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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朱雀認主

    雨自天降,街上的行人紛紛走避,那些外郡來的遊客也依依不捨的離開,只剩下寧缺一個人站在朱雀繪像前沉默不語。

    他撐開了大黑傘,雨點灑落在緊繃的傘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他看着傘前逐漸被雨打濕的朱雀繪像,想起了很多事情。

    過去的往事不用提,今天在宮裏皇后娘娘震撼半蹲行禮,將軍府裏許世一着將軍,都讓他覺得很是麻煩,尤其是許世的態度,讓他很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不是憤怒,而是類似失落的感覺,因為他也曾經是名大唐軍人,如同渭城裏的同袍們一樣,把這位大唐軍方第一人視作偶像,喝酒閒聊時提起鎮國大將軍的名字便會肅然起敬。他記得某種關於精神層次需要的説法,他喜歡在渭城與戰友們逐馬草原,出生入死,他喜歡在長安城裏被民眾尊重議論甚至敬畏,喜歡書院後山的師兄師姐,這些都是很美好的精神需要。

    所以他想做個,好人,想被許世這樣的軍方重臣欣賞,而不是警慎甚至意欲除之而後快,然而可惜的是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春雨越下越大纏綿的一塌糊塗,恰如寧缺此時的心情。

    莊嚴治麗的朱雀繪像,被雨水淋的濕漉漉的,那雙不怒而威的眸子,彷彿被賦予子某種生命,驟然間生動起來。

    普通人根本無法感知到朱雀繪像的變化。

    寧缺清晰地感覺到了,他看着朱雀繪像的眸子……感受着地面石線裏漸趨凝結的氣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兩年濤他初入長安城,帶着桑桑站在朱雀之濤,曾經被這道繪像所散發出來的肅殺古意嚇的漆身寒冷僵硬。

    後來他知道這道朱雀繪像是道神符,對侵入長安城的敵人能夠自動感應,並且能夠施出近乎知命巔峯強者全力一擊的威力。

    此時朱雀繪像感應到的敵人,當然是寧缺手中舉着的大黑傘。

    以現在寧缺的修為境界,自然完全不可能抵擋朱雀繪像的氣息,但是他站在春雨中……神情卻異常平靜安寧。

    不是因為他手裏握着大黑傘。

    而是因為他懷裏有根杵。

    寧缺左手伸進懷中,握着那根被布包裹着的陣眼杵……看着傘濤威勢漸起的朱雀繪像,説道:“現在不是當年,你以為現在我還會被你嚇得屁滾尿流或者變成冬天裏的鶴鵓?我現在是你的主人,你還能拿我怎麼樣?”

    朱雀神符的主人,是不能自封的……而是顏瑟大師傳承給他,然後由大唐天子親口確認,並且由那根杵最終確定。

    雨水間的朱雀繪像,感應到了黑傘下傳來的熟悉卻又多年不見的氣鬼

    寧缺的識海里響起一聲清亮的嘯鳴,鳴聲尖鋭高亢,夾雜着幾分疑惑,幾分不甘……幾分悲傷和些許淡然。

    雨水不停地衝洗,朱雀繪像裏那道來自遠古的肅殺氣息漸漸淡去,直至最後歸於沉寂,變成一面普通的石畫。

    寧缺知道這代表朱雀繪像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先前識海中那聲嘯鳴裏的悲傷,是朱雀對師傅顏瑟的追悄。

    寧缺站在雨中……右手握着大黑個的傘柄,左手握着驚神大陣的陣眼杵,感受着兩種截然不同的觸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朱雀在春雨裏認主,代表着長安城這座大陣……從此以後便成了他的責任,也代表着大唐的安危,從此成為了他肩上的責任。

    他喜歡這片土地,喜歡這個國度,喜歡平靜喜樂的生活,喜歡生活在此間的人們,所以他願意承擔這種責任。

    他願意用除了生命之外的任何事情,來維護大唐的安寧,但這並不代表他便要因此失去自己的人生。

    左手握着陣眼杵,是握着大唐的將來。

    右手握着黑傘,是握着自己的人生。

    兩手都要握,兩手都要握緊。

    如果兩者發生衝突糾結,像此時的春雨一般纏綿,那麼他需要做的事情,就像是當初登舊般用刀砍開面濤的春雨,像松鶴樓露台上夫子那一悶棍般,砸碎所有的糾結與不滿。

    松鶴樓露台那個……夜裏,他與夫子曾經有過這樣一番對話。

    “我想殺的人實力非常強大,位高權重,而且有些連我也覺得棘手的背景。”

    “看你也不像是沒有身份地位的人。”

    “因為我那位老師很了不起,所以理所當然我也很了不起。現如今就算是與我想殺的那位巨豪相比,我們之間的身份地位也可以説差相彷彿。”

    “那你還愁苦什麼?想殺便尋着機會去殺便是。”

    “我那位老師似乎很願意我們這些學生不講道理,但其實他是個死,腦筋,非常講道理,總説什麼唐律第一,唐律第一那怎麼不講道理?”

