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老爸辦公室給省農科院打的電話,得到的答覆很讓人振奮們可以提供意大利蜂和中華蜜蜂兩種種蜂。相關蜂箱、養殖技術都一併提供。
我比較喜歡中華蜜蜂這個名稱,當下便訂購了兩箱。
原本想多訂購幾箱,但農科院的接待人員聽我大致説了情況,是沒有經驗的新手養殖,便熱情的給予建議説最好先訂購兩箱,等有了養殖經驗,再增加箱數。而且蜜蜂養殖一段時間後,會自然分羣。
老爸聽我打完電話,這才問道:“給誰買的?”
“梁國成,就是梁經緯他爸。”
其實不用加這個解釋,自家兒子都跑去人家家裏玩了兩天,焉能還不記得梁國成是何許人也?
“梁家太窮了,整個楓樹大隊都太窮了。得想辦法讓他們脱貧致富。”
經過昨晚長談,老爸對我的認識更深入了一層,已經完全將我當成了可以平等對話的對象。聞言説道:“這個思路是對的。我看可以請省農科院的專家再下來做個調研,看看我們向陽縣到底有哪些地區適合蜜蜂養殖。搞一個方案出來,全縣鋪開。”
我大為欣喜,讚道:“老爸,好氣魄,越來越像縣革委的一把手了。”
老爸笑罵道:“什麼叫越來越像?我本來就是。”
“對對對,是我説錯話,該打。”
説着,輕輕在臉頰上碰了一下。
見我們父子倆開心地調笑,正在低頭整理文件資料的江友信也微微笑了。打從他幫大姐輔導功課以來,老爸越來越器重他,欣賞的神色幾乎都要寫在臉上了。不過貌似他和大姐之間,尚沒有什麼看得見的進展。這也難怪,大姐這時候還是高中生嘛,江友信可得小心翼翼。若惹惱了柳主任,卻不是玩的。
得,找機會咱再撮合撮合他們。
“既如此,那就不必麻煩梁經緯去省城跑一趟了。我自己去趟省城吧。正好順路送周伯伯回黨校。”
“這個主意不錯。”老爸笑道:“我安排農業局的同志帶你一道去省城。開縣裏的吉普車去。”
“好咧。”
聽説不用去擠那一步三搖,兩百多公里走七八個小時的大班車,我高興得一蹦老高。不要説七十年代,便是整個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期,老百姓出門難,坐車難都是一個全國性存在的大問題。而對於部分草根階層來説,歷史的車輪進入二十一世紀後,這個問題也依舊未曾得到很好的解決。
江友信笑着提醒一句:“主任,周老師搬家,該有些行李吧?一個吉普車怕是不夠。”
我立即想起周先生那一屋子的書籍,那可是極其寶貴的財富,先生看得比命還重的。
個,我叫縣革委辦公室派一台卡車。周先生是恢復了級別的副廳級幹部,可以享受這個待遇。也不能讓省裏的人説我們向陽縣太沒有情義。”
堂堂縣革委主任調動兩台車子,原本無須向嚴玉成彙報。不過老爸習慣成自然,還是和嚴玉成打了個招呼。嚴玉成當然是點頭贊同。
到周先生搬家的次日,縣劇團和麻塘灣大隊情形蔚為壯觀。倒不是説周先生有多少家當,也不是送行的人特別多,關鍵在於搬東西的人羣裏,居然有縣委書記和縣革委會主任的身影。縣劇團的團長一聽這個事,頓時傻了眼,等他匆匆忙忙踢破腳趾頭般趕到周先生臨時居住的小單間外頭,已然人去樓空,只能遠遠看着轟鳴的大卡車,吃一臉的灰塵。
縣農業局此番赴省農科院公幹的同志是局長陳立有和一名姓嚴的股長。陳局長極有眼色,見嚴書記和柳主任親自幫忙搬家,立馬便猜到周先生身份非同尋常,半路上叫司機拐了個彎,回到農業局叫上一男一女兩名年輕職工坐上大卡車的駕駛樓,一併向大寧市進發。這兩名年輕職工,卻是陳局長叫到省委黨校給周先生布置新居的。先生和師母年歲都大了,大堆書籍和家居用品搬上搬下的,挺不方便。陳局長和嚴股長,貌似也不像是幹慣體力勞動的主。而吉普車司機和卡車司機,是屬於縣革委辦公室主任管的,他陳局長指揮起來自然不如指揮自己農業局的下屬那麼便當。
事實證明,陳局長這個臨時安排十分富有遠見。車到省城,周先生到省委組織部報過到,再趕到省委黨校宿舍樓,已然是下班時分。好不容易找到總務處管後勤的一位幹部,這才拿到新居的鑰匙。想要黨校派人幫忙搬家,卻是有些一廂情願了。
