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義軍進山去了。紫川秀所統帥的隊伍,曾經不止一次遇見過山地的民眾們,他們穿着麻布衣裳,或者披着狼皮,狐皮或者熊皮的衣着。起義軍曾不止一次在狹窄的山路上被這些人攔住,被他們盤問:“你們是些什麼人?你們是不是魔族派來的?”
“不是!我們是殺魔族的!”隊伍裏的軍官總是這樣回答説。
“願奧迪大神庇佑着你們!”
山民們立即欣然歡迎他們,要糧食給糧食,要嚮導給嚮導。
有了他們的帶領,哪怕是雪封大山,哪怕懸崖峭壁,哪怕是號稱連“鳥都飛不過”
的禁區,起義軍照舊進出無阻。一見到這些長期在森林中居住的人們,隊伍裏的人類不免好奇地打量着他們,他們的臉因為很少接觸太陽,白得跟帝都的貴族一般,表面上看去,衣裳襤褸,然而你若是用心看的話,會發現裹住他們的衣裳都是極其名貴的獸皮。
那些半獸人,個個都個子高大,活像某種食肉的猛獸,膽大無比。以一個沙場老手的眼光,紫川秀極其欣賞這樣的兵員,他一路上極力招募他們加入,勸説他們直接下山揍魔族去。但可惜,成果並不是很大,山地人秉着他們多疑的性格,對一切外來的人和事抱有天然的戒心,他們並不十分信任外鄉人的軍隊。即使在同為佐伊族人的布蘭、維拉等軍官的極力勸説之下,也只有一百多名血氣方剛的山地小夥子加入了起義軍的行列。
在他們的帶領下,起義軍忽而攀山入雲,甚至雲霧環繞於他們腳下,在那裏,他們極目遠眺,所見的只是無邊無際的雪野,廣表闊遠,彷彿那就是藍天的盡頭,而在某些密林遮天的山路上,即使是白天,也一片漆黑漆黑的,不見天日,只有雪光。
這些地段,從來恐怕都只有野獸出沒。而在山間的那些小屋,居住着各式各樣的山民。雖然在外界看來,他們是些粗莽野蠻的化外之民,但他們卻非常熱情地款待了過路的遠東子弟兵。
隊伍在山地裏跋涉,白天行軍的休息時候,紫川秀總愛跟各個中隊的士兵走在一起,跟士兵們一起閒聊、玩笑,一邊留意聽取士兵們意見,把隊伍裏的每一個細節牢記在心。
在維拉的團隊裏,就因為閒聊時士兵們的檢舉,他把兩個貪污的司務長給降職了,讓士兵們另外選舉了值得信任的司務長。在布蘭的團隊裏,他又撤換喜歡對士兵們濫施暴力的四個大隊長——雖然他自己倒是常常喜歡對軍官們拳打腳踢的。他設立了申訴和控告的制度,讓士兵們可以向他揭發那些粗暴的、不稱職的下級軍官們。對於軍隊中發生的各種糾紛、摩擦事件,他總能及時地公正調解,讓糾紛雙方和旁觀的眾人都無話可説。
士兵們都感慨地説:“有事情請找光明殿下!”
不到兩個星期,他對這支軍隊已經熟悉到了這個程度,不但對軍隊中半獸人士兵的生活習慣、工作能力和特長了如指掌,可以一見面就隨口叫出隊伍中士兵的名字,甚至可以説出出他父母或者妻兒的小名。
對於這份超人的記憶力,隊伍裏的軍官們無不駭然。這一點,即使是在軍中多年的老軍官也未必能做到呢!士兵們從沒見過這樣的長官,能這樣平等地這樣對待他們,而且治軍公正,辦事公道,他們都從心底裏歡迎他,愛戴他呢。
説來也奇怪,儘管紫川秀和藹可親,並無任何架子,但卻沒有一個士兵敢在他面前放肆胡為的。隊伍裏那些最頑皮搗蛋的兵痞子,他們曾出生入死多次,生死早看得淡了,一般軍官,他們壓根就不放在眼裏,可是他們一到了紫川秀面前,只需紫川秀用那雙黑不見底的眸子一掃,不用説話,他立刻就吃不消那分量了,結結巴巴的,連話都説不出來了,乖得像小綿羊見了獅子一般。
這個時候,白川總要圍住紫川秀左看右看,硬是看不出這小白痴有什麼過人之處,能讓士兵們這麼的敬畏。
士兵們跟她説:“光明王殿下不是一般人哪!他身上有股虎氣,不用説話都能讓人害怕!”
