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外面,我坐在露天的木椅子上,一直看着老無賴,看着它喝着酒,看着它大聲笑着,看着它跟隨着吉他聲跳滑稽的舞蹈,看着它大聲地説:“我就要走了,我就要走了……”
路燈有一些昏黃,維也納的街頭很安靜,偶然間有車子開過,天空中飄着點點雨絲,酒保看見了我,笑着走了出來,拿着一瓶開了蓋的啤酒。…………
“我,沒帶錢。”
我艱難地笑了笑説道。
“不用付錢,是那個帥哥請客的,外面下雨了,你也進來一起喝酒吧,我們店的蘋果派味道很好。”
酒保想要將我拉進酒吧,我卻搖搖頭説:“不用了,謝謝。”
酒保衝我善意地笑了笑後拉開門,走回了酒吧內。
我看着面前的啤酒,一直坐到了酒吧關門,醉眼朦朧的老無賴勾着幾個外國大漢,一邊往外走一邊喊道:“我是怪物,哈哈,我是怪物,再見,再見。”
它經過我面前的時候,一轉頭看見了我,頓了一下後停住了腳步。
“嘿,兄弟,你不一起走嗎?”
幾個人對着老無賴喊道,老無賴搖搖頭説:“不必了,我的朋友來接我了。”
酒吧關了門,酒保很好心地為我們開了一展門前的霓虹燈,然後又拿出了兩瓶啤酒後揮手和我們告別。
所有人都散了,街道上空無一人,很安靜。
我低聲説道:“聽説,你快走了,所以來找你説説話。”
老無賴點點頭説道:“其實我一直説自己是東皇太一,説自己是大帝,不過只是自欺欺人。我是東皇太一的一具神像產生的意識,不過只是一個意識體,不算完整的魂魄,甚至不算是殘魂,只能呆在那個秘境之中,天天看着一樣的天空,抱着我的黑色神像。對我來説,那個秘境太小了。”
它一邊説着一邊打開了酒瓶,咕嚕嚕地灌了一口啤酒,哈哈大笑道:“哈哈,你們現在這個時代,居然都喝這種黃的和尿一樣的酒,也不夠勁,不過可惜,這破地方沒有仙釀,只能將就將就了,哈哈!”
我勉強笑了笑説:“對不住,有機會,我帶你去喝茅山的烈火山……”
説到一半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説錯了話,將剩下的半句話收了回去,搖搖頭説道:“對不住。”
老無賴卻無所謂地揮揮手説:“我該做的事情也都做了,上古天庭最後也回去過了,妖族的時代落下了,我這個妖族時代的殘存分子也應該消失了才對,最後喝喝酒,跳跳舞,唱唱歌,我這一生過去也就過去吧。”
當它表現出豁達的時候,我心裏卻更加不是滋味,霓虹燈下,昏暗的街道上,我問道:“還有別的方法嗎?比如我們將你帶回秘境,這樣你離開黑蛋之後就不會消失了。”
老無賴卻笑着搖搖頭説:“我不想回去,還在那裏被困萬年?算了,萬年苟活不如醉一場,話説,你小子為什麼不喝酒,快喝!”
我被老無賴逼着灌了一口啤酒,老無賴很健談,這一夜,它一直在説話,雖然説的都是我不知道的上古時代的秘聞,説的其實都是東皇太一的故事,因為這是它唯一的談資,其實,它不是東皇太一,它只是老無賴。
當天空微微亮起的時候,老無賴醉倒在了桌子上,它是故意讓自己喝醉,沒有用妖氣逼出酒精,正如它所説的那樣,醉一場比它活過萬年更好。
我揹着老無賴走在回去的路上,天空還是黑漆漆的,只是天邊有日光普照下來。
有一些男人愛喝酒是因為懦弱,逃避現實。而有一些男人愛喝酒是因為豪情。
而我背上沉沉睡着的老無賴,它愛喝酒,只是因為想要痛痛快快地告別……
月中的儀式我沒有參加,而是一個人坐在這家酒吧的門口,還是那個老位子,還是微微下雨的夜晚,我對面的椅子上空蕩蕩的,我的面前放着兩瓶酒,酒吧內今天並不是很熱鬧,似乎少了老無賴一切就都安靜了下來,我在等待黑蛋的歸來,也在送別,送別老無賴的離開。
夜越來越深了,遠處的天空忽然間閃過一道藍光,我默默地低下頭,打開了眼前的兩瓶酒,將其中一瓶灑在了地上,接着微微一笑説道:“叫你老無賴,你還不樂意。其實你看看你多無賴,做了這麼大的犧牲也不告訴我,愛喝白酒不愛喝這馬尿你也不説。要走了,連一句像樣的再見也不説。我知道你在秘境裏困了這麼久很累了,可是,這不是出來了嗎?咱們,咱們總有辦法的,總有辦法能夠活下去的,你個老無賴,老無賴……”
