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是否也算傷害的一部分,阿夏已經來不及細想了。
純以傷害量而論,王陸這兩拳雖然沉重,但並不致命,致命的是早先壓抑在體內的,繼承自正牌虎王的沉重傷勢。
阿夏雖然奪舍成功,但是金丹級的底子,並不能真正利用好元嬰級的力量,按照他的推測,沒有十年以上的潛修,甚至無法發揮出正牌一半的實力——當然,比起他原先那具身體,還是要強的太多。只可惜,至少在此時,身受重傷的他,空有元嬰境界,卻連一個只懂得掄拳頭的王陸都奈何不得。
被兩拳打在臉上,阿夏傷勢爆發,五內俱焚,碩大的虎頭幾乎飆出眼淚來,踉蹌後退個不停。
身邊的馭獸宗長老們也是大吃一驚,連忙準備出手救人,各色法力的靈光接連閃動,幾乎遮住了晨曦,將望月谷的上空籠罩起來。
阿夏大驚失色,險些破口大罵出來,連忙手舞足蹈地制止了這羣人的愚蠢行徑。
王陸是反彈傷害的專家,這幫人全力出手,是想害死自己麼?如今王陸打來的只是他內心的情緒,可如果那幾十道法術降落下來,被他以共振之法傳遞,自己就真是死路一條
從一開始,阿夏就沒指望能硬碰硬地打倒對手,對於來自萬仙盟五絕的真傳弟子來説,越級挑戰是家常便飯。對付王陸,還是要用別的手段。
“你不想要琉璃仙的解藥了嗎?”
這才是阿夏的底牌,貓女靈煙手中的毒匕首,是之前他特意送給她的,解藥自然也只有阿夏本人才有,只要以解藥要挾對方,不怕他不從。事實上,王陸此時越是憤怒,越表示他在意琉璃仙,而他越是在意,自然越容易屈服。
可惜阿夏實在是不瞭解王陸。
“不想要。”
在阿夏無邊的驚愕中,第三記重拳轟來,阿夏這次有了防備,立刻調轉法力向後飛退,卻不料先前中了兩拳,玉府內烈焰熊熊,法力運轉竟不能從心所欲他繼承虎王的元嬰和肉身,而云從龍風從虎,御風之術幾乎如本能一般,此時卻風勢凌亂,完全不能助他閃避
匆忙間,阿夏勉力偏過頭去,王陸的拳頭自臉頰處輕輕擦過,頓時兇猛的虎頭高高腫起一邊。同時阿夏只感到玉府之中,自己那顆融合了虎王道心的紫黑道心碰的一聲被點燃起來,頃刻間便燒得一塌糊塗,紫紅色的元嬰隱隱有了融化的跡象。
巨大的痛苦之下,阿夏近乎癱瘓,法力和肉身都開始失控,只能勉力壓制着不要爆發出來,他無法行動,只能開口:“住手,你真不要琉璃仙的命了?你以為狗肉禪師救得了她?那種毒藥只有我能解,一刻之內不服解藥,必死無疑”
“蠢貨。”
王陸的聲音冰冷而嘲諷意味十足,三拳之後,他心中的憤怒稍稍平息,而且,那種焚心之拳也無法再揮出來了。
和阿夏的想象有所不同,傷心是不能簡單看做傷害的一種的,王陸此時以無名劍的共振能力將玉府之火導向對方,其實是打了一個很微妙的擦邊球。
而心魔大誓是不允許擦邊球的,王陸所約束的對象,以及監督約束的人都是他自己,一切認知上的欺詐伎倆都不可能瞞得過自己的本心。何況作為自我約束,心魔大誓本身就是個零和遊戲,誓言的獎勵恰恰來自約束欺騙自己的同時,就算不觸發心魔的懲罰,也會失去這個誓言給予的獎勵。
哪怕僅僅是個擦邊球,都會對這個心魔大誓構成極大的動搖。而在王陸的人生規劃中,心魔大誓的存在是極其必要的,所以此事若想要兩全,就只有一個辦法:坦然接受擦邊球的事實,同是也坦然接受心魔的懲罰。心魔奪命,那就燃燒生命祭獻給心魔,直到他滿意為止。
當然,生命珍貴而脆弱,直接將生命力點燃是自尋死路,所以王陸選擇了一條代償之路。
“……先天元氣真是好東西啊。”
王陸在心中暗暗感慨了一聲,若不是有師父教他這個小技巧,還真沒辦法硬頂着心魔大誓主動傷敵。不過,也難怪下山前師父珍而重之地叮囑:以先天元氣打打擦邊球是可以,但絕不能直接破誓,否則死路一條
的確是死路一條啊,方才連出三拳,每一拳都被心魔奪走了十年的陽壽心魔大誓的約束力就是這麼駭人,僅僅是三次擦邊球,就要付出三十年陽壽為代價,若是直接破誓,揮舞着坤山劍劍走游龍,離火和弱水交相輝映,恐怕一擊之下,王陸目前擁有的幾百年陽壽就會揮霍一空。
不過在王陸看來,三十年的代價還是很划算的。
