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任何一處縣衙都有一定數量的公舍,供縣裏有一定品級的人員居住。這些公舍都籠統地圈在縣衙範圍之內,美其名曰防止公人與外人聯繫密切有礙司法公正。
實際上當官兒的想要跟外人有所勾連的話,那辦法簡直是數不勝數,一堵圍牆能防住什麼?只是一種變相的福利而已。
葫縣資金雖然緊張,開衙之初朝廷還是撥過一筆款子的,當時也蓋過一部分公舍,數量雖少,卻也勉強夠縣丞、主簿及一部分高級胥吏居住。
孟縣丞有自己的房子,不願住公舍,他的公舍一直空着,如今就讓給葉小天住了。這幢房子孟縣丞看不上,但對葉小天來説,卻是足夠豪綽的,只是還不夠資格使喚下人罷了。
葉小天回到住處,燒了些水沐浴更衣,躺在浴桶裏哼着小曲兒擦着皂角時,就聽窗外有簌簌雨聲,等他沐浴已畢換過衣服,推門一開,果然下起了雨,房門一開,潮鮮的空氣撲面而來,令人神志一清。
葉小天見院子裏雨水成流,雨滴濺在水面上彷彿走珠一般此起彼落,回到房間就將那洗澡水順勢潑進了院子,隨那雨水濁流一同流去,這才換了雙草鞋,取了把傘,掖起袍袂走出門去。
孟縣丞這幢公舍距縣衙後宅不遠,有一道角門兒相連,平素當然是不通的,而且這些級別相差只有半級的官員,除了料理必要的公事時,一向秉承王不見王的原則,私下往來更不可能,所以這道角門兒自打官舍落成就沒開過。
但葉小天住在這裏,就不管那規矩的,葉小天叫開角門,那開門的老蒼頭早就認識他了,一見是他,也不多説,客客氣氣喚聲老爺,便又鎖了角門,打着傘回耳房去了。葉小天則轉到廊下,收了傘往柱邊一放,舉步便向前走去。
行不多遠,轉過一處假山,就到了水舞和樂遙他們的住處。這裏已是縣衙最深一進的小院落。這層院落和知縣夫婦所居的院落還有一道高牆相隔,是一個狹長的空間,在後宅裏侍候的下人們的居所。
葉小天自迴廊下走去,一眼就看見薛水舞和樂遙正在看雨。她們坐在門檻上,水舞雙手撐在膝蓋上託着粉腮,一旁粉妝玉琢的樂遙也是一模一樣的姿勢,不同處是大美人兒這般舉動透着一種恬靜優美,靜謐如春湖。而小丫頭這般姿態,卻是叫人從心底裏覺得可愛。
這麼高難度的動作,對熊貓福娃兒來説是做不來的,不過它也坐在門檻上,雖説它年紀還小,可那肥臀一坐,一個門檻也獨佔了三分之一,兩隻前爪捧着個竹筍,低頭大嚼,大概對看雨出神一類的把戲沒啥興趣。
葉小天腳步一響,耳目靈敏的福娃第一個發現,抬頭一看見是葉小天,福娃大喜,葉小天這兩天忙着帶人辦理各種案子,尤其是昨天去施府問案勘察回來太晚,並沒有過來探望他們。如今一見葉小天,福娃兒大喜。
福娃把半截竹筍一丟,發出一聲嬰兒般的叫聲,便四肢着地,向葉小天歡樂地撲了過來,葉小天沒想到它那麼肥碩笨拙的身子,動作竟然這樣迅速,一個措手不及,就被福娃兒的野蠻衝撞給撞倒了。
“哎哎哎……哎呀……”
福娃兒可沒感覺這麼有何不對,跳到葉小天身邊,狠狠地墩了兩下,便伸出大舌頭像小狗狗似的要去舔葉小天。
“放手……走開……,壓死人了,救命啊……”
葉小天在福娃身下悽慘地叫着,福娃在葉小天身上正其樂無窮地蹦躂着,屁股上捱了樂遙一巴掌:“起來!笨福娃兒,你壓痛小天哥哥啦。”
福娃莫名其妙地從葉小天身上跳下來,樂遙和水舞忙把葉小天扶起來,葉小天哼哼唧唧地道:“福娃兒這是怎麼了,平時也沒見它這麼能折騰啊。”
水舞忍着笑道:“太想你了吧,這幾天它老看這院養的那隻大黃和看角門兒的魯老爹這麼親熱,大概也想有樣學樣兒,給你一些驚喜。”
葉小天在門檻上坐下,苦笑道:“真是驚喜,幸虧它還不大,再大一些,在我身上這麼一蹦躂,我的肋骨就得被它踩折了。”
樂遙在葉小天身邊乖乖坐下,問道:“小天哥哥,你這兩天在忙什麼呢,都不見你來看我,遙遙都想你了。”
葉小天她鼻頭上颳了一下,笑道:“哥哥也想你呀。不過這兩天事情多了一些,沒辦法天天來看你。”
水舞在葉小天另一邊坐下,低聲問:“找到離開的辦法了麼?”
