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沒人會懷疑我
旭郡王楊開回頭看了李孝宗一眼,搖了搖頭道:“越是靠近叛軍西大營的地方,其實反倒沒什麼危險了。再説我命大,李遠山從背後戳刀子都戳不死我,現在換了孟牛兒,他更沒這份運氣。”
李孝宗嗯了一聲:“不過畢竟靠的太近了,萬一被叛軍的斥候發現,咱們身邊的護衞帶的不多,萬一您出了點什麼意外,我擔當不起。”
聽他説的倒是摯誠,楊開心裏稍微軟了一些。崔略商派人星夜兼程趕回來,説方解懷疑李孝宗是李遠山派過來的卧底。這件事一直是他心裏的疙瘩,解都解不開。他仔細思索一番後,確實覺得李孝宗可疑。可一想到李孝宗這兩年來跟着自己,沒少立下戰功又覺得不太可能。他對方解不瞭解,所以也不願意輕信一個對西北局面不瞭解之人的片面之詞。
方解對西北這兩年發生的事一概不知,只是憑推測就否定一個人的功勞顯然有些武斷。所以楊開這麼久以來雖然心中有疑惑,可在李孝宗面前一直沒有露出來過什麼。
“這一戰至關重要,我不得不仔細些。”
楊開舒了口氣,語氣平緩道:“兩年前,是因為我用人不查,導致了七十萬大軍敗於狼乳山西,我就是懸在我心頭的一柄刀子,隨時隨地不停的戳着我心窩。若是當年我再謹慎些,聽從謀大人的話,徵西大軍未必會潰敗的那麼快。我懷疑李遠山,卻不願意去查實什麼,拖泥帶水,優柔寡斷,這性子裏的東西我自己其實都清楚。”
“不管這兩年我做了些什麼,都算不得是對大隋有功,我只是在盡最大的努力去恕罪,挽回一些因為我失誤而造成的損失。”
他指了指叛軍西大營:“現在朝廷大軍已經到了河西道,陛下御駕親征,百萬大軍一旦渡過沁水,叛軍擋不住!李遠山雖然心急深沉,但十個他也不是陛下的對手。且陛下親至,百姓民心歸服,叛軍焉有不敗之理?咱們已經在狼乳山藏身兩年,是時候為陛下分憂了。只要咱們拿下西大營,叛軍後方大亂,李遠山佈置的防線就會從後面崩開一個口子……彼時,內外夾擊,叛軍撐不住多久。”
李孝宗嗯了一聲:“正因為如此,您是三軍主帥,萬萬不能出什麼意外,還是往後退一些的好。這幾個月來,屬下一直派人在西大營外偵查,已經繪製了幾十份地圖,應該不會有什麼疏漏。”
“你做事還是盡心的,我一直信的過你。”
楊開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了一句。
“王爺真的信我?”
李孝宗追問。
楊開聽他語氣有些異樣,心裏沒來由的緊了一下:“自然是信你的,這兩年來你立下的功勞,我全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李孝宗往左右看了看,沉默了一會兒後説道:“既然王爺提到這件事,屬下就不得不問一句。我聽説……崔將軍派人從雍州緊急趕了回來,連夜秘密見了王爺。自此之後,王爺便一直將我排離於戰事之外。王爺若是信我,為什麼如此?”
“是你多心了。”
楊開道:“崔中振派回來的人,不過是稟報了一些關於羅耀的事,與你無關。”
“此時不在大營,王爺,不如開誠佈公的談談吧。”
李孝宗找了快石頭坐下來,看着楊開問:“王爺是不是懷疑我是李遠山派來的人?”
話題突兀的到了這,楊開沒想到會提起這個。他下意識的看了看左右,見自己的親衞最近的也在幾十步之外,忽然覺得有些不踏實。
“你這兩年的功勞有目共睹,我怎麼會胡亂懷疑你。或是你自己心裏想的太多,到了現在依然難以釋懷吧?就算你曾是李遠山的部將,還是李家的人,但我對你自始至終都沒有懷疑過,不然這次我也不會帶着你來勘察敵情。”
“錯了……”
李孝宗淡淡道
“這些都不是你不懷疑的理由。”
楊開臉色微微一變:“為什麼?”
“信任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懷疑一個人才需要。”
李孝宗冷笑:“王爺你剛才説了許多,比如我這兩年立了不少功勞,比如我一直沒有離開過大家的視線,比如我做人做事都很謙卑。這些都不是你不懷疑我的理由,只是你安慰你自己的理由罷了。不懷疑我,你根本無需説這些,只需説四個字……我相信你。”
“所以,王爺剛才一直在説謊。”
李孝宗道:“第一個謊言,是你説信任我其實你不信我。第二個謊言,是你説崔中振沒帶回來什麼和我有關的消息,如果沒有這消息,你何來的不信任?”
楊開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深深的吸了口氣:“既然今日把話説到這裏,我便開誠佈公。你應該明白,即便崔中振確實帶回來什麼消息,我也未必是信的。不然,我怎麼會這次帶着你來勘察敵情?對叛軍西大營動兵的事何其重要,不信你,我會帶你?”
“又錯了。”
李孝宗搖了搖頭:“不是王爺你帶我來,而是我要求你來的。”
“你……什麼意思?”
“因為我知道王爺懷疑我,所以我才請王爺與我同行。”
李孝宗笑了笑道:“正因為你懷疑我,可是心裏又不想懷疑我,所以才會心虛。若你真的信任我,我説要來勘察叛軍西大營的時候,王爺會如最初那樣全都交給我來做,何必自己親自來?你親自來,是因為你怕我在這一戰中動什麼手腳,不是麼?”