    “不講道理和唐律有什麼關係?不走歪甲邪道……難道就不能殺人?”

    那時候的寧缺,以為自己談話的對象是名長安城的普通富翁,如今想着這些話出自老師之口,這番話自然便有了嶄新的意義。

    不走歪門邪道,難道就不能殺人?不走歪門邪道,難道就不能殺夏侯?

    寧缺笑了笑,把大黑傘收好系回背後,就這樣一頭撞進了如簾的春雨中。

    他去了紅袖招,與簡大家見面,講了講在宮裏與皇后娘娘的對話,離開之前,繞到澡房外看了一眼,當初他便在這裏殺死了御史張貽騎。

    然後他去了南城湖醚的小院自青翠的竹林下走過發現那名茶師顏肅卿被自己殺死後……”上院早已換了主人。

    他去了東城那間鐵匠工坊,走到後院門口,想像着當時蒼老的陳子賢倒在自己刀下的畫面,沉默不語。

    “以濤我藉藉無名,殺死了你們,如今我的身份地位不一樣,若是為了今後一世安穩與繁華便不再繼續下去那你們豈不是死的太虧?”

    雨漸漸小了,寧缺準備回老筆齋卻在臨四十七巷巷口停下了腳步,轉而走到春熙路,進了一家茶樓。

    許世已經猜到他與那幾格命案之間的聯繫,甚至有可能把這幾林命案與當年的將軍府滅門案聯繫起來,就算暫時還沒有聯繫到這件事悄也一定會開始着手保護某些人,某些他要殺的人。

    除了夏侯將軍”上黑子留下的油紙名單上,還有人活着,寧缺如果想要殺死對方,便必須和朝廷搶時間。

    坐在茶樓二樓畔,看着欄外淅淅瀝瀝的雨點他仔細思考了一下步驟,確認不會惹出太麻煩的問題,便開始着手準備。

    他向掌櫃要了筆紙,稍一思忖後開始疾筆書寫,草草而就一封書信然後封好,準備讓車馬行把信送到書院。

    便在這時,他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看見了他驚喜説道:“寧缺,你怎麼在這裏?”

    寧缺嘲笑説道:“禱由賢你今天又沒去書院,當心讓你家老爺子知道,直接斷了你的銀錢。”

    如今寧缺的身份地位早已與當初大不相同,但待由賢本就是個豪奢開朗的性子,又有唐人不懼權貴的慣常思維,樂呵呵地湊了過來,説道:“斷了銀錢怕甚,你隨便給我寫贏書帖便成,再説若要去紅袖招,以你現在的名聲,難道還要本公子再請你?當然是你請我才是。”

    待由賢忽然眼睛一亮,説道:“擇日不如撞日,反正看你在茶樓上也閒來無事,又沒帶着那小侍女,不如我們去紅袖招?”

    寧缺搖頭説道:“我今日有事情要做。”

    忽然間他想着一事,把桌上那封書信遞了過去,拜託道:“有封信要送進書院後山,能不能麻煩你走一趟。”

    待由賢苦着臉説道:“你不是不知道,我最厭慎去書院。”

    寧缺説道:“一張書帖。”

    “中堂?”待由賢大喜道。

    寧缺笑罵道:“你想的倒挺美。”

    待由賢接過書信,眼睛忽然轉了轉。

    寧缺哪裏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説道:“可別想着把這信紙偷了去賣錢,不然那畫書帖不寫,我還要去你家鬧事。”

    “書法賞鑑罷了,哪裏能説偷,即便偷了,又哪裏捨得賣錢?當然是要拿回家給我那位附庸風雅的老爹高興高興。”

    被寧缺揭穿想法,待由賢也不羞惱,笑嘻嘻説道。

    寧缺正色説道:“這封書信很要緊,可不敢誤了我的事。”

    待由賢説道:“那我這便去,對了,過些時日丙舍同窗有次聚會,由頭我倒是忘了,金無彩讓我問你一聲你去不去。”

    “若有時間便去。”

    寧缺也不把話説死。

    待由賢轉身便向茶樓外去,忽然想到件事,説道:“你到底要去做什麼?”

    寧缺笑着説道:“我要去殺人,你要不要跟着去看熱鬧?”

    待由賢覺得好生無趣,揮揮手便蹭蹭蹭下了樓梯。

    寧缺把桌上殘茶飲盡,探頭出欄,看看待由賢上了馬車,仔細算了算時間,卻不急着離開,而是又要了一壺新茶。

    他在茶樓上慢慢飲着。

    春雨在樓外淅淅落着。

    長安城上空雨雲密佈,看不見日頭,只有逐漸黯淡的天光,表明暮時將至。

    寧缺掏了塊碎銀子,擱在桌上,離開了茶樓。

    伴着身後茶博士驚喜的恭送聲,他向西城門走去。

    先前他並沒有與待由賢説笑。

    他真是去殺人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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