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淒厲地尖——聲,如白渾花般夾住刀鋒的雙手驟然高速顫抖起來
一股實質力量順着刀鋒暴湧而上,與寧缺灌注到刀鋒裏的浩然劍驟然相遇。
轟的一聲巨響!
昏暗的魔殿內塵土大作,骨山頹然垮塌,那些斷骨和骨屑就像是垃圾一樣,被狂風捲起四處飄舞,擊打着青石牆壁啪啪作響。
昏迷中的莫山山和葉紅魚,也被這股強大的衝擊力量震到了牆角。
時隔數十年再見的天地氣息不停修復着蓮生大師的殘破身軀,助他以恐怖的速度恢復境界實力,首先變得恐怖強大的便是精神力量。
這些天地氣息同時也被寧缺所吸納,然後轉換成自己身體裏的元氣,最終變成他以前從未體驗過的強大力量。
最終比較的依然還是時間,就看寧缺能不能搶在老僧回覆到足夠強大之前,自己變得足夠強大,把對方徹底殺死。
所以寧缺沒有用錦囊裏符,沒有用元十三箭,因為這些手段需要天地氣息達到某種強度,也需要自己的念力完全不受對方精神力的干擾。
在這種情況下,他最相信,也只能相信自己身後的三把刀,那三把從岷山殺到渭城從渭城殺到春風亭、曾經殺死無數敵人的朴刀。
然而很可惜的是,吸納天地元氣乃是魔宗手段,蓮生大師身為魔宗前代元老,無論是對這等手段的妙詣還是境界都遠在寧缺之上。
對戰雙方本身境界差距太大,時間也會變得不再公平,寧缺沒能一刀把對方捅死,隨着時間緩慢而無法阻擋的流逝,局面便對他越來越不利。
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軀比先前更加強大,握着朴刀刀柄的手卻虛弱地顫抖起來,已經快要無法握緊刀柄,因為刀鋒處傳來的力量已經快要勝過自己!
他抬頭,看見了老僧冷漠的眼晴。
二人目光的相遇並沒有像先前氣息在刀鋒上相遇時那般,產生摧毀般的效果,而是温柔寧靜彷彿一顆露珠自蓮葉上滾落,落入湖面蕩起一絲漣漪。
水波盪開,便是一個新的世界。
夜空裏傳來蓮生大師悲憫的聲音。
“這是我的世界。”
寧缺看着夜穹上鑲嵌着的億萬顆星星,沉默不語,知道自己的識海終於被老僧恐怖的精神力量再次侵入,也終於明白了世間真正的修行強者身前一尺之地,絕對是他們的世界,無論力量還是意識都會處於他們的控制之中。
夜穹忽然震動起來,沒有崩裂,卻崩落上鑲在其間的億萬顆星星,那些星星劃破長空,拖着長長的尾巴砸向他身前的荒原,大地痛苦地呻吟顫抖,冬樹與霜草被濺起的泥土掩蓋,或被高温焚燒成灰。
他知道這幅畫面代表着什麼。
自夜穹墜落的億萬顆星星是蓮生大師的精神力量。被轟擊呻吟痛苦的荒原和草樹是他的識海。當荒原和草樹被墜落的星星變成煉獄化為焦土時,他的識海便會被轟破,就此死去或者成為一名無知無識的廢人。
寧缺站在荒原上,看着遙遠處星星砸向地面引發的野火,看着近處荒原上恐怖的大坑,沒有撣掉身上的黑泥,也沒有躲避,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躲避。
冒着被天誅的風險,剛剛繼承師叔的衣缽,眼看着可以死裏求活,結果卻落入如此絕望境地,馬上便將死去,難道這真是命運?真是昊天的詛咒?
他的心情一片寒冷,甚至感到了真正的絕望,然而在絕望的情緒深處,依然隱藏着強烈的不甘和想要把這些星星全部擊碎的強烈渴望。
彷彿冥冥中某個存在感應到了他的強烈的不甘心和渴望,一抹極淡的影子緩慢蔓延過來,越過他的頭頂,覆蓋住了他的全身。
他看着身前那片陰影以及陰影中更深的自己的影子,霍然轉身。
身後的荒原上什麼都沒有。
只有一座雕像。
一座黑色的雕像。
雕像彷彿是人類,又似乎是某位神明,因為背對着光明的緣故,面容和身軀都沉浸在深沉的陰影之中,根本無法看清楚。
夜穹裏的星星還在墜落。
億萬顆星星不停撞擊着荒原,並且變得越來越密集,漸漸要把寧缺的身軀湮滅。
而就在這座黑色雕像出現之後,那些墜落的繁星,彷彿看到火焰的飛蛾受到了無種無形力量的強烈吸引,紛紛朝着黑色雕像斜掠過來。
先前聲勢驚人的星星,撞擊到巨大的黑色雕像上,微弱的像是不起眼的螢火。
億萬顆星星,便是一羣孱弱的螢火,不停撞擊,閃出一蓬蓬微弱的火光。
那些微弱的火光也盡數被黑色雕像吸收。
黑色雕像漸漸升温,然後通體變紅,彷彿鍍上了一層血色。
應該會很燙吧?
寧缺神情惘然看着巨大的雕像,這般想着。
忽然間,他覺得自己的腰間一陣劇痛,低頭望去,只見腰帶冒着縷縷青煙,竟彷彿是要燃燒起來一般,裏面不知道什麼物事竟是滾燙無比!
寧缺回到真實的世界。
他這才發現原來老僧已經將刀鋒從胸口裏推出來了數寸,堅硬的刀柄已經抵到了自己的腰間,頂着腰帶裏的某物,那個物事燙的彷彿正在燃燒!令人發狂!
寧缺盯着老僧晶瑩温潤卻冷酷無情的眼眸,雙手緊握着刀柄,猛地向前推去!
鮮血從他的唇角淌落,像瀑布一般。
他痛苦地大吼一聲,雙腳像釘子般深深踩進青石板地裏,身體前傾用腰間那塊硬物抵住刀柄,把整個人的重量都壓了上去,刀鋒再進一寸!
老僧看着緩慢向自己胸口深入的刀鋒,眼眸裏湧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他的精神力量觸碰到寧缺的身體,便瞬間消失無蹤,就彷彿是泥牛入海一般,而且這種流失的速度竟是無比驚人,不過霎時,他的識海竟已空了大半!
以魔功吸納天地元氣,靠的便是精純的念力操控,此時識海里念力漸枯,那些盪漾飄摶在魔殿裏的天地元氣自然不再進入他的身體,而是向着寧缺的身體飄去!
老僧清晰地感受到雙手間的刀鋒上傳來的力量驟然增大。
他瞪着眼睛看了寧缺一眼,然後低頭看了他腰間一眼。
一聲極輕微的磨擦聲。
就像是湖風輕柔拂過蓮葉。
鋒利的刀鋒割斷幾根手指,斷挎緩緩落下。
純潔的白蓮花,瓣瓣脱落。
寧缺悶哼一聲,手中的朴刀暴烈向前刺出,伴着沛然莫御的浩然劍意,雪亮的刀鋒噗哧一聲捅進了老僧的胸口,直接貫穿了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