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沃見毛問智如此倨傲,不覺着惱,立即回身喝道:“你給我站住!”
兩個白袍侍衞一見長老大怒,馬上拔刀衝了上去。
“四百九十八步,四百九十九步,五百步!哈,到啦!”
毛問智終於數足了五百步,這五百步,他可是一點也不敢馬虎,毛問智從脖子上摘下鹹魚,往地上一扔,忽然發覺那鹹魚肚子鼓鼓的,不由驚咦了一聲。方才太陽妹妹為他戴上鹹魚的時候,這鹹魚明明是扁扁的身子,魚乾嘛,怎麼可能肚子鼓鼓?
毛問智納罕地蹲下,仔細看看那條鹹魚,順手拾起一根木棍,捅了兩下,不小心把那魚肚子戳破了,突然有數不清的白色小蟲子從裏邊爭先恐後地爬出來,把毛問智嚇得一跳老高,轉身就跑。
格格沃的兩個侍衞剛追上來,就見毛問智甩開兩條大毛腿,“風衣飄飄”地跑回來,胯下都春.光外露了,比野人還像野人,不由得一呆:“我們還沒嚇唬他呢,他怎麼嚇成這副德性?”
毛問智看到他們如見救星一般,變聲變色地大叫起來:“啊!蟲子啊,好多蟲子啊,白白胖胖的噁心死人的蟲子啊,可嚇死爹啦!”
毛問智一邊叫一邊又“跳起了大神”,格格沃瞪着手舞足蹈的毛問智正要發火,忽然一眼看見地上那條鹹魚,見有許多白蟲子從裏邊爬出來,不由恍然道:“哦!饒舌蠱。”
格格沃上下看了毛問智幾眼,問道:“有人給你下蠱麼?”
毛問智剛剛鎮靜下來,聽他詢問,下意識地就想説一句“關你屁事”,但是他突然想起這老傢伙一口就叫出了“饒舌蠱”的名字,心頭不由一凜:“別是這老傢伙也會下蠱吧?他不是什麼蠱神殿的長老嗎,他一定會下蠱。”
若是換做昨天以前。毛問智對蠱毒一類的説法一定不屑一顧,現在卻是敬畏莫名,他學了個乖,馬上老老實實地答道:“是!哚首領的女兒太陽妹妹給俺下了蠱,今兒一早對她好一番央求,她才給俺解掉,説是叫俺走五百步後再把魚丟掉,俺怕數忘了步子,所以……”
格格沃道:“哦,原來如此。五百步只是一個大概的時間,你站在原地估摸時間差不多了,把魚丟掉也就是了,倒不必一定要走上五百步。”
毛問智虛心求教道:“什麼時間差不多了?”
格格沃向地上那條魚乾呶了呶嘴兒,道:“自然是等你體內的蟲子鑽進那條魚腹的時間。”
毛問智大吃一驚,道:“那些……蟲子,本來是在俺肚子裏的?”
格格沃微笑着點了點頭,毛問智立即彎腰大嘔起來。
格格沃本來是要問他事情的,見此情形只好捏着鼻子讓開兩步。他見毛問智嘔得太也誇張,還好心勸道:“你不要嘔了,那些蟲子在你肚子裏時並不是這副樣子,比這可要猙獰多了。自你體內出來後,它們就不再是蠱,這才變成普通蟲子的模樣,還有什麼好惡心的呢?”
“嘔……嘔……”
毛問智最怕蟲子。一聽説這些噁心蟲子在他身體裏時比現在的樣子還要噁心,更是大嘔特嘔起來,格格沃站在一邊好不鬱悶。總不能讓他一邊嘔吐一邊和自己説話吧,那多噁心?堂堂蠱神殿長老,站在一邊陪人嘔吐,更不像話。
眼見毛問智嘔個沒完,格格沃搖了搖頭,帶着兩個隨從轉身離開了。等他們一走,毛問智就直起了腰,他噁心蟲子不假,嘔吐也不假,但這真裏卻摻了一半的假,他有些故意誇張了。
方才格格沃問他的那句話他聽到了,他知道這老傢伙對葉小天不懷好意,可又怕他下蠱,不敢明着對抗,才耍了一點小聰明。等格格沃一走,他馬上鑽進林子,朝來路飛奔而去……
蠱,自古就有這麼一個字,顯見它最初的時候並不僅限於出現於苗疆,也並非神秘到了許多中原地區的人聞所未聞,否則造字的聖人也不會創出這麼一個字來了,只是由於適宜發展的環境不同,它在苗疆這個地方發揚光大了而已。
就像辣椒傳進中國,哪兒都有種,偏偏就在川、湘、黔一帶最為盛行,又比如芥茉在春秋戰國時就是中國人慣用的調料,卻在日本發揚光大,還有鹹菜,自三國時期傳入朝鮮,幾乎就成了他們的標誌。
蠱,上邊一個蟲字,下邊一個器皿的皿字,言下之意,蟲子放在器皿內,為盅。事實上也是如此,養蠱人就是把許多毒蟲放在一個器皿裏,讓它們互相吞食,最後活下來的那隻未死的毒死,便成了蠱。
當然實際上的操作不僅僅這麼簡單,其中還有許多秘法,這只是養蠱人簡單的介紹,造出蠱這個字的人顯然也知道這種養蠱之法。李時珍此時已經老邁了,他的《本草綱目》已經完成,《本草》中也提到了蠱,言曰:“取百蟲入甕中,經年開之,必有一蟲盡食諸蟲,此即名曰蠱。”
