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逃竄了幾天幾夜,確定已經安全,赤瞳放下心來。此時他臉上看不到半點之前的意氣風發和不可一世。逃竄對他那顆驕傲的心靈無疑是一種折辱,但那又怎樣?無論是人是魔是神,趨利避害都是天性。性命攸關之際,虛浮的驕傲實在不值一提。
赤瞳心中對牧首會這個神秘的組織充滿了警惕和戒備。
他有種預感,牧首會很有可能有某種能夠剋制自己的手段。紅容顏口中的合作,赤瞳一點都不相信,他覺得那隻不過是誘騙他的説辭。他甚至為這個想法找到許多可能性的佐證,譬如牧首會的這種特定手段,需要接近自己才能施展。
倘若他覬覦別人腦子裏的東西,他能夠想到種種方法,然而每一種都極為殘忍和令人絕望,他絕對不想自己體驗其中任何一種。
反正不管他猜得是否正確,赤瞳都覺得那牧首會透着危險、令人不安的氣息,他不想和他們有任何的交集。
只是可惜了那個女人。
他砸吧着嘴,若是能吞噬她的血肉,一定是難得的享受。轉念想到最後關頭自己突然的襲擊,赤瞳忍不住發出嗬嗬的笑聲。
確實是難得的享受!
想來牧首會那幾個傢伙一定非常贊同自己的想法。
赤瞳放緩飛行速度,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他有些疲倦。剛剛完成奪舍時,他覺得接下來會是一趟愉快而美妙的旅行,也許會有旅途的風塵僕僕,但他能始終用好整以暇的從容姿態,完成這趟旅行。
現在他感覺截然不同。
自己就像一頭在草原睥睨縱橫的獅子,突然闖進了一片原始茂密而未知的陌生森林。高聳的樹木遮蔽了天空和陽光,看上去陰森森的,數不清的藤蔓在大樹間交錯縱橫,上面佈滿潮濕的苔蘚。空氣中瀰漫着腐朽的氣味,厚厚的枯枝敗葉踩上去一點都不像草原空曠荒野那麼踏實。還要小心枯葉裏面埋葬的未知枯骨,它們的形狀和草原野獸截然不同。
赤瞳討厭這種感受,他喜歡掌握一切。
眼下的處境,他必須謹小慎微,任何一丁點的錯誤都可能鑄成大錯。
好在他發現了艾輝的弱點,他決定先解決宿主。
神像圖布和劍胎的組合,讓赤瞳深感頭痛,但是區區語言的攻擊就讓艾輝心神如此激盪,讓赤瞳立即敏鋭意識到機會。
赤瞳深諳人心。
人心就是如此矛盾,又是如此統一。它是一個世界,一個完整、豐富得超乎人類理解的世界。
它可以像太陽般散發着光和熱,温暖着周圍的靈魂,但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堆積比夜還深沉的陰影。
它可以堅不可摧,承受世間最殘酷的酷刑和最深沉的痛苦。它也會柔軟如氣泡,鬆脆的牙籤輕輕一觸,便支離破碎。
高尚和卑鄙可以埋葬在同一個墓穴,勇敢和怯懦兩根藤蔓往往相互纏繞在,它們難分彼此,令人捉摸不定。
劍胎的變化能説明一切。
之前的劍胎,給赤瞳難以言述的堅硬之感,簡直讓他不知從何下手,如今他卻看到一絲裂痕。
這是個好兆頭。
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最具傷害。
前者是看不見的匕首,鋒利而捉摸不定,留下的傷痕也細若髮絲難覓蹤影,然而每一道心靈大地的裂縫峽谷,都是源自於此。
後者是掄起的重斧,每一斧下去都入木三分,木屑橫飛,若是連續揮動,再粗壯的樹幹也會轟然倒下。
赤瞳閲歷豐富,他見識過許多驚才絕豔的天才,迷失在自我心靈中遠比喪生在敵人劍下多得多。
他舔了舔嘴唇,輕笑一聲,猩紅的眼睛透着冷酷。
大抵是洞察了赤瞳的想法,他的身體劇烈波動,變得模糊不清。那是艾輝在掙扎,在赤瞳眼中,這樣的掙扎令他感到難言的快感,有什麼比摧毀一個這麼堅強的傢伙,更讓人愉悦呢?
“先從誰開刀呢?”
赤瞳的聲音斷斷續續,他絲毫不介意,帶着微笑。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
“從你吧。”
赤瞳偏轉腦袋,映入他眼簾的是,是一個紅衣女人。她一襲紅衣,就像一朵怒放的玫瑰,神情冷清地注視着赤瞳,毫不掩飾眼中的殺機。
佘妤盯着赤瞳,不知為何,她心中瀰漫着對赤瞳無比強烈的殺機。沒錯,當她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大吃一驚。她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衝動想殺死誰,這是第一次。不知為何,她心中縈繞着莫名其妙的不安,好像不殺死赤瞳,自己就會陷入死地。
難道是對未來的某種預感?