就連那些近身的高級軍官們也常常感到:“光明王殿下彷彿是深不見底的潭水。他平易近人,誰都可接觸他,卻誰都不能接近他。他和藹可親,哪怕跟最低級的食堂伙伕他都能坐下攀談半天,聊天氣、聊莊稼,赤着膀子跟大家一起用火爐烤紅薯,親熱得跟自家人似的,卻沒人敢對他有半點的輕視。”在他身上,有一股凜然的氣質,士兵們愛他有多少,對他敬也就有多少了。
維拉説:“長老給我們選了一個再好不過的領導人。”
布蘭也心服口服地承認:“天降我族以偉才,這正是那種天生的統帥人物!我們佐伊族中興有望了!”
行軍路上,每到晚上,紫川秀總是召集軍官們開展各式各樣的會議。由於目前的緊迫形勢,第一團和第七團的軍官們都認為,兩支部隊的合併勢在必行。合併後的新軍被命名為:“遠東自由軍團”。
眾位軍官都一致推舉紫川秀擔任軍團長官,但他很謙虛,不肯擔任軍隊的任何實職,卻主管着軍事作戰的指揮、後勤、財務、人事任免等重要實務——他不想太拋頭露面引起魔族的注意。所以軍團長職務就留給了布森擔任,他主管清潔衞生工作。
軍團下設兩個團隊,分別為遠東自由軍的第一團和第二團。第一團團長為維拉,第二團的團長為布蘭。而隊伍裏的基層軍官,都是由士兵們推選的。紫川秀所下的第一個命令是所有半獸人士兵都必須儘快學會騎馬。
在藍河的那一役中,半獸人軍隊繳獲了大量的戰馬。深知騎兵的強機動性在游擊戰爭中的重要性,紫川秀用這批戰馬裝備第一團,成立了遠東本士的第一支騎兵部隊。這支部隊的訓練場地就在那崎嶇山地的小路上,高大魁梧的半獸人士兵看着面前分配到手的戰馬,一個個興奮得要命,沒聽白川教官的指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爬了上去。結果不到三分鐘,他們一個個坐在地上“哎喲哎喲”地捂着屁股直叫喚了,引起旁邊圍觀的步兵們一陣鬨堂大笑,寂寥的山路上充滿了歡聲笑語。
歷來半獸人士兵並不擅長騎兵,他們的傳統兵種是步兵,而軍人往往又是最懷舊的一羣,就像世界上任何事情一樣,凡是有改革,總會有人出來攔阻的。這次改變引起了隊伍裏一些頑固分子們的怨言:“這有背於我們佐伊族光榮的傳統戰法。”
紫川秀聽到以後,什麼也沒説,第二天他就吩咐已經學會騎馬的士兵騎上戰馬全速前進,讓那些不肯學的頑固分子們在後面步行追趕。不到十幾分鍾,那羣“甩開蹄子大步前進”的步兵已經從騎兵身後的視野中消失了。
騎兵隊伍一口氣奔跑了五個鐘頭,黃昏時分,紫川秀吩咐騎兵們停止前進,在樹陰下歇馬紮營,悠哉遊哉地休息等候——這一等等到了月上柳梢頭。直到第二天的黎明,那羣傢伙才抗着沉重的行李和武器趕到,腳步蹣跚,氣喘吁吁,汗濕重甲,面無人色。
紫川秀很和藹地對他們説:“你們來得太巧了,我們正要出發呢,走吧!”從那天起,再也沒有人敢提什麼“我們佐伊族光榮的傳統戰法了”。
紫川秀所做的第二件事情,是擴大了自己的軍官培訓班的參加人數,招募了大批有志於此的佐伊族官兵參加。在交談和日常的作戰中,紫川秀髮現,雖然説組成了軍隊,但是半獸人的戰術意識和水準仍舊停留在原始的氏族社會里。他們作戰時向來沒有什麼陣型和隊列,更不要説什麼戰術和韜略。進攻時,他們就只會一羣人“轟”地撲上去,披煙帶火地和敵人砍殺,如果砍殺不下,就被敵人砍殺。
