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俊有些詫異。
曹曉國算得是最“正規”的幹部。這個所謂正規,指的是曹曉國的履歷。曹曉國的履歷非常完整,公社幹部起步,縣,地區直屬機關,市,省直機關,市長,市委書記直至副省長,一個環節都沒有落下。黨政部門都呆過,縣委書記市委書記也都幹過。這種履歷的幹部,可謂是真正的久經風浪。那神經,就算沒有百鍊成鋼,起碼也和鐵絲相彷彿了。
極少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在臉上表露出來。
現在看他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看來確實氣得夠嗆。
“省長,這農業工作,叫他汪國釗來管好了,我是管不好!”
曹曉國連慣常的禮節都忘記了,柯啓帆還沒有轉身離開,辦公室的門還是打開着的,曹曉國就已經忍不住嚷嚷起來。呼哧呼哧地喘粗氣。
柯啓帆有點駭然,忙即快速退了出去,在外邊帶上了門。
自從追隨柳俊之後,柯啓帆見慣了高級幹部,幾乎每一個,均是氣度儼然,寵辱不驚。今天曹曉國算是破例了,也不知道他和汪國釗之間,發生了何種衝突。
柳俊本來臉帶微笑,打算給曹曉國做做思想工作,聽了這個話,頓時嚴肅起來,雙眉微蹙,略感不悦地説道:“曉國!”
曹曉國便閉上嘴,依舊是氣呼呼的樣子。
“坐吧!”
柳俊從辦公桌後走出來,徑直在待客區的長沙發上坐了,招呼曹曉國落座。
不管怎麼樣,曹曉國氣得厲害,總得給他一點安慰。“陣營”不“陣營”的,先不去管他,作為省長,有義務做好副手的思想工作。
曹曉國鼓着嘴,在一側的沙發上落座。
柳俊將手邊的香煙推了過去,曹曉國也不打話,點上了一支,悶着頭連抽了幾口,一支煙就去了大半截。許是抽得太急了,這個老煙槍也被嗆得連聲咳嗽起來。
柳俊不由笑了,説道:“同志之間,有分歧很正常嘛,至於的嗎?”
自從曹曉國決定向柳俊靠攏之後,他和汪國釗之間,就經常會鬧一些矛盾,其實曹曉國以前與汪國釗的關係,還算是過得去的。
今天估計又起了爭執。
曹曉國抽了幾口煙,情緒略略平復了一點,悶聲説道:“不是,省長,這個大力扶持農業合作社,是省裏定下來的方針,開會的時候,他汪國釗可是舉了手的,還發了言,嘴裏説得多好聽。如今動真格了,就使絆子,卡着資金不給,這樣搞不對頭吧?這些資金,還是省長親自向部裏要下來的呢。他又沒花一分力氣,憑什麼卡住不給?”
合着是為了這事。
也難怪曹曉國生氣。
當初曹曉國十分賣力的去部裏爭取扶持基金,固然是為了全省的農業合作社着想,其中也有那麼一點點私心,説白了,就是想給自己建個小金庫,多一點自主權。
普通副省長和常務副省長最大的區別,不是入不入常委,而是財權。根據省政府的分工,常務副省長有一定的財政撥款的權力。
當然,曹曉國要建的小金庫,和通常意義上的小金庫不同。那些單位的小金庫,其實就是**的源頭,一些不合規矩的開支,均在小金庫裏報銷,有時還違規發放獎金之類的。到了曹曉國的層級,他不至於要搞這樣的小花招。根據柳俊對曹曉國的瞭解,雖然也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不是那麼清廉如水,但比較而言,也還算是不錯的幹部。這是柳俊願意接納他的主要原因之一。
曹曉國想建小金庫,還是想要個自主權。
掌權掌慣了的官員,都有這麼個癖好。
誰知資金要下來之後,汪國釗隨即在省長辦公會議上提出來,全省財政要統一調撥,任何單位都不允許私設小金庫。明面上,汪國釗自然不會是針對曹曉國。汪國釗的理由是,很多省直單位都有設小金庫的“習慣”,這個毛病不好,容易引發**,應該堅決取締。省政府更要起模範帶頭作用。
汪國釗這個理由很是充分,令人無可指摘。
而且就經濟這個方面來説,汪國釗是比較過硬的,甚少被人詬病。
儘管曹曉國滿心不情願,也只好舉手附議,一致通過。
別看汪國釗嘴裏説得冠冕堂皇,曹曉國心裏明鏡似的,汪國釗就是衝着他來的。取締小金庫,遲不提早不提,偏偏趕在他向部裏要到資金了,就提出這麼個議案。
誰也不是傻子!