佘妤強迫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並非莽撞之輩,赤瞳面對牧首會的逃竄,讓她看到這位剛剛甦醒魔神的外強中乾。假如説要幹掉赤瞳,現在無疑是最好的機會。像赤瞳這樣老奸巨猾的傢伙,任何喘息之機,都會讓他重新獲得力量。
她小心地綴在赤瞳的身後,赤瞳倉皇的模樣,更是印證了她心中的猜測。
儘管自己的決定要冒一定的風險,但她還是決定冒險一次。
又是女人!赤瞳心頭閃過一絲陰霾,他討厭女人。這讓他想起牧首會那個女人,渾身冷冰冰讓他本能的厭惡。
他忽然舒展眉頭:“哦,小爬蟲啊,是你在偷窺吧。我還正想去找你,沒想到你送上門來。”
佘妤無動於衷,赤瞳可以説是血修始祖,這點小把戲怎麼瞞得過他?赤瞳的反應反而更加堅定了她的決心,説明了赤瞳逃竄時並非假象。
赤瞳咦了一聲,忽然目光暴漲,仰頭狂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竟然有神血!”
從佘妤出現那一刻開始,劍胎中瘋狂掙扎的艾輝就安靜下來。
剛才赤瞳生出的念頭,讓艾輝感到恐懼。沒錯,是恐懼,無以倫比的恐懼,他渾身發冷,喘不過氣來。赤瞳想要去殺師雪漫,殺樓蘭,殺胖子,殺端木黃昏、姜維……
那一刻,艾輝已經做好玉石俱焚的準備。他寧願自己和赤瞳一起死在血劍之下,也絕不願自己的雙手沾染半點大家的鮮血。
從來沒有什麼時候,妖女在艾輝眼中如此順眼,如此讓他心生感激。
現在就算自己死在妖女手上,艾輝對她都不會有半點怨恨。他恐懼死亡,但有些結果讓死亡如此不值一提,他能夠欣然接受。
他已經體驗過一次。
人的命運真是奇怪。
在松間城,他窮途末路絕望無助的時候,這個女人在他身上種下【生滅花祭術】,讓他有能力完成最後一擊。他沒能完成救贖,身承其罪,而他心存一絲感激。
今天,又在他窮途末路絕望無助的時候,這個女人再次出現。明明是要奪走他的生命,他卻依然心存感激。
艾輝能清晰感受到佘妤濃郁而凜冽的殺機,毫無遮擋,好像他觸手可及。此刻,他心情異常的平靜,冥冥中,他彷彿在和她對視。
“殺了我。”
劍胎呼嘯轉動,他輕聲呢喃。
“殺了我。”
佘妤彷彿聽到有人在説。
她心神一跳,忍不住四下瞅了一眼,誰?
四周空蕩蕩,什麼人都沒有,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赤瞳嘴上説得狂妄囂張,心中卻是沒有絲毫大意,反而充滿警惕。對方追了他幾天幾夜,此時敢現身,一定有所倚仗。
他討厭女人。儘管對方身上有他最急需的神血,也不像牧首會的女人那麼冷冰冰,但是依然散發着他厭惡的氣息。
她盯着他的眼神,就像盯着一隻獵物,而且還是要殺死的獵物。
當赤瞳發現對佘妤突然不知為何有一瞬間的分神,他毫不遲疑地發起攻擊。
血光如同紅色幕布彈射炸開,身下的血劍,如同一條血色巨蟒突然躥出去,朝半空的佘妤撲去。
佘妤當發現自己分神的時候便暗呼不妙,她心中充滿懊悔,自己怎麼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和赤瞳這個級別的強者交手,任何一點疏忽,都足以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深遠。
呼嘯撲來的血劍洪流來得極為兇猛,威勢駭人。
它們數量是如此之多,籠罩在耀眼的紅光之中,瞬間炸開充斥她整個視野,讓她感到窒息。
該死!
佘妤正欲閃躲,發現她周圍不知道何時出現淡淡的紅光,她如同身陷泥沼,無法掙脱。
她臉色大變!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一個照面就落入如此糟糕的境地。此刻,她已經沒有時間去懊惱,自己之前的判斷是不是太樂觀,自己是不是太輕敵。
死亡的直接威脅,讓她大腦幾乎一片空白,她的身體做出最本能的反應。
彷彿渾身的血液,瞬間湧入她的心臟。
她腦袋轟地一下,好像有什麼東西炸開,又彷彿聽到咔咔咔,什麼東西在龜裂剝落的聲音,時間在這一刻好似停止。
她的眼睛睜大,瞳孔失去焦距。
她沒有看到,眼看就要紮在她身上的血劍巨蟒,忽然拐了個彎,一頭扎入地面。
轟隆隆!
地動山搖,泥土橫飛,血劍巨蟒倏地消失不見。
突然的變故,讓赤瞳臉色一變,他氣急敗壞地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艾輝!”
然而下一刻,他察覺到什麼,猛地抬頭朝佘妤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