敵人攻破了,那麼幾個城的城主,駐守將軍是不是全部被俘虜了呢?
難道……
衞兵隊長忽然恐懼地打了個寒戰。
想起了剛才探路盜賊那交納重税仍然滿帶笑容的臉,想起了那不可能坐到寶座上去的賤民,想起了那些縛在囚車裏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逃奴,想起了那打扮一樣的男女武士的對話……衞兵隊長嚇得渾身顫抖起來,大汗就像雨淋般濕透全身。
“怎麼啦?頭?”幾個衞兵莫明其妙地看着隊長。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國主報道,你們好好守在這裏。對了,那筆税金的分成我不要了,你們幾個分吧,記得晚上玩得高興一點!”衞兵隊長抹了一把汗,強忍着心底恐懼,吩咐下去。
“明白,頭,你要早去早回!”幾個衞兵聽見隊長不分錢,要去國主那邊出任務,高興得甭提有多開心。
“獅鷲已經準備好了!”機靈的灰狗甚至迅速給隊長牽住飛行信使的座騎,伺候隊長出行。
“兄弟們,再見。”衞兵隊長翻上獅鷲背後,話中有意地説了這一句。
接着,他瘋狂地催動獅鷲。
讓它用最快速度趕路。,
兩天後。
因為日夜高速飛行過度勞累的獅鷲,不支倒地,已經讓衞兵隊長拋棄了。
衞兵隊長用盡自身一切力量,拼命地趕路,他心中最想的不是把這個消息報告給國主,像這種消息,國主根本無須他的報告,相信早就已經收到。他要做的,是保住自己的生命,是要拼命逃到國主所在的都城,因為,那裏才會是最安全的地方。
止風國的國都綠柳城,那個高高尖頂已經出現在視線的極限處。
綠柳城,一個從來沒有爆發過戰爭的和平之地。
因為止風國主的強大實力,又位於天華域交戰區的大後方,在這裏,千里沃土,繁榮昌盛,從來沒有任何軍隊或者暴民可以攻打到這裏來……
衞兵隊長隱隱看見綠柳城在望,這,才稍稍鬆下一口氣。
好了,能逃到這裏,總算安全了。
他把身上的隊長衣物脱下,全部扔掉,再穿上獵殺所得的鹿皮,偽裝成一個長期生活在森林區的獵户。雖然不知道戰事如何,但他已經拋棄了以前城門衞隊長的身份,決定換一個身份,混進綠柳城,在這個和平都市裏重新生活。自己有一定的實力,不用怕餓死,只要居住地足夠安全,什麼身份根本不重要。
上下檢查一遍,感覺沒有什麼破綻。
原衞兵隊長才自林區飛出來,降落到綠柳城的城門,給衞兵遞上以前就早早偽裝好的身份證明和税金,陪着笑臉,表示自己需要進城,販買一些皮毛。
“窮叮噹的傢伙!”衞兵帶點厭惡地哼了聲,又強行多勒索了兩枚金幣,然後揮手:“快滾蛋!”
“哇哇,看,看那邊,有支豪華的捕奴隊過來了,我的天,這支捕奴隊似乎撈了不少油水,大腳走地龍的背上竟然馱着黃金寶座,草,這到底是哪家的捕奴隊啊?”幾個衞兵驚喜地議論起來。
原黑陵城的衞兵隊長一聽,渾身僵硬。
他帶點不敢置信地回頭。
絕望地發現,之前在黑陵城見過的那支捕奴隊,正緩緩地向綠柳城走來。
他們的隊伍似乎更加壯大了一點,負責護衞的傭兵多了十幾個,而囚車也多了幾輛,唯一不變的,就是那個騎着奔蜴的探路盜賊,眼睛依然明亮,臉上依然笑嘻嘻的……而那坐在黃金座上,也還是那個女奴和抱着嬰兒的小女孩,更上面,則是坐着那兩個打扮幾乎一模一樣的銀鎧武士。
原衞兵隊長嚇得臉色煞白,幾乎沒有癱倒在地面上。
他知道黑陵城與綠柳城的距離。
別説用大腳走地龍來走,就是用獅鷲來飛,也需要十天。
之所以能夠用三天趕到這裏,是因為他發現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空間裂隙,穿過空間裂隙,最少節省了七成的路程,才能趕到這裏。
這支慢悠悠用腳步可以追上自己由黑陵城走到綠柳城的捕奴隊……
原衞兵隊長再不敢想,也不敢看,因為,他發現其中一輛囚車裏的一個血淋淋的影子很熟悉……眼神很鋭利的探路盜賊翻身躍下奔蜴,滿臉笑容地給衞兵塞上一個錢袋,又冷不防又衝着原黑陵城衞兵隊長笑着説了句:“你的速度挺快的嘛,想不到你還能趕在我們的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