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唇間漸漸盪漾開的清新香味令人回味無窮。
王陸輕輕摸了摸嘴唇,下意識地笑了起來。
幾乎同樣的台詞,同樣的觸感,令兩世的記憶在這一刻交織起來。而眼前的佳人身影也變得模糊了。
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在他懷中哭泣,對未來充滿恐懼的師妹,心中又湧起了無窮無盡的保護**,想要不惜一切保護她平安。
但回過神時,白衣女子已經站在一座小山的山巔上,腰間別了一枝新摘取的竹枝,面向夕陽,舒展着無限美好的身軀。
夕陽為其拉出長長的身影,那影子狹長,連帶她腳下高山的影子,一路延展到自己面前,抬頭望去,王舞竟似高居雲端,置身於如火的晚霞之中了。
一百多年過去,嬌嬌怯怯的小師妹已經成長為靈劍派的五長老,九州大陸的第一金丹了。甚至連自己這一世的修行都是因她而起。
物是人非,莫過於此啊。
“我呢,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
山頂上,王舞的聲音清楚地傳到了耳中。
“還記得那個時候,在荒蠻之地,你要我無論如何也開開心心地活下去,一百年,兩百年……然後你承諾我一定會回來。後來你真的做到了,但是,已近過去了一百五十年的時間,一個人一生能有幾個一百五十年?當然,我不是怪你來得太晚,只是想説,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王陸當然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但他同樣知道,王舞想説的其實並不是這個意思。
“那個時候我曾經問你,為什麼要選我,你説了很多,那些好話就不説了,但我記得很清楚,你曾經説,我最大的問題是缺乏責任感,因為我對周圍的一切都不感興趣,不聞不問。可我當時以雜靈根的資質,想要跟上師兄師姐們的進度就已經要拼盡全力,又哪裏有時間去思考其他的事呢?後來你將自己的傳承交給我,讓我如醍醐灌頂,悟性大增,靈根品級也提了一個級,這才能真正放開視野,就像現在一樣。”
王舞説着,腳下一點,身形如箭一般直衝雲霄,將羣山都甩在身下,不知過了多久,以王陸金丹真人的視力都已看不清她的所在。
在九州大陸,高空上有刮骨的罡風,越到高處風力越強,宛如一道不可摧毀的壁障,據説至高處的罡風之猛烈就連真仙都抵禦不住。王舞當然遠遠不及真仙,但她能領略到的風景,也一定遠遠勝過絕大多數的人。
“師兄,你猜猜看,我現在看到了什麼?”
王陸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答話。
他此時的眼界當然比不得九州第一金丹,但是一百五十年前那場險些令靈劍派覆亡的危機,他卻是最大的親歷者。墮仙的危機,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只是,越是心裏清楚,也就越是沉重。
“一百五十年前,是師兄你支撐起了局面,雖然當時你只是個小小的金丹真人,卻以一己之力主導,暫時化解了一場可能蔓延九州全境的大危機。這一百五十年來我見遍了九州英豪,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你,而我接過的是你的遺產,繼承的是你的傳承,同樣也有你的責任。我不知道以我的能力,在未來的那場大浪潮中能做到什麼地步,但師兄啊,請相信我,這一百五十年來,師妹我真的沒有偷懶哦……”
王陸想了想她平日裏在無相峯上那一幕幕,覺得着實有些難以接受從未偷懶這樣的結論,但考慮到她畢竟是個女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話……姑且算數吧。
而且換個角度來看,她真的做到極好了。天劍堂幾位長老之中,她的境界雖然最低,實戰能力卻穩居前列,放到真個九州大陸也可以説是數得上的高手了。而這是什麼概念呢?和她同級的至少是化神巔峯乃至合體期真君,而能走到化神乃至合體境界的,基本都是當世奇才,悟性、資質都是絕佳。而那些傢伙的修行時間幾乎沒有少於五百年的。
王舞才修行了多久?連人家一半都沒有!