當然,不是指重創阿夏——這種雜碎一般的生物,為他花費三個瞬間都是浪費。而是指,以三十年陽壽為代價,將玉府中的心火熄滅,並留下了一個永生難忘的痕跡。
方才琉璃仙重傷,王陸玉府中的無相仙心瘋狂運轉,血紅色的火焰從中淌出,焚燬着玉府中的萬物,那是正宗的心魔之火,因為王陸的心魔大誓緣故,一旦面臨極大的情緒波動,就可能引出這種堪比天火的魔性之火。而經王陸三拳平定火海後,玉府很快就重新恢復了平靜,但在無相仙心的表面,卻留下了一道難以消除的烏痕。
當然,一定要消除,總會有辦法,但王陸卻想留着它,就以三十年陽壽為代價,永遠記住這個教訓丨專業冒險者的確很厲害,但距離全知全能還遠得很,稍有不慎,就連身邊值得在意的人都保護不住……有這樣的認識,不是很好
至於琉璃仙所中的劇毒……那是另外一個問題
三拳之後,王陸的情緒就平息了下來,而感受到王陸的變化,阿夏彷彿溺水之人抓住稻草一般,自以為找到了求生的機會,連忙開口説道。
“你以為自己出身萬仙盟五絕門派,就能在九州橫行了麼?你們這些精英弟子,身上都有長輩賜予的保命靈藥,可解萬毒,但我的噬心腐骨毒可不在常見的萬毒之列,想要破解沒那麼容易而且大名鼎鼎的劍心通明體質,不中毒則已,一旦中毒立刻毒發全身,沒有我出手,琉璃仙她必死無疑”
而彷彿是為了呼應阿夏的咆哮,小七略帶匆忙的聲音在此時傳來。
“王陸,琉璃的毒已經解掉了。”
“哈?”
阿夏聞言愣了好久,隨即暴怒道:“想詐我?沒那麼容易,就憑你一個金丹修士也想解噬心腐骨毒,你……”
説話間,虎眼向下望去,只見狗肉禪師和另一個光頭並肩而立,放出柔和的禪光將琉璃仙包圍起來,少女果然是受了重傷,臉色蒼白,但噬心腐骨毒應有的烏黑之氣卻全然沒有體現出來,這毒,好像的確是已經解掉了……
“不可能?”
阿夏幾乎把眼珠生生瞪出去,貓女靈煙的毒匕,是他經歷了一次極其難得的仙緣才拿到手的古物,是足有數千年曆史的上古兵刃,毒物的效力比起巔峯時候已經下降了許多,但卻強在毒性詭異,和如今九州常見的毒完全不同,就算萬毒宗之類的宗派想要解毒也有些麻煩……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禪師,怎可能解得掉?
在阿夏推演中,王陸唯一的求生之路,就是激發靈劍天符,立刻帶所有人迴歸靈劍山,讓門中長老出面鎮壓毒素,但天符發動後,王陸、琉璃仙和犬走固然能走,仙獸月靈和狗肉禪師可走不了,他們沒在天符上留下印記,不在傳送之列。屆時就算逮不住王陸,也能逮住留下的月靈。
可現在最大的一張王牌居然失靈,阿夏的震驚可想而知。
“想知道原理?很簡單,不是你低估了小七的解毒力,而是你錯估了琉璃仙的毒抗。”
王陸説着,因為心情放鬆的緣故,多解釋了兩句。
“不把目標設定為我是明智之舉,那柄匕首雖是靈物,卻是死物,毒素雖猛卻無生力,就算刺到我,我自身毒抗也能解掉大部分毒性。而琉璃仙劍心通明體質澄淨,理論上毒抗幾近於零,一旦毒發,就算師門長老出手也很麻煩。但是呢,她身上雖然有太多的弱點,唯獨毒抗還算可看。”
説話時,王陸甚至忍不住笑了一下:“那笨蛋天性貪嘴,見到新奇的,甭管有沒有危險都想送入口,而且完全沒有記性,在山上那和平的地方都屢屢食物中毒,身上不得不常備着長老們的解毒丹以免夭折。幾年前她下山歷練一年,把歷練報告寫成美食日記,氣得長老暴跳如雷,但日記的背後,是她嚐遍蒼溪州數十國度上萬種毒素的辛酸,你以為日記裏一句:今天吃了甜豆花、肉粽子,感覺好難受……背後隱藏了多大的危機和痛苦?在這樣的歷練中生存下來,你以為她的毒抗會有多高?”
頓了頓,王陸一臉嘲諷地看向面若死灰的阿夏。
“所以,用毒來暗算琉璃仙,你真是自尋死路。”
話音未落,就聽小七焦急氣惱地催促道:“別浪費時間了,她的毒素雖然消除了,但毒性瞬時發作造成的傷害是沒法抵消的,她的情況還是很危險,我只能勉強壓制不使惡化,還完全沒脱離生命危險呢,你趕快處理了問題回來幫我”
“嗯,知道了。”
説完,王陸收起了拳頭,祭出了坤山劍,目光轉冷,牢牢鎖定着阿夏。
“閒話説完了,是時候送你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