葉小天打算掛印逃走的想法,只有水舞知道,遙遙還不懂事,為了怕她不小心説走嘴,兩人連她都沒有講。
葉小天也壓低了聲音,道:“我整天到處跑,固然是差事得應付,也是為了熟悉這葫縣的內外路徑。放心吧,再有幾天,我就能全熟悉了,只是現在對我的監視還是沒有放鬆,再撐些日子,等他們放鬆警惕再説。”
福娃兒學着大黃在主人面前撒歡兒的樣子,兩條後腿一蹦一蹦的,可惜尾巴太短,沒法搖來搖去。葉小天坐在門檻上,也不給它繞着主人轉圈賣萌的機會,又見男主人只顧陪着女主人説話,根本不看它的表演,只得泄氣地走過來,屁股一扭,在門檻上擠坐下來,然後撿起它的竹筍……
福娃兒這一坐,原本坐在門檻上的三個人就擠了些,遙遙還是小孩子,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葉小天和水舞捱得太近了,卻不由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一點點小小的接觸,都讓他情思盪漾。
葉小天能嗅到水舞身上好聞的味道,偶爾挪動一下身子,大腿能碰到她的膝頭,風起時她的髮絲會撩到他的臉。於是,他的臉癢癢的,心也癢癢的,就像眼前屋檐下的水,朵朵綻開。
每個人都有人生第一次的青春萌動,不管他後來是如何的閲盡世間百態心如止水,在他情愫初萌時都是一樣的。男人永遠不會明白女子初戀時節究竟是怎樣一種心境,正如女人們也永遠不會明白一個男孩那時的心情。
那時的男人,就像手裏捧着一隻人蔘果的二師兄,還沒吃就已滿心歡喜,吃下去還是滿心歡喜,只是不管吃與沒吃,其實都沒辨出情的滋味。知道它的好,卻不知它如何好,人生只此一次。
水舞似乎有些不自在,有些事,別人明明沒做,你也能感覺得到,這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境,最容易出現在情事之中。
她不自然地抬起手,輕輕掠了掠鬢邊的髮絲,低聲道:“你給家裏報信了?
葉小天道:“嗯!通過驛站送了封信回去。呵呵,眼下這個身份卻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那驛卒連一個大子兒都不敢收。”
遙遙好奇地問道:“小天哥哥,你家是什麼樣子的啊?”
葉小天聽着嘩嘩的雨聲,眼神似乎漸漸穿過了那白茫茫的雨霧,悠悠地道:““我家,住在京城宣武街西的曲子衚衕,那一帶又被稱為刑部街,因為刑部就設在那附近,許多在刑部做事的人也住在那一片兒。
我家一進去,先是一條狹長的巷道兒,巷道兒左右是兩户人家,一户是劊子手,一户是忤作,都是祖祖輩輩兒從事這一行當的,穿過巷道兒,就是一個小院兒,那就是我的家……”
遙遙託着下巴,一臉迷茫,她想像不出北方的四合院究竟是個什麼模樣。而葉小天同她説話的時候,一雙眼睛卻不時從水舞身上溜過。
葉小天喜歡看她優美的頸項微昂時露出的那截粉嫩細緻的肌膚,喜歡看她小衫短襖時胸口賁起的優美的曲線,纖細的腰肢尤其襯托了那裏的偉大,哪怕是隔着一襲淺青色的衣衫,葉小天也能想象得出那兩團圓潤飽滿是何等的**。
兩個人就這麼坐着,葉小天甚至能感覺得到她身體散發出的熱力,一絲絲地透過那潮濕的空氣,傳遞到自己身上。
薛水舞並非沒有絲毫察覺,儘管沒有扭頭去看,可她甚至能夠看到葉小天彷彿雄獅巡視它的領地時那種佔有的**與霸道,可她只能裝作不知道,於是,她的心越跳越快,臉蛋兒也越來越紅。
愛情,真是一種奇妙的玩意兒。
葉小天也學水舞和樂遙一樣托起了下巴看雨,心底裏悄悄地説:“我的媳婦兒,真好看!”
縣衙後宅裏,一幢紅色的小樓,窗子用竹杆兒撐着,雨水打在窗外的芭蕉葉上,“卟卟”的響聲傳進房來,叫人聽着有種意興蕭然的感覺。縣太爺花晴風就坐在窗前,聽着雨聲,一臉落寞。
蘇雅穿着一身小衣,側身坐在榻邊,腰肢輕扭,纖細的腰肢便襯出了渾圓的輪廓,誘人遐思。她疊好幾件衣服,抬頭看看枯坐窗邊聽雨的丈夫,悠悠一聲嘆息,輕聲道:“叫八哥給你做點吃的吧,你中午又沒吃東西。”
八哥是花晴風上任時,從中原帶來的廚子,他吃不慣本地的飯菜,一向只吃八哥做的飲食。
花晴風輕輕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現在有那個葉小天頂缸,去職之危想來是解了。可是不能去職,就依然要在這葫縣繼續坐下去。孟縣丞和王主簿這兩個坐地户是那麼好相與的?走也愁,留也愁,何時是盡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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