這口氣一直憋着呢。
柳俊微笑不語。
曹曉國又是幾口把煙抽掉,伸手在煙灰缸裏摁滅了煙蒂,説道:“省長,這樣搞真的不行。現在全省大部分地市都取消農業税了,農業合作社的建設,就更應該得到加強。這也是您一直都在關注的問題。廣大農村要富裕起來,關鍵還是要加強自身造血功能。農業合作社經過幾年的運作,效果越來越明顯。這個時候,卡住扶持資金,説得嚴重點,就是在開倒車。是一種故意破壞的行為。”
曹曉國開始上綱上線了。
大家都知道,柳俊和汪國釗不對路。雖然沒有發生什麼公開的爭執,但雙方一直在暗暗較勁。曹曉國就想趁機給汪國釗多上點眼藥。
柳俊淡然説道:“卡住扶持資金,總也得有個理由嘛?”
“嘿嘿,理由當然是有的了。汪國釗説,根據下面的同志反映,部分農業合作社在資金使用方面不規範,缺少必要的監督,發生了一些貪污挪用的情況。他説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必須進行全面的清查。沒有清查完畢之前,扶持基金不能發下去。”
柳俊剛剛舒展的眉頭,立即又皺了起來:“那這種貪污挪用的情況,到底發生了沒有呢?”
曹曉國不大在意的説道:“省長,確實是有這方面的反映。全省那麼多農業合作社,都是村民自發組織的,財務方面的監督,就不是那麼的嚴格。這個東西,他不是一級正規的組織,咱們的那些監督手段,對他們不適用啊。”
柳俊不悦地説道:“曉國,你大意了。農業合作社,固然是村民自發組織,但它是由我們政府倡導的。它就帶有組織的痕跡。村民委員會也是村民自治組織嘛。但是我們就要搞村級財務公開。為什麼要這樣做,原因你應該很明白。實話説,現階段,在現有體制之下,完全意義上的村民自治組織,是不存在的。無論是村委會還是農業合作社,它都帶有執政的痕跡。曉國,這樣的問題不能小看。正是因為農業合作社很多,很普遍,在普通農民眼裏,這個合作社,就是上級機構,代表着黨和政府。如果這樣的問題,在農業合作社變成了普遍存在,那麼可以説,農業合作社的嘗試,就是失敗的。這個農業合作社,遲早會變成藏污納垢的所在,變成矛盾的焦點。不可不慎重啊!”
曹曉國吃了一驚,臉色也凝重起來,遲疑地説道:“省長,沒有那麼嚴重吧?反映這個問題的合作社也不是很多,大部分合作社還是很規範的……”
柳俊擺了擺手,打斷曹曉國的言語,説道:“哪怕只是出現了這種苗頭,都是值得重視的。曉國,農業合作社在全省推廣是否順利,是否能起到正面的良好的作用,是我們全省農業是否能夠獲得大發展的關鍵因素之一。這個事情,既然已經鋪開了,就沒有往回收的道理。不然,會引起更大的混亂。”
曹曉國點點頭。
“開弓沒有回頭箭。所以,發生在農業合作社的問題,哪怕再小,也值得加倍的重視。這樣,你馬上組織一個會議,農口的負責同志都要參加,就專門針對這個農業合作社監督管理的問題,探討一下。尋找一個合適的解決辦法。動作要快。馬上就進入農副產品銷售旺季,要儘可能趕在旺季之前,想出辦法來。”
柳俊沉聲吩咐道。
曹曉國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身子,答了一聲“是”。
他原本是來“告狀”的,和柳俊説了一會話,思路不知不覺就轉變了,跟着柳俊的思維走。
“那,省長,那扶持資金怎麼辦?有問題是要查,但更多的應該是鼓勵和扶持。很多合作社,剛剛開展起來,還很弱小,急需我們的扶持啊。我看,是不是同步進行?不能因噎廢食嘛。”
想了想,曹曉國又小心地説道。
農業工作是他分管的,扶持基金要不要發下去,照理是由他説了算才對。汪國釗橫着插一槓子進來,總是叫曹曉國難以心服。曹曉國深知,如果這一回讓了,就會有下一回。汪國釗總是會在關鍵的時候來掐他的脖子。
這個才是真的難受。
柳俊點起一支煙,慢慢抽着,並不答話。
曹曉國就知道,自己該告辭了。
“省長,那我先回去了,我馬上就召集農口的負責人開會,搞一個方案出來,再向您彙報。”
“好,辛苦你了,要儘快。”
柳俊站起身來,與曹曉國握手道別。
“是,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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