顯然,李時珍也知道蠱的養法,他本就是湖南湖北一帶的人,又常入深山採藥,嚐盡百草,接觸這種事物的機會自然極多,所言當有所據。不過,李時珍在本草中説,蠱是一種專治毒瘡的藥。
其實不只《本草》中這麼説,宋代的《慶曆善治方》,唐代的《千金方》,也都提到了蠱,甚至還有養蠱、下蠱的方法,包括用蠱治病的醫方。不過在醫言醫,他們談的都是如何用蠱治病。
就像一根見血封喉的毒藤、一條噬人五步必死的毒蛇,這些名醫不會在他們的著作中大談特談如何用它下毒,下毒時有什麼禁忌,要如何保存這些毒藥,怎樣才能最大程度地發揮它的毒性,他們只會講如何用這種毒攻克一些頑症。
但是同為唐朝人的孔穎達在《十三經注疏》裏面卻提到了蠱的另一面:“以毒藥藥人,令人不自知者,今律謂之蠱毒。”
苗人習蠱者大多也是用來治病的,他們住在深山大澤之中。環境相對惡劣,各種毒蟲毒蛇又多,中毒是家常便飯,有“毒中王者”的蠱來剋制各種毒蟲,相對就安全的多,苗人部落裏的巫師除了問卜吉凶,最大的作用就是當兼職醫生,他們研習蠱術的目的也就在於此。
這是展凝兒向葉小天介紹的內容,展凝兒當然不會蠱術,其實大部分苗人也都不會蠱術。但是展凝兒畢竟是苗人的一份子,再加上她出身世家,這種秘辛掌握的就多些。
展凝兒道:“習蠱術的多是婦人,一則是為了給家人治病,防治各種毒蟲,二來女兒家習了蠱術,便也多了一門防身的技藝,我們苗家女子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即便受了丈夫欺負,孃家也是不會跑到女兒家裏去為她撐腰的,部落首領也不理會這種家務事,想要有所保障。就唯有修習蠱術。”
葉小天心想,如果桃四娘習有蠱術,而且捨得對丈夫下手,那麼徐伯夷也就不敢那麼對她了吧?可是想想要是娶個苗女在身邊。一旦得罪了她,就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飯裏、水裏或者酒裏給你下蠱,叫你從此乖乖馴服。葉小天便有種毛骨怵然的感覺。
葉小天道:“我看毛問智中了蠱毒之後,其形其狀詭異可怕之極,如果你們苗人盡習蠱術,那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了?”
展凝兒道:“蠱是要用自己的血來養的,要捉很多毒蟲,有時候一罐子毒蟲全死了,還得從頭培養,歷經數年甚至十數年時光,才能養成一隻蠱蟲,用過之後就沒有了,還要從頭養起,你以為這是撒豆成兵,説的那麼容易。
再説萬物相生相剋,蠱也不是無敵的,天下間盡多奇人異士,太過倚仗蠱術,難免就要成為招惹禍災的根源。一旦招來強大勢力的忌諱,不惜代價發來萬馬千軍,恐怕就是滅族之災了,豈非得不償失?”
兩人正説着,格格沃便領着兩個侍衞從遠處走來,毛問智路徑不熟,從密林中穿過來時,格格沃已經到了,只好站在林邊樹後偷偷摸摸看着,對這些會擺弄毒蟲的傢伙,毛問智現在是深為畏懼。看着看着,毛問智突然發現,對面林中似乎也有人。
格格沃見了葉小天,倨傲地揚起了下巴,道:“葉小天,原來你在這裏?”
葉小天知道這格格沃對自己頗有敵意,不禁皺起了眉頭,道:“原來是格格沃長老,長老找我有什麼事麼?”
格格沃道:“有位貴人聽説你很受尊者賞識,頗有些好奇,想要見見你。”
葉小天奇怪地道:“誰要見我?”
這格格沃在此地已經是貴人了,能被他尊稱為貴人的,又是什麼人?展凝兒已經明白過來,冷笑道:“姓楊的要見我朋友做什麼?他鬼鬼祟祟的自己不露面,卻打發你來,你堂堂蠱神殿長老,成了替人跑腿傳訊兒的下人麼?”
格格沃老臉一紅,惱羞成怒地道:“展姑娘,你怎麼可以對本長老口出不遜?我……我是進村去找格哚佬商量事情的,順道兒替他傳個口信兒而已。”
葉小天向展凝兒問道:“他説的貴人是什麼人?”
展凝兒橫了格格沃一眼,説道:“那人就是安宋田楊四大天王中的楊天王,就因為有他全力支持,格格沃才野心勃勃想成為新一任尊者,你不用理會,那人口蜜腹劍,不是好人!”
展凝兒話音剛落,旁邊林中便傳出一陣朗聲大笑:“哈哈哈,展姑娘,楊某何時得罪了你呀,叫你對我有這般成見?不過,能蒙你讚一聲天王,楊某也是心中竊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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