周先生家當少得可憐,就是書多。所幸書籍搬運起來相當方便。農業局四名幹部加上兩位司機再加上本衙內,不到一個小時就將家安置好了。周先生很是感激,招呼大夥在省委黨校的小餐廳吃了晚飯。餐廳的大師傅倒還是八年前的那位,一眼就將周先生認了出來,晃動着胖大的身軀,大呼小叫地和周先生見了禮。故人相見,自有一番寒暄感慨。
陳局長辦事精細,次日尚不忙着去省農科院,一大早自省委黨校招待所起來,也不打發卡車司機回去,帶着兩個車,拉上週師母在省城亂逛,將一應需用的傢俱用品都購買其全,安置妥當,又忙碌了一天,才算諸事順就。
到得第三日,這才辭別周先生夫婦,去省農科院公幹。
想着日後再也不能經常與先生相見,離別之時,我着實傷感。師母摸着我的頭,流了半天眼淚,甚是不捨。他倆沒有子女,這兩三年裏,將我當親生兒子般看待,感情深着呢。
“小俊,你天資聰穎,前程遠大。日後行事要小心謹慎,不可恃才傲物,致招禍端。”
周先生望着我,緩緩説出了臨別贈言。
我紅着眼睛點點頭,退後一步,跪下來,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頭。
“小俊,有空就來家裏玩呀……”
吉普車已經開動了,師母還追着車子喊。
那一刻,我竭盡全身力氣,才算是勉強將眼淚忍了下來。
省農科院的人非常熱情。去年年底他們幫助向陽縣搞大棚養殖和防空洞蘑菇培育成功,成為農科院的一大成績,得到省革委主管農業生產的領導表揚,大家很是興奮了一陣子。如今向陽縣的同志再度上門請求幫忙,自然不能推拒。省農科院的馮副院長甚至親自接見了陳局長一行,對向陽縣重視農業科技的態度大加讚賞。當即指定兩名蜜蜂養殖方面的專家帶着四箱中蜂和一大堆養殖技術的資料與我們同車返回向陽縣。其中兩箱是我為梁國成買的,另兩箱專家用作講課示範之用。
陳局長知道我是柳主任的兒子,私下跟我説那兩箱蜜蜂也算在農業局此次出差的費用上一起報銷。我笑着婉拒了。這樣的小人情,不欠也罷。區區小錢,現今還真不放在本衙內眼底。
向陽縣方面,老爸對此事給予了充分的重視,親自接待兩位專家,安排兩位專家在向陽縣調研考察期間由陳局長全程陪同。並且告訴陳局長,有事可以直接跟江友信聯絡。
聽説要全程陪同,陳局長心裏就有些畏難。農業養殖的調研考察不必其他,大多數時間要在山間野外穿行,荊棘密佈,蚊蟲叮咬,實在不是個美差。想陳局長在縣城辦公室舒適慣了的官爺,卻如何耐得這般苦楚?後來聽説可以直接與柳主任的秘書聯繫彙報工作,陳立有又轉憂為喜。這可是接近領導的大好機會。在縣屬局委辦當中,農業局無權無勢,乃是清水衙門。陳局長在這個破局裏呆了多年,實在有些膩了。如能借此機會搭上江秘書這條線,得空在柳主任面前美言幾句,情況就大不相同了。不説提拔重用,只要能平調去其他實權單位,那也是天大的美事。説不得,只有咬緊牙關捱過這段調研時間了。但願兩位專家不要在向陽縣的山水之間流連忘返才好。
至於如何討好江秘書,進而得到柳主任親睞,似陳局長這般官場老油子,自有獨得之密,不足為外人道也。
眼見得陳局長興沖沖陪同兩位專家而去,臨別時還不忘笑着和我打招呼,我也微笑致意。對他心中所想之事,我多少察知一些,也不點破。這位陳局長辦事精細,深諳官場之道,如能實心辦事,倒不妨交個朋友,拉進老爸的班底之中去。
當晚陳局長一直在江友信的單人宿舍外等到九點多鐘,才看到江友信高瘦的身形慢悠悠晃過來。
“江科長。”
陳立有自黑乎乎的門洞裏突然鑽出來,倒嚇了江友信一跳。
向陽縣官場慣例,一般不稱呼領導的秘書為秘書,概因為秘書雖是領導貼身之人,隱形權力不小,秘書這個稱呼卻有些上不得枱盤,總覺得是伺候別人的人。再説了,當官不帶長,放屁都不響。稱呼一聲科長,似乎便是人上之人了。
江友信的行政級別已經提為副科,這句“江科長”倒也當得起。
陳局長,這麼晚了還沒休息。”
江友信笑着招呼。
“江科長不是也沒休息嗎?”陳立有有些諂媚地笑着:“這麼晚了,江科長這是剛下班呢?”