紫川秀不得不改變半獸人們的觀念,教育他們,並不是一看到敵人就得馬上殺上去作戰的,在情形對己方不利時,暫時迴避敵人的強大軍隊也並不是可恥的事情。他教授給半獸人軍官和士兵們各種先進的陣型和戰術,該如何列陣才能做到相互照應配合有序,如何隱藏部隊,如何用疑兵去引誘敵人分散兵力,而自身又能集結最大的兵力投入會戰,進攻時候如何集結兵力進攻敵人的一處,在部分地段實現自身的兵力優勢,如何先把敵人的側翼擊潰,在防守時候又該如何的挖掘壕溝佈置陷阱,如何將騎兵、刺槍兵、弓箭兵、盾牌手、近身戰刀手等各兵種最有效地配置,教授他們如何去有效地打擊敵人側翼,在作戰時候準備一支生力預備部隊的重要性,而且投入預備隊的最恰當的時機是什麼時候紫川秀高度重視預備隊的作用,他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在一場百萬人規模的大會戰中,在最恰當的時候將最後一箇中隊投入作戰的,就能決定戰爭的勝負。”
半獸人軍官們一個個聽得眼睛發亮。他們接觸到了當今最先進的戰術思想,打開了一個以前完全想像不到的世界:“原來仗還可以這樣打!”他們的眼界頓時開闊起來,開始對紫川秀崇拜得五體投地,就連以前那些對人類抱有偏見的軍官們也發現了紫川秀的可貴之處,開始對紫川秀言聽計從。自願報名參加紫川秀學習培訓班的軍官也越來越多,最後場地容納不下了,很多人就站在窗口那裏旁聽着,一站就是幾個小時。
矇昧了上千年的人們,一旦接受到知識的海洋,就像渴得快死的人嘴唇上沾了一點水滴,馬上如飢似渴地吮吸起來。
那焦慮的眼神對知識的渴望是無窮無盡的。無論紫川秀説什麼,他們都聚精會神地用手中的小本子一字一句地記錄下來,當講課結束後,大家又把各自記得的彙總起來,把遺漏的補全,交頭接耳地討論,直到深夜,他們依舊談論不休。
白川對此心有顧慮:一個如此強悍、勇敢,又人數眾多的民族,如果讓他們與先進的軍事思想結合起來,他們會很快變得地強大,對人類的安全會不會造成威脅呢?私下,她向紫川秀説了這個顧慮。
紫川秀想了一下:“我們是別無選擇,在目前來説,如果不提高半獸人的戰力,他們就無法與魔族相對抗。即使半獸人種族很快地強大起來的話,由於他們不喜侵略的特性,他們也只會成為人類防禦魔族的最堅強的壁壘。”
在往日的平叛戰爭中,紫川秀早就發現了,半獸人士兵有一個顯著的特色,他們很容易熱血沸騰地衝動起來,但也很容易沮喪泄氣。他們在進攻時候殺得相當的兇狠,一鼓作氣,往往能與那些最精鋭的部隊殺得平分秋色,但是戰鬥時間一長,那他們就會泄氣了,這時候只要有人大喊一聲:“走啊!”整個軍團就會突然莫名其妙地變成了一團散沙,溜得無影無蹤。
他們強大的爆發力的確超過了其他種族,但是他們在持久力和堅韌性方面卻大為不如。由於瞭解了半獸人的這個特色,紫川家名將斯特林往日都是用這樣的方法對付他們的:列陣堅守,等到半獸人軍隊的鋭氣已挫,再派遣鐵甲騎兵從側翼猛烈出擊,很輕易地就能將他們擊潰。如果不改變他們的這個特性,那無論如何傳授給他們什麼樣的先進戰術,最後也只能淪為他們逃跑的遮羞布。
為了擺脱半獸人這種民軍習氣,紫川秀參謀長下的第三個命令是整頓軍紀,對士兵們進行正規的軍事訓練。他制訂下了嚴厲的軍規,召集士兵們宣讀,對他們説:“你們為什麼而作戰?不是為了你們的長官,不是為了你們的薪水,而是為了保衞你們的祖國!
——不要説你們沒有祖國,你們的祖國就是遠東,就是聖廟,就是你的家鄉、你的莊稼、你的父母妻兒!你們之所以作戰,是為了保衞你家中財產不受魔族橫行剝奪,是為了你家中的父母不被魔族殺戮,是為了你的妻兒不受異族欺凌!記住,今天的你與昨天的你,已經截然不同了!你們不再是充當魔族爪牙的輔助軍士兵,更非那種散兵遊勇的烏合之眾,今天的你們,是遠東的第一批正規軍隊,是遠東民族的希望!祖國的劫難,從沒有過像今大這樣深重。除掉雲省以外,遠東的二十二個行省,無處不在受魔族所虐害。整個遠東都在睜大了眼睛,對我們翹首以待。祖國的期望,就在你們身上!”
