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河水裏有數萬只絕望的骷髏,吃吃輕笑的骷髏,任誰看到這幕畫面,都會覺得恐怖,但寧缺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沉船四周的河水漸清,昊天神輝出於他的眼睛,照亮四周,河水裏飄蕩着的數千骷髏,看着這片光明,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呆滯。
這些骷髏已經無數萬年沒有看見過光明,覺得很陌生,卻又很嚮往,然後意識深處,卻又生出無窮無盡的恐懼。
沉船四周的那些骨手,忽然間簌簌剝落,就像被風化的石頭,被水流沖洗而淨,在船壁上殘留的骨指,也瞬間化為青煙消散。
骷髏們終於醒過神來,驚聲尖叫着向四周黑暗的河水裏逃跑,有的骷髏捂着耳朵,不想聽見同伴的叫聲,有的骷髏抱着頭,似乎覺得這樣更安全些,然而無論是昊天的世界還是佛祖的世界,誰能比光線跑的更快?
寧缺站在沉船上,向四周望去,昊天神輝在陰穢黑暗的河底大放光明,無數骷髏在尖叫聲中被淨化,化作黑煙。
那些黑煙並未散去,而是向着沉船湧了過來,在很短的時間裏,把河水浸的更黑,宛若實質,把他緊緊包圍在其中。
寧缺鐵刀向前斬出,居然沒能把黑煙斬破,刀鋒處傳回的感覺非常怪異,有些滑膩,又極厚實,彷彿是某種皮革,又像是內臟。
隨着這種詭異感覺從刀身一道傳回他身體的,還有一道極狂肆濃郁的慾念,那道慾念非常純淨,除了貪婪的**什麼都沒有。
寧缺胸口微悶,想起先前看到的那數萬只骷髏眼洞裏的貪婪神情,有些警惕,調起念力便想將這道慾念逼出身體。
想也是**,那道慾念遇他雄厚的念力,就像是火遇上油,猛然間增大了無數倍。熊熊燃燒着。向他的意識裏侵去。
寧缺的心臟瞬間被麻痹,臉色蒼白。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就算自己不能逼出這道慾念,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這些黑煙是魔。”桑桑在他心裏説道。
寧缺依然不解,這些魔為什麼無形無質。
“佛家的魔是心魔……貪嗔痴之毒,亦是一屬,只是更加純淨。在心而不在身,我在你心上,你的心上便染了毒。”
桑桑説道:“心魔亂欲入體,自然毒發。”
那道來自黑煙的慾念逐漸深入,寧缺心臟的跳動變得混亂起來,桑桑帶過來的貪嗔痴三毒終於暴發。
噗。寧缺痛苦萬分,一口血吐到身前的黑煙裏。
只聽得滋滋聲響,黑煙被無形的火焰燃燒,像風中的烏雲般不停絞動,顯得極為痛苦,深處隱隱傳來痛苦的意念。
此時桑桑在助他,他的身體裏充滿了昊天神輝,血液裏也同樣如此。充滿了聖潔光輝的力量。鮮血進入黑煙後,自然開始淨化。
寧缺明白了應該怎樣做。舉起鐵刀在掌心用力一割,他浩然氣已近大成,身體堅硬有若山石,但這是他自己的意圖,自己的鐵刀,刀鋒冷酷無情,依然把他的手掌割出一條刀口,鮮血漸漸滲出,塗上黝黑的鐵刀。
他抬起頭,左手緊握刀柄向前方這片濃重的黑煙狠狠刺出,刀鋒傳來的感覺依然那般堅韌膩粘,但隨着刀鋒上的鮮血染進黑煙裏,那種感覺逐漸淡化,刀鋒也逐漸深入,直至進入黑煙一尺。
寧缺浩然氣起,右手像鐵錘般重重擊打在刀柄上,兩道強大的力量前後疊加,就像河面的浪一般,只聽得噗哧一聲,鐵刀完全沒進了黑煙裏。
無數昊天神輝從鐵刀上噴湧而出,黑煙不停地掙扎,就像是內臟在蠕動,看着有些噁心,也有些恐怖。
黑煙裏傳來濃烈的焦糊味道,光明發於刀身,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四周蔓延,照亮河底,也照出了心魔的本來面目。
心魔乃虛物,無形無體,就是黑煙,但像幕布般垂落在河底的黑煙裏,有無數冤魂,有無數慾念,寧缺甚至在裏面看到了自己的臉。
他很清楚,繼續和心魔這樣相持下去,最終會進入意識層面的戰鬥,如果是以前,他自然不懼,但現在桑桑在他的心裏,而且他也染了貪嗔痴三毒,斷然不肯讓心魔進入自己的身體裏,那樣太過危險。
昊天神輝繼續燃燒,彷彿無窮無盡,插在黑煙裏的鐵刀,變得鬆動了些,寧缺站在沉船船首,將浩然氣灌注到雙臂內,用力一拖!
