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蒼茫,展家寨大頭人站在二樓,時而扶欄遠眺,時而焦灼踱步,等了許久,忽然有人闖進院子大叫:“大頭人,展姑娘回來啦!”
展大頭人剛剛鬆了口氣,就見九高和九當扶着展凝兒走進院子,展大頭人大吃一驚,趕緊跑下樓去,迎上去問道:“大小姐怎麼了?”
九高道:“小姐沒事,只是練武過度,稍有虛脱。”
展大頭人鬆了口氣,忙道:“快扶大小姐回房休息,我叫廚下燉碗蔘湯來。”
展大頭人剛要舉步離開,忽又想起一事,急急轉身道:“對了,堡裏傳來消息,請大小姐明日回去一趟!”
……
涼月谷,一月當空,遍地如霜。
果基格龍騎着馬,垂頭喪氣地回到堡前。涼月谷的堡門砌在狹窄的山谷間,右側貼着巖壁有一個水關,急流湍湍,奔湧而出,形成一個小瀑布。左邊就是進谷的道路,厚重的大門是懸吊式的,一旦落下,上邊再栓死,便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果基格龍仰起頭來,沒好氣地衝城頭上喊:“來人,開門!”
果基格龍連喊了幾聲,城頭有人跑過來,舉起火把向下邊照了照,雖然照不清楚,卻聽得出清果基格龍的聲音,而且隱約看清城下只有一人,馬上便有人應聲道:“少爺稍候,馬上開城。”
片刻之後,城門吱吱嘎嘎地升起來,一個小頭人走出來,打着燈籠往果基格龍身上一照,吃驚地道:“哎喲,少爺,你這是怎麼了?”
果基格龍沒好氣地道:“撞見鬼了!”氣憤憤地就往裏走,那小頭人目瞪口呆。扭頭看看月光下冷冷清清的山間道路,忽地打了個哆嗦,趕緊也跟進了城門,城門吱吱嘎嘎地又放了下來。
果基格龍雖是一個技擊高手,兼且力大無窮,可是以一敵六還是難佔上風,再加上葉小天在一旁唸唸有詞,掐着手指頭也不知道在搞什麼,果基格龍很是忌憚他的什麼一指頭禪,生怕着了他的暗算。還要分心提防葉小天,就更加招架不住了,結果被人打得鼻青臉腫。
當然,那六個人在他手下也沒撈着好處,果基格龍拳大力沉,被他打上一下可不是好受的,那六個人的傷勢比他還要重些。但在果基格龍看來,他還是吃了虧,他是涼月土司家的少爺。被葉小天的六個無名隨從毆成熊貓兒一般,這還不叫吃虧?
果基格龍一邊往堡裏走,一邊咬牙切齒地咒罵葉小天。可是想起葉小天那莫名其妙的一指,他又暗自有些戒懼。看起來這葉小天真的有一身好功夫啊,難怪展凝兒那樣目高於頂又痴心於武的丫頭會傾心於他,果基格龍最為自傲的就是一身武力,偏偏在這一點上又無法超越葉小天。心中當真是難過的很。
……
展家堡的建築制式與於家寨差不多,只是做為一個小型的城池,規模要比於家寨大了一倍。而且周圍是城牆建築,雖然僅有不到兩丈的高度,但在南方,這樣的城池已經算是頗見規模了。
展家居住在展家堡的北城,整個北城都是展家堡堡主的府邸範圍,這是一座廣而深的大宅第,五進的大院落,還帶東西兩跨院,牆高三丈,門禁森嚴,如同堡中之堡。
前院大門極其宏偉,朱漆大門,石階高築,門旁石獅對峙,門前開闊地上刁斗摩天,一串長燈滿城皆見,不管何時,門前石階上都有八名虎背熊腰的壯士扶刀侍立,一臉煞氣。
這是展氏土司府,儼然一個小朝廷,也是前殿後宮的格局,只不過這裏不叫什麼宮什麼殿罷了。沿着莊園建築的中軸線,第三進院落以後,就是展家土司展伯雄的土司寢屋。
此時,在土司寢屋建築羣的一處僻靜清幽的院落裏,廊下十步一燈,五步一崗,戒備甚是森嚴。正間大屋內,地上鋪着巨大的羊毛地毯,兩側帷幔如煙,正中一張長几,上邊放着幾盤新鮮水果,還有一隻造型古樸的茶壺。
壁角立着兩尊百猴戲樹的燈,白銅製的燈身,燈光把整間屋子照得亮如白晝。一箇中年男子面如冠玉、星目劍眉,穿一身白色輕袍,玉帶纏腰,非常輕鬆地斜靠在坐榻上,手中舉着一隻甜白瓷的小杯,細細品着六安茶,神態慵懶。
在他對面,是一個身着圓領便袍,身材高大,虯髯鬍須的半百老者,面相豐潤,雙目有神,有種温和寬厚的氣質,雖是年過半百,頭髮卻烏黑如墨,不見半根銀絲,氣血正在鼎旺之際。在他眉際間束着一條抹額,抹額中間鑲着一方美玉,晶瑩剔透,價值連城。
白衣人品着茶,微笑道:“展兄考慮的怎麼樣了?”