當然,風吟等人也不簡單,他們當初各自繼承了黃金一代的遺產,不到兩百年的修行便成九州大陸頂尖的高手,堪稱震古爍今的成就。當初靈劍派於危難之時能撐住五絕的招牌不倒,是靠了荒蠻之地壓滅墮仙的絕世奇功,而如今的靈劍派,單是憑天劍堂的牌子便有了極高的威信。
大家都沒有浪費時間,只是如此想着,再看看如今才堪堪摸到金丹巔峯的境界,而且根基虛浮不堪的自己,王陸也只有苦笑了。
“一百多年,的確是很漫長的一段時間啊。”
“所以,師兄你打算怎麼做呢?”王舞説着,身形一閃,又回到了王陸身邊,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期待着他的答案。
王陸沉默了一會兒,嘆息道:“從今以後,就別叫我師兄了。當你師兄,到一百五十年前就截止了。而二十多年前,我是向你行過拜師禮的。”
“嗯。”王舞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
印象中的大師兄,雖然嘴巴有點毒辣,性格上偶爾有跳脱之處……經歷一次轉生之後更是和以往有了相當大的變化。但是有一點始終沒有變:知進退。
當然,用知進退來形容,未免有些難聽了,但大師兄在對待自己人的時候的確都是非常地道的。
沒錯,他當年是黃金一代的大師兄,是所有幸存者的救命恩人,更是那場絕世功勳的首功之人,但是,時間已經過去一百多年了啊。
若是翻出大師兄轉世的身份出來,讓風吟等人如何自處?屆時根本就是無解的難題!
掌門之位拱手相讓?
且不説這靈劍派從當日垂亡之際走到今天,藴含了天劍堂十人多少心血,也不説萬仙盟五絕門派的掌門,讓給一個金丹修士會引發多大的轟動,讓門派承受多大的壓力。單以王陸自己的角度來看,他也不覺得接過掌門的權柄是什麼好事。他如今還處於修為上升最快的時期,最好是除了修行和歷練之外心無旁騖。
那麼,若是不提掌門的位置,單把王陸提拔成天劍堂長老,享有絕高的地位呢?那依然不可行,屆時天劍堂會議召開,王陸一句話,在前世威望之下,有誰敢明着反對?那權柄比起掌門也絲毫不遜色了。
而若是對王陸不聞不問,依然讓他當他的首席弟子……門派相見的時候,王陸對他們行弟子禮,除了王舞這三觀異於常人的,有誰敢接?有誰真敢把他當成弟子來看?
前世大師兄的威望其實是個極其累贅的東西,有不如無,所以王陸根本就不打算説穿。
王舞説道:“不過,其實也瞞不了多久吧,大家早晚會發現的。這一次從魔界回來,你身上的氣質……和過去越來越像了。”
“沒關係,只要我不説,他們是沒辦法確認,也不會來主動確認的。而且……問題的根源説到底還是我的實力威望不夠,配不上大師兄的名頭。但我和你們的差距其實也就是一百多年,以我此世的積累,一旦爆發氣啦,要追上你們是分分鐘的事。”
王陸話剛説完,就不自覺地聳了聳肩。因為這種話讓王舞聽到,幾乎一定會反唇相譏:修行二十多年才金丹期的空靈根修士有什麼臉面提爆發?過去這些年,類似的話題在無相峯上和她不知道吵罵了多少次了。
但這一次,王舞卻是輕輕點了點頭:“嗯,我期待着。”
王舞揹着身,讓人看不清她的容顏,但王陸卻總覺得她所謂的期待,似乎不僅僅是指自己修為猛進,而是指他能夠重新成為那個無所不能的大師兄,然後……想到那裏,王陸不由覺得頭腦發懵。
之後,良久無話。
兩個人心中都有太多的問題需要思考,例如對王陸而言,他就隱隱覺得,當初歐陽商在無盡虛空之中的兩次穿越,絕不僅僅是為了求生那麼簡單。至少第二次穿越,回到九州大陸之後,這一身空靈根的資質就絕非巧合。只可惜屬於歐陽商的記憶並沒有完全繼承下來——似乎是穿越過程中不可避免的損耗——所以許多事只能靠猜測。目前依照王陸的看法,很可能和氣運一事有關。
還記得當初那風月先生似乎説過,九州大陸的氣運對他來説就是個笑話,當日黃金一代明明各自身懷深厚氣運,按理説各個都是跳懸崖撿秘籍的高人,結果卻在那一場危機之中險些死傷殆盡,反倒是如王舞這種氣運不佳的活到了最後。
這裏面的緣由顯然也頗不簡單,只可惜現在還捉摸不透,但也不要緊,以他金丹期的修為,琢磨透了也沒用。真要和墮仙作對手,按照現在這條修行路線繼續下去,不到化神期根本沒得談。
不知過了多久,王陸打破沉默。
“該感慨的也感慨的差不多了,接下來,讓咱們先把這個仙夢之境打穿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