“是啊,柳主任交代要寫個材料。”
江友信其實是剛輔導完大姐的功課,從我家裏出來。不過這個事情,他是不會隨意對別人提起的。
“在領導身邊工作,就是辛苦啊……”
陳立有張口就來,輕輕拍了一記。
江友信笑着擺擺手,止住陳立有:“陳局長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啊啊,也沒啥大事。就是想問問江秘書這兩天方不方便,有空一起吃個飯?”
江友信笑道:“這個可不好説。”
這倒也是實話,做秘書的人,時間都不由自己安排的。
陳立有連連點頭,表示理解。
科長現在有空嗎?去你宿舍坐一會,順便請教點事情。”
江友信瞥了一眼陳立有手裏提着的鼓鼓囊囊的帆布袋子,打着哈哈道:“哎呀,陳局長,真是不巧啊。那個材料我還沒寫完,打算回宿舍繼續寫呢。柳主任催得急,明天就要。實在是對不住啊。”
在這個事情方面,不但老爸一再告誡過他,不能收別人的東西。便是我,也跟他説過幾次,如果缺錢的話,儘可以找我要。如今我跟江友信的關係,堪稱密切,相比親兄弟也不遑多讓。在我心裏,一直是拿他當“姐夫”看的啊。自然,他也不會當真向我伸手。
陳立有眼見江友信婉拒,也不着急。這種事情,急不來的。
“江科長真是大忙人啊,呵呵……那我就不上去打擾了,就在這裏請教幾句,你看行不?幾分鐘就好。”
陳立有好歹也是一局之長,向陽縣有頭有臉的人物,江友信不能太駁他的面子。
“陳局長客氣了,我年輕,剛到縣革委上班沒多久,還要請你多加指點。你有什麼事只管説,但凡我幫得上忙,沒二話。”
雖是客氣話,聽得陳立有心裏舒服。他四十出頭的人了,正科級局長,向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秘書軟語相求,若人家還拿腔作勢,不免有些憋屈。
“指點不敢當,江科長可是獲得徵文大賽第一名的人,比我們這些大老粗可強得太多了……是這樣的江科長,這次柳主任讓我們局裏去省農科院請回這些養殖蜜蜂的專家,是大好事啊。就是不知道……柳主任有沒有更具體的指示呢?”
主任確實是有一個想法,想要在全縣推廣蜜蜂養殖業。但具體的細節如何操作,要等專家調研的結果。當然,如果你們農業局能拿出一個具體的方案供柳主任參考,那就更好了。”
江友信倒沒有多少猶豫。這個話,原本就是要交代陳局長的。只不過白天的時候,陳局長忙於接待省農科院的專家,還沒來得及説呢。
陳立有大喜,瞭解到了領導的意圖,工作起來就有了明確的目標,這可比什麼都要緊。不然的話,光知道埋頭苦幹,等幹完了一瞧,人家領導根本不是這意思,白費功夫倒在其次,還要在領導面前留下辦事不力的壞印象。
“謝謝謝謝,江科長,真是太感謝了……往後,咱們農業局的工作還望江科長多多指點啊…是一點土產,江科長不要見外……”
“陳局長,很晚了,我還要趕那個材料。如果陳局長沒其他事情,那我先上去了。”
江友信根本不接這個茬,連言語都不搭到這上頭去。
陳立有也不堅持。雖説時間比較晚,宿舍外沒人,畢竟是在縣委大院裏,萬一被人看到,影響可不好。
江友信想了想,又交代了陳立有一句。
“陳局長,你們搞這個方案的時候,最好是找一下柳主任的兒子,他一般在老街的利民維修部玩呢。”
好好……”
眼見江友信已經上樓去了,陳立有還呆在那裏發愣。找柳主任的兒子?就是這兩天一道去省城的那個小孩子麼?找他有什麼用?一個小屁孩而已。又或者,江秘書所指另有其人?可是,也沒聽説柳主任有兩個兒子啊!
這事有點費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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