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洛的心就像被敵人刺刀狠狠刺了一下,默默轉身向人羣外走去。
鬼狐心情有些沉重的問道:“在想什麼?”
楊洛停下腳步,回頭看着不遠處還在望着他們的鄉親,那些孩子嘻嘻哈哈的跟在他們身後嬉鬧。
“這些孩子不是沒有憧憬與夢想,可母親病重的呻吟,父親低沉的黑臉,成為了一家人每天生存的愁緒,成為屋檐漏水瓦上結霜的困憂……日復一日,一家人的話題全是一個錢上,錢可以給母親治病,錢可以讓父親重拾笑臉,錢可以讓弟妹好好上學,錢可以讓家人住上結實的房子。錢,需要用雙手去掙……多麼現實而又殘酷的生活。於是他們放棄優異的成績,放棄曾有過的夢想……”
楊洛的聲音低沉有些沙啞,好像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説出這些話。然後伸手把馬蓮拉到身邊,輕柔的揉着她枯黃的頭髮,“十歲,憑着雙手掙飯吃,十五六歲能養家,多麼美的年紀,卻已飽受滄桑。”
然後又抬眼看着站在那裏,抱着嬰兒的女孩,“如果不上學,十五六歲的女孩生了娃娃,從此過上了與母親一樣的苦命日子。如果不上學,十五六歲的男孩開始扛着大包小包到處打工,或當民工,或在家務農開山挖石頭,卻始終無法離開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步步艱辛。在這樣的山區裏,五世同堂的很多很多,子孫滿堂的很多,生得越多,越上不起學,上不起學就走不出大山,於是一代又一代的窮困下去……教育,在中國的每個角落都很重要。為何偏遠山區裏的孩子要一直貧困下去?為何他們無法上學?為何他們無法像富家子弟擁有一樣的待遇進入到省市重點學校去?他們的大學夢為何一直那麼遙遠?”
鬼狐輕聲説道:“這麼多天,我們見到的不都是如此嗎?太多太多的問題,或許都不是你,我,他能夠回答或解決的,但我們可以共同努力,讓他們也可以重獲知識,讓他們也可以步入重點學院,讓他們也可以走進夢寐中的大學,讓他們也可以完成心中的夢想……”
説到這鬼狐低下頭,然後猛然抬起來。楊洛清晰的看見,一滴晶瑩的淚珠,在她抬頭的一瞬間,飛出眼角落在乾裂的黃土地上。
“我就是出生在這樣的小山村,我記得很清楚,在我五歲那年的冬天,外面下着好大的雪,好大,好大。家裏斷糧了,爸爸東家借,西家借,最後只借來一小碗玉米粥。爸爸端着那一小碗玉米粥蹲在牆角哭了,他哭得好傷心。可這又能怪誰呢,村子裏的街坊,生活都差不多,誰家的糧也不多。沒有辦法,媽媽踩着齊膝深的雪,冒着寒風去了三十里外的姥姥家,然後揹着一小袋玉米麪連夜走了回來。第二天媽媽就發了高燒,家裏沒有錢給媽媽買藥、打針,只能硬|挺着。後來媽媽昏迷了,爸爸瘋了似的挨家磕頭借錢,等爸爸把錢借來的時候,媽媽已經……”
楊洛內心的震動很大,他沒想到這個讓世界黑道聞風喪膽,讓國際刑警灰頭土臉的鬼狐居然有這樣淒涼的童年。他楊洛也是在鄉下長大的,雖然村子裏也不富裕,但他沒有捱過餓,捱過凍。
此時的鬼狐很平靜,好像訴説着別人的故事:“媽媽離開了,爸爸受不了這樣的打擊,瘋了。後來他爬上山,在山崖上掉了下來。再後來我被好心的鄰居收養,可是你要知道,在那樣的環境下,一個本來就很窮的家庭多出一張嘴,是很大的負擔。他們把我送到了鄉政府,然後鄉政府又把我送到了縣裏,縣裏又把我送到市裏的孤兒院……”
楊洛想要安慰一下鬼狐,可又不知道説什麼。
黃德奎沒想到這個漂亮的女孩子,身上穿的衣服,估計是他們家幾年收入都不一定買得起,小時候居然這麼苦。
馬蓮瞪着大眼睛,哭得稀里嘩啦。
鬼狐深深吸了口氣,臉上又出現了那種讓人能酥到骨子裏的媚笑。
“你是不是很感動?”
楊洛愣了,黃德奎愣了,就連還在抽噎的馬蓮都止住了抽泣。這變化也太大了,前後簡直是判若兩人,就好像剛才訴説小時候不幸遭遇的不是她。
楊洛苦笑一聲:“感動,確實很感動。”
這時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扛着一捆柴遠遠的走來,到了楊洛幾個人面前看了一眼,然後對着黃德奎鞠了一躬。
“老師好!”
黃德奎説道:“又去打柴了。”
少年點頭,非常老成的説道:“已經入冬了,不多打點柴,這個冬天沒法過啊。”
黃德奎説道:“快回家吧!”