“我之所以請王爺隨行,就是想試探王爺到底有沒有懷疑我。如果沒有,你不會來。如果有,你才會來。”
楊開怔住:“是,我對你是有所懷疑。畢竟你是李遠山的親信,是他的同族侄子。之前我沒懷疑你什麼,是因為我不知道你以前的事。崔中振去了雍州,恰好遇到了被陛下派往雍州的欽差方解……你還記得這個名字嗎?你還記得樊固血案嗎?”
“方解?”
李孝宗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忍不住笑了起來:“怪不得……怪不得……那個小傢伙居然已經能成為欽差大人了?這兩年倒是爬的真快。當初在樊固的時候,我到底還是小瞧了他。早知道最後還是會和他牽扯在一起,我當初真不應該放他走的。”
“樊固的事,看來你是認了?”
楊開皺眉問道。
“認”
李孝宗點了點頭:“自己做過的事,怎麼能不認?”
“當初秉筆太監吳陪勝來查貪墨,卻一不小心查到了李遠山要造反的證據,李遠山要殺吳陪勝,總得找個藉口。可是能有什麼藉口?只能推到蒙元人身上。第一,可以假借蒙元人之手屠城從而殺掉吳陪勝,這樣不會招人懷疑。第二,這件事或許促使朝廷與蒙元交戰,李遠山一直等着這一天,何樂而不為?”
“為了造反,李遠山籌謀了十年,只缺一個契機而已。吳陪勝來,給李遠山送來了這個契機。一舉多得,換做是我也忍不住要動手。若僅僅是蒙元人攻破了一個小小邊城,朝廷未必能下決心對蒙元動兵,最多也就是派兵過去屠掉蒙元幾個小部落罷了。但再加上一個秉筆太監,這分量可就不輕了。”
李孝宗語氣平淡的敍述着,就好像整件事和他沒有一點關係。
“而我當時是樊固守將,李遠山又不想殺我,所以屠城的事,我一開始就知道。可是……難道你以為我不心疼那八百邊軍?那可是我的老部下,是我用了三年時間才換來的忠心耿耿的部下!如果沒有屠城,這些人現在還站在我身邊為我效力呢!可如果我不答應李遠山,李遠山會放過我嗎?”
“我只是想活着而已。”
他聳了聳肩膀表示自己的無辜。
“無恥……怪不得方解會懷疑你了。”
楊開怒道:“你早就知道李遠山有反心,也早就知道李遠山就是等着朝廷大軍開到,然後勾結蒙元人從大軍背後捅一刀,若是你之前就將這件事説出來,會有如此慘敗嗎!”
“該有的遲早會有。”
李孝宗笑了笑:“我説出來?除非我想死!”
“所以……”
楊開看着他冷冷的問:“你來投靠我,確實也是李遠山安排的?”
“對!”
李孝宗道:“我剛才説了,是我做的事自然要認。王爺對我也確實算不錯了,你若早些直接問我,我説不得早就告訴你了。”
楊開的眼角再次瞥了瞥自己遠處的護衞,裝作踱步往那邊走了幾步:“你能實話告訴我,説明你自己心裏也覺得愧疚。既然話説的這樣明白,以後我也不會心存芥蒂。只要你從今往後依然忠心為陛下做事,盡心為朝廷效力,這件事我就當沒有聽説過,爛在肚子裏,也不會對任何人提起。”
“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不犯錯,這麼多年來,我也犯下過不少錯誤。但錯了只要能改過來,就不必揪着過往不鬆手。你應該瞭解我的性子,我從不會對自己身邊人下手。李孝宗,這件事就揭過去好了,你我以後都不必再提。”
“王爺……你剛才説的沒錯,你性子裏確實太優柔寡斷了。你是個爛好人,懷疑我又怕懷疑錯了,所以事情就這麼拖着。就如同你懷疑李遠山的時候一樣,你心裏糾結着可又下不了決心。就好像烏龜一樣,遇到事就把頭縮進殼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李孝宗看着楊開的腳步往一邊挪,忍不住笑了起來:“王爺這話説出來也太可笑了些……若我是個偶然犯錯而心中一直悔恨交加的謙謙君子,我一定會因為王爺的話而感激涕零。可惜,我不是……我從來沒有因為任何事而悔恨過,後悔倒是有的,只是後悔事情做的不夠漂亮不夠決絕。”
“王爺不必再往那邊走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當年挑選護衞,有一半人是我幫你挑選的,那個時候你還很信任我。現在不信任我了,怎麼沒把護衞換掉?或許你不是忘了,而是擔心換掉護衞引起我的懷疑。王爺這樣的人,永遠處於劣勢,因為你心不夠冷硬堅決,懷疑一個人,怎麼能還裝作不懷疑?懷疑的人……要第一時間就殺了才對啊!”
楊開臉色一變:“所以……你要殺我?”
“對啊!”
李孝宗燦爛的笑了笑:“我和你不一樣,既然我已經確定你對我起疑心了,我怎麼會再留下你等着你殺我?”
“你殺了我,不怕暴露?”
“怎麼會!”
李孝宗指了指楊開又指了指自己:“先殺了你,然後我再在自己身上戳一刀……就説咱們遇到了叛軍,我拼死也沒能護着王爺回去。我在眾人面前痛哭流涕,還鮮血直流的……誰會懷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