便袍老者濃眉微微一蹙,道:“楊天王,你這麼做,就不怕引來朝廷干涉嗎?”
“呵呵呵呵……”
白袍人輕笑起來,雙睛一翻,一抹戾氣掠過他那張俊美的毫無暇疵的面孔:“展兄,你覺得當今天子,有洪武、永樂之氣象嗎?”
便袍老者微微一怔,遲疑道:“這個……自然是遠遠不如的。”
白袍人道:“那就是了,你又何必擔心這麼多?再者,富貴險中求,一點風險也沒有的話,還輪得到你我嗎?”
便袍老者聽了低下頭去,沉吟不語,白袍人也不催促,提起羊首壺來,為自己斟滿一杯茶,又細細地品味起來。
這白袍人正是楊應龍,而那便袍老者便是展氏家主展伯雄。楊應龍出現在石阡府的展家堡,他的得力干將大阿牧趙歆卻出現在銅仁府的戴家,他們究竟有何圖謀呢?
原來,野心甚大的楊應龍,最關注的重點根本不在葫縣。葫縣是驛道出口不假,可是如果真的揭竿而起,驛道還有多大的運輸作用呢?就算做為出兵口,只要發動時迅速派兵掌握也就是了,又何必早早圖謀。
楊應龍佈局葫縣,根本就是明修棧道,他真正的目標是銅仁,銅仁府是貴州東部的門户,是西南地區連接中原地區的樞紐。銅仁的錦江通沅水,過洞庭,下長江,是黔今地區的黃金水道。
銅仁在陸路上也是掌控整個黔東的關鍵所在,這對於安氏仍牢牢控制着水西地區,目前也還沒有足夠的信心去撩撥安家那頭老獅子的楊應龍來説,經營黔東也就成了他一展平生抱復的關鍵所在。
否則,一旦他十年磨劍,一朝起兵,西有安氏,東有田氏,南有宋氏,他往哪裏去?難道翻越大山,殺進北面的巴山蜀水之間,同那裏的藏族土司老爺們爭地盤麼?如果那樣,他不如安安份份地守在播州了,他要的是中原的錦繡江山!
如此一來,他要壯大自己,就得向東。他想兵進中原,還得向東,而在播州的東面,是思州思南兩府,這兩府又恰恰失去了田氏舊主的絕對控制力,昔日田氏門下的土司們各懷異心,紛紛自立,他想掌握黔東的兩州八府,正是天賜良機。
楊應龍最想拿下的就是銅仁,可是如果他按部就班的東進,在侵蝕之初,就容易被人發現他的真正目的,從而紛紛扯其後腿、製造障礙,所以楊應龍另僻蹊徑,決定跳過石阡府,先把銅仁拿到手,培養一個傀儡在那邊。
如此一來,對於隔在播州和銅仁之間的石阡府,他只能換一個辦法來征服,他所採用的辦法,就是利用水銀山之爭,挑起石阡府與銅仁府諸部土司的紛爭,讓他們之間結下仇恨。與此同時,他也可以趁機加強對在石阡府的楊家分支的控制。
但是僅僅掌握了石阡楊家還不足以令他在發動之際迅速掌握整個石阡府,他還需要再爭取一位土司,把握才會更大一些,楊應龍的目標理所當然地放在了八大金剛之一的展家身上,展家的實力,足以成為他的得力助手,而且展家與安家關係匪淺,如果把展家拉進來,來自於安家的阻力就會小很多。
於是,楊應龍紆尊降貴,親自來到展家堡,試圖説服展伯雄。這時候他當然不會透露自己真正的野心,只是聲稱願與展家一起瓜分銅仁,等展伯雄入了彀,那時想抽手也不可能了。
展伯雄同樣有他的野心,他想壯大展家,最好讓展家跳出八大金剛之列,躋身於天王之中,但是展家的地盤有限,這成了先天不足,是以空有雄心壯志,卻也只能徒呼奈何。
楊應龍的提議令他怦然心動,但他本來覺得瓜分銅仁府只是痴人做夢,因為其他各地的土司不會坐視,朝廷也不會坐視,但是聽了楊應龍透露給他的詳細計劃,他又覺得未必不可行,雖然依舊有風險,可什麼富貴要想爭到手沒有風險呢?
展伯雄低頭沉吟半晌,緩緩抬起頭來,道:“若要展某答應與你合作,也並非不可。”
楊應龍喜形於色,道:“展兄答應了?”
展伯雄道:“我已派人去召我那侄女凝兒回來,呵呵,楊天王還沒有見過我的侄女吧?”
楊應龍怔了怔,不明白他突然談起他侄女做什麼,便隨口答道:“展凝兒麼?我在貴陽,曾經見過她,鍾靈毓秀,美麗大方,是個好女子。”
展伯雄欣然道:“如此甚好,既然楊天王也覺得凝兒美麗可愛,那麼……我把她嫁給天王做第二夫人,天王可同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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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