“嗯!”少年邁步離開。
黃德奎看着少年的背影嘆口氣:“他叫龔玉林,今年十六歲,有個十四歲的弟弟,母親體弱多病,父親無穩定職業,為了給他母親治病,家裏負債累累,至今為止負債三萬多塊,在這樣的貧困山區家庭來説,三萬塊錢可是一筆天文數字。因此家裏沒錢讓他繼續上學了,可惜了這個孩子。學習成績非常優秀,去年獲得市物理競賽一等獎……窮人家的孩子,一切都那麼難。大山,一座又一座,崇山峻嶺。他們,如何才能走出這連綿不絕的大山。”
楊洛看着鬼狐説道:“你帶錢了嗎?”
鬼狐明白楊洛的意思,打開隨身的小包,把裏面所有的錢拿出來,大概有兩千多塊。
“小弟弟!等等!”
龔玉林疑惑的轉身看着鬼狐。
鬼狐招了招手:“過來!”
黃德奎激動的喊道:“快點過來。”對這些孩子,尤其是學習好的孩子,黃德奎有心幫助,卻無力去承擔。現在見到鬼狐拿出那麼多的錢,怎麼能不激動。
龔玉林走了回來,鬼狐把錢放到孩子漆黑粗糙的手裏:“拿着交學費。”
龔玉林沒有拒絕,只是眼裏流露出難言的感激,深深的給鬼狐鞠了一躬。
“姐姐!我不想説謝謝,因為這兩個字太輕了,無法表達我對您的感激。您放心,我一定會考上大學,盡我所能幫助那些上不起學的弟弟妹妹。”
這個男孩的話讓楊洛感到意外,也讓他對這個男孩充滿了好感。
“好!是個男人,是條漢子,希望你能兑現你的諾言,不要讓我失望。”
龔玉林重重一點:“當我第一次背起書包,第一次拿到了課本,第一次注視老師的目光,第一次知道身邊玩了很多年的小夥伴今天要改叫同學的時候,我真切地愛上了學校,愛上了藏滿神秘故事的課本,愛上了老師批改作業的紅勾勾,愛上了啓蒙我走向美好世界的知識天地……可人的命運是天註定,我沒有力量去抗爭,只能退學。對於這些,我從沒有抱怨過,也不懂得要向誰抱怨,因為在我的腦海裏,深深的印着“天命”兩個字。現在姐姐給了我一次自己掌握命運的機會,一定會好好把握。不為別的,只為我能夠走出大山,只為能讓我的家人過上好日子。”
這樣的話居然在一個十六歲少年嘴裏説出來,真的不可思議。
“哈哈……”楊洛哈哈大笑,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好!那我就拭目以待。”
楊洛説完突然發現那些剛剛還在嬉鬧的孩子都在看着他們,他們很想過來,可又害怕不敢過來。
鬼狐捅了捅楊洛的胳膊,然後努努嘴。
楊洛順着鬼狐的目光,看見不遠處一個茅草房門前站在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看着鬼狐眼裏流露着渴望。
楊洛邁步走了過去,蹲下身體看着女孩問道:“你家裏都有什麼人?”
女孩沒有説話。
楊洛又問道:“你幾歲了。”
女孩還是不説話。
楊洛繼續問道:“你上學了嗎?”
聽見上學兩個字,女孩突然哭了,閉着嘴還是一句話不説。
楊洛伸手擦了一下女孩流下的眼淚:“喜歡唸書嗎?”
女孩這次點了點頭,“喜歡!”
楊洛深深吸了口氣:“叔叔答應你,一定讓你有書讀。等着我,我很快就會回來,那個時候就是你走進校園的時候。”
一名滿臉滄桑,四十來歲的女人在茅草屋裏走出來。面前的這個女孩應該是她的女兒。按理説女人的年齡也就三十五六歲,可能是因為長期從事體力勞動,再加上生活的困苦,才讓她的面容比實際年齡蒼老很多。
“玲玲!吃飯了。”
玲玲答應一聲,戀戀不捨的走進屋裏。女人歉意的對着楊洛點點頭,然後跟在女孩的身後進了屋。
楊洛不想在這裏待著了,呆的時間越長,他的心越難受。
“我們回去吧。”
馬蓮把楊洛他們送到村口,那些孩子也都跑過來相送。
楊洛三個人爬上半山腰的公路,然後走了能有一個多小時,上了停在那裏的一輛破舊吉普車。這是楊洛來到這裏,在二手車市花了三千塊錢買的。
天空飄起了雪花,大化縣民族中學對面,一家叫AK147的枱球廳內,楊洛坐在收銀台裏,雙腳搭在另一把椅子上,嘴裏叼着煙,笑眯眯的看着一羣十五六、十七八歲的少年,一個個也像他一樣嘴裏叼着煙,罵罵咧咧的在玩枱球,有的還摟着小女孩。
楊洛無奈的搖頭,嘀咕道:“現在的孩子啊,真是不得了,這麼點就知道搞對象。”説完看着站在收銀台外面嗑着瓜子的鬼狐,“喂!你這張臉我看膩了,明天給哥哥換個模樣。”
鬼狐翻了個白眼,“在山裏回來兩個多月了,過幾天就要過年了,你什麼時候行動啊。”
楊洛抽了口煙,又吐了個煙圈:“不急,我在等個人,等他來了,我才能放開手腳大幹一場。”
“等人?等誰?”
楊洛呵呵一笑:“一個給我送權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