只聽得嘩啦一聲巨響——不是水聲,這裏是河底,不是河面,再大的波浪也不會發出這種聲音——是黑煙被割破的聲音,數千只怨魂小鬼,和十餘道慾念化成的粘稠物,從鐵刀割破的口子裏湧了出來。
寧缺就當沒有看見這幕噁心詭異的畫面,低着頭繼續運腕,鐵刀在黑煙中不停行走,轉瞬間便把黑煙割成了無數碎片。
黑色的幕布碎裂,心魔本體覆滅,就像魚缺被打破,無數怨魂小鬼和慾念化成的粘稠物,就像從魚缺破口湧出的水一般,向着沉船湧來。
那些慾念化成的粘稠物,失去魔體後無法行遠,緩緩沉到河底,而那些怨魂小鬼沒有重量,則是輕飄飄地順着水流來到沉船上。
無數怨魂避開燃燒着神輝的鐵刀,爬到了寧缺的衣服上,開始拼命向他身體裏鑽,不停發出歡愉的叫聲,叫聲微弱很細,就像蚊蠅般。
還有很多怨魂小鬼落到沉船上後,向桑桑的神體爬去,它們感覺到這具身軀更鮮美更強大,叫的更加歡快,然而當這些怨魂小鬼真的爬上桑桑神體後,歡叫迅速變成了驚恐的尖叫,下一刻便被淨化成虛無。
寧缺的雙眼彷彿星辰,把這些畫面看得清清楚楚,更清楚的感覺來自皮膚,他能感受到無數冤魂小鬼帶來的極致寒意,還有那些極怨毒的戾氣和不甘,很像當初在桃山絕壁上感受到的幽閣陣意。
有桑桑相助,他現在的身體有不盡昊天神輝,卻不能像桑桑的神體那樣。只憑先天威勢。便把這些怨魂小鬼淨化。
按道理來説,他這時候應該逼出體內的昊天神輝,直接把這些怨魂小鬼燒死,但想着桑桑中毒已深,見着佛祖之後的戰鬥才是重中之重,他想節省些,所以什麼都沒有做。任憑無數怨魂小鬼爬上自己的身體。
很短的時間內,沉船便被無數怨魂小鬼佔據,桑桑身體所在的船中段很乾淨,船首則是熱鬧的多,也恐怖的多,數千只怨魂小鬼已經在那裏擠成了一個極大的黑球。就像是海底裏的魚羣,寧缺便在最深處。
他的目光穿透眼前的鬼魂,看到一隻小鬼正在向自己的鞋裏拼命地鑽,抬膝然後落下,把那隻小鬼踩成數道魂絲。
隨着他的動作,附着在他身體表面的怨魂小鬼像水草般飄動,卻沒有一個落下,那些鬼魂貪婪地撕着他的衣裳。啃噬着他的皮膚。向他的身體裏傳去無數怨毒的憎念,想要鑽進去啃食他的血肉與靈魂。
對修行者來説。這種局面很可怕,寧缺卻很平靜,他體會過這種感覺或者説痛苦,他知道只要心定意穩,便不會有任何危險。
自幼行走生死間,受盡世間苦難折磨,其後入書院修絕世法,在懸空寺面壁,又在棋盤世界裏修佛無數年,論起心定意穩,世間有幾人能超過他?
寧缺不動,河水裏怨魂小鬼不停撲向沉船,魂團變得越來越大,甚至快要觸到水面,他在魂團裏閉着眼睛,等待着那一刻的到來。
片刻後,河裏的怨魂小鬼絕大多數都來到了沉船上,圍到他的身邊,不停地得意低叫着,嗡嗡作響,偶有幾隻小鬼飄在外面,顯得很是着急。
“小鬼們,不要太調皮。”寧缺這樣想道。
隨着他的意念微轉,一道極鮮豔的紅色出現在昏暗的河底,伴着一聲極暴戾的嘯聲,殷紅的朱雀飛離鐵刀,繞着他的身體高速飛舞。
朱雀的雙翼所過之處,河水蒸發成氣泡,熾火狂噴,圍攏在寧缺身旁的冤魂小鬼,哪裏來得及逃走,哀鳴聲中紛紛變成青煙!
瞬間,船首便變得清明無比,寧缺的身周只剩下清澈的河水,哪裏還能找到冤魂小鬼,哪裏還有寒冷與怨毒的意念?
有十餘隻怨魂小鬼沒有擠進船上,本有些不甘,卻沒想到局勢變化如此之劇,拼命向河水的黑暗處逃去,不停發出驚恐的尖叫。
朱雀哪裏會讓這些陰穢之物逃脱,戾嘯一聲,振翅再飛,向着那些怨魂小鬼追去,火翼輕掠,那些怨魂小鬼便化成了青煙。
然而,就在朱雀得意洋洋,準備飛回沉船之時,黑暗的河水裏,忽然出現了一道白影,閃電般探出,把朱雀縛住!
朱雀憤怒戾嘯,振動雙翼不停掙扎,卻動不得分毫!
看着這幕畫面,寧缺神情微凜。
他很清楚,身為驚神陣的殺符,朱雀的實力近乎知命巔峯全力一擊,那道白影能如此輕鬆地鎮壓它,那麼必然擁有五境之上的實力!
那道白影是什麼?寧缺覺得有些眼熟,仔細一看,果然是道白骨鞭,只是比先前在河面上遇到的那些白骨鞭,要粗無數倍。
便在這時,那道白骨鞭緩緩行出黑暗的河水。
朱雀鳥被白骨所縛,無力逃脱,很是悽慘。
寧缺看着漸漸行出黑水的白骨鞭,神情變得越來越凝重,當他看到白骨鞭後面那個龐大的身影后,更是震撼的無法言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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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那個章節名不是很合用,所以這章沒有用下,直接用的新章節名,下一章,爭取十二點半前寫出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