説着説着,就帶上了哭腔,酒吧裏傳來的吉他聲帶着淡淡的憂傷,歌手輕輕地彈着,人們靜靜地喝酒,靜靜地聽着,我用手捂住自己的臉,低聲哭泣。
別怪我流淚,別説我懦弱,我是逆天者,我是陰陽代理人,我是凡人眼中的神仙,卻救不了自己的朋友。
哭泣説明我的無力,説明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雨停,淚乾,遠處的長街上,緩緩走來一個瘦長的身影,我站起身來轉過頭看着熟悉的兄弟在昏黃地燈光下,踏着漆黑濕滑的地面向我漫步而來。
我嘴角露出一絲淡笑,站在雨中對着來人喊道:“黑蛋,歡迎回來。”
緩緩張開雙臂,和黑蛋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黑蛋同樣在笑,同樣低聲説道:“多謝,小森。”
兄弟之間,不需要太多的感謝,只需要簡單的話卻能夠透出彼此之間的心境。我抬起頭,恍惚間彷彿能夠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站在街道的盡頭,年輕的容顏,一對小小的黑角,還有一臉無賴的表情,我雙眼圓睜卻聽見耳邊傳來老無賴的聲音……
“再見,端木森,後會無期……”
聲音消失了,老無賴的聲音也隨着一陣車燈閃過而不見,雨中,一切迴歸平靜,我知道,老無賴終究還是沒回來。
這些年來,我經歷了太多的生離死別,殺過很多人,也救過不少人,可是每一次,當目睹自己身邊的朋友永遠離開的時候,我心中的悲傷卻不會變淡,反而越來越濃烈。
我曾經問過大叔,為何我才24歲,卻總是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睡不着覺總想着過去的點點滴滴,向着這十四年來,我從孤兒院走出後的人生,明明才十四年而已。
大叔回答我道:“因為你這十四年經歷太多,人的經歷多了,心就會變老,心變老了,就會懷念過去。小子,你的心,累了。”
大叔是最瞭解我的,他的話我無法反駁,因為我的心真的累了。
我們在維亞納的莊園內為老無賴建造了一座空墓,用中文寫着:東皇太一之墓。也不知道如果幾百年後有外國人來探索,看見了這樣的一座空墓,會不會以為真的是東皇太一的墳墓。
我站在墓碑前,淺笑着説道:“老無賴,等我從北京回來後,會給你帶酒的。”
離開莊園,坐在殘龍的背上,看着放晴的天空,感受着有一些濕潤的微風,我想到了老無賴的那一句話:萬年苟活不如醉一場。
只有真正的英雄好漢,才會説出這樣的話,老無賴,不是真的無賴,只是一個看起來無賴的好漢。
許佛站在我身邊,看了看我後説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希望你小子別為我掉眼淚。”
我一怔,突然哈哈大笑道:“哈哈,為什麼啊?”
許佛雙眼看着遠方,平靜地説道:“因為如果你為我流淚,説明那時候的你依然弱小,依然無力。我希望在我死的時候,你能夠成為無所不能的大神,我希望那時候的你已經打敗鴻元。這就夠了。”
殘龍穿過層層白雲,回到北京的四合院後,玉罕和戀心兒早就等在了門口,當殘龍帶着我和黑蛋落地後,玉罕和戀心兒一下子就衝了過來,抱住了我們。
一絲絲温暖流入了我的心中,我笑了笑説道:“玉罕,我把你的黑蛋送回來了。”
玉罕喜極而泣,一邊抹眼淚一邊點頭。
“哦,對了,給大家介紹一位新朋友,黑貓。是上古天庭中跟我一起出來的妖族朋友!”
我一邊介紹黑貓,一邊讓開,黑貓低着頭,有一些怯生生地走了出來,站在了眾人的眼前。
説實話,它會害怕我是理解的,當年我剛遇到黑蛋的時候,黑蛋也很畏懼人類,只是,此刻戀心兒一邊笑着一邊走上去,攥住了黑貓的手後説道:“歡迎來這個大家庭!”
我看着黑貓慢慢露出微笑,低聲自語道:“老無賴,妖族還在,永不會亡,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