一席簡短的演説,讓半獸人士兵們沉默良久,繼而歡呼雀躍,掌聲如雷。
有人甚至感動得熱淚盈眶:“祖國!我們也是有祖國的!”長期受異族統治和壓迫的遠東人,已經一千年沒有聽説過這個詞語了。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們感受到了那種崇高的民族自豪感,感覺自己確實身負重任。有了這種覺悟的士兵,那無論什麼樣的苦難都能承受。
對於紫川秀幾乎是嚴厲到冷酷的訓練命令,他們毫無怨言地執行了,一絲不苟。他們忍受着紫川秀有意的高強度訓練,一天之內在崎嶇山路上強行軍四十公里;也可以忍飢挨餓,披着單薄的毯子在沒膝的雪地中行軍,連續數天不見人煙,只能睡露天吃野草野果,這些,他們都毫無怨言,甘願承受。
這種英雄的男兒氣概,令身為人類的白川也深深的感動:“有這樣的軍隊,這樣的士兵,半獸人種族必然能崛起!”經過一個多月的特訓,隊伍整個變了個樣子,他們所呈現出來的精神面貌截然不同於入山之前了,士兵們變得剽悍而整齊,堅忍如鐵。在奧倫的羣山峻嶺間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跋涉,隊伍前面的嚮導帶着莊重的味道向紫川秀報告説:“這是最後一個山頭了,大人!過了這裏,前面就是平原地帶了!”
隊伍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萬歲!”在寂寞的奧倫山脈裏跌跌爬爬了那麼久,馬上就可以回到山下平原地帶的花花世界中,士兵們無不興奮萬分。在山頭的頂峯,紫川秀極目遠眺,看到了反光的雪原廣袤無涯,彷彿見到了整個天際的盡頭。在雪原上面的星羅棋佈、芝麻般的小黑點,那是無數的城市、鄉鎮、村舍。這就是遠東最大的平原,也是最繁華的地區:明斯克平原。此時,落日西下,眼睛所望到的一切景色,都被深沉的暮色所籠罩。大地的盡頭,一輪紅日正在慢慢落下,落日最後的餘輝將整個雪原灑遍紅光。
六千多起義軍官兵站在山峯上,滿懷希望地望着這壯麗的一幕,鴉雀無聲。
“我們終於來到了。”紫川秀努力使得自己的話聽起來不動聲色:“我軍面前,已是一馬平川。”
身後的將領們一起點頭,有的已經落下了淚水。
在帝國曆七八一年一月二十七日的下午,紫川秀率領半獸人軍團通過了明斯克東南部的奧倫山脈,擺脱了魔族的追兵,突如其來地出現在明斯克平原上。
※※※
天空下着鵝毛大雪,萬里雪原一片皚皚。在奧倫山的山腳下,起義軍在一處林子裏宿營。
巡視完營地,回到點着火爐的指揮帳篷中,幾個半獸人軍官已經在那裏守侯着了。
布蘭向紫川秀報告:隊伍中有十幾個士兵已經被凍傷了。維拉則報告説,儘管已經採取措施限制伙食了,但是這麼久沒有補充,隊伍裏儲備的糧食快完了。他還補充説,連取暖的柴火和焦碳都開始短缺了。
紫川秀安靜地聽着,火苗的閃光映在他瞼上,映得他的俊臉紅撲撲的。他心情憂慮:戰士們疲憊又憔悴,這樣冰天雪地的寒冷天氣還要露宿野外,士兵們一個個縮在營帳裏裹着行軍毯子靠着篝火嗦嗦發抖,他們實在是經受不起。遠東的嚴寒是出了名的,滴水成冰。再這樣下去,沒等到與魔族交戰,隊伍就要先垮掉了。
“必須要搶奪一個過冬的禦寒基地。”他在心裏想着,不知不覺地説了出來。幾個半獸人軍官對視一眼,心有疑慮:依照起義軍現在的薄弱的兵力,不要説強攻那些大城重鎮,即使是想吃掉那些鄉鎮村公所裏面的魔族守備隊都有難。但現在,起義軍確實是迫在眉睫地需要一個地方熬過寒冬。
維拉介紹説:“我知道這附近有幾個村子,比較偏遠,裏面魔族的守備隊也不是很多。”
紫川秀連連搖頭,否決了維拉的提議。起義軍唯一的優勢是魔族目前還不知道自己的到來。如果自己跑去襲擊那些路邊的鄉村魔族守備隊,等於是向魔族報告:“我們來了!快做防備啊!”
布蘭開玩笑地笑説:“是啊,維拉,你那些窮鄉僻野,光明殿下當然看不上眼了。
殿下,我知道這附近有幾個小城,聽説防禦力並不是很強,城牆也不高,我們可以試試?”
紫川秀還是搖頭。他很清楚,戰術上的突然性和出其不意是自己唯一的優勢了。如果以這優勢去換取那些貧瘠的小城小鎮,那實在是划不來。他問:“附近有沒有大一點的城市?那種城牆堅固、儲糧豐富,可以跟帕伊那樣當堡壘堅守的?”
幾個半獸人軍官面面相覷。他們都搞不清楚紫川秀想幹什麼了。依靠起義軍區區兩個團隊的單薄兵力卻想動那些大規模城池的主意,豈不是痴人説夢?
維拉介紹説:“明斯克東南部最大的城池就是科爾尼城。該城城牆高八米,有護城河,城內駐守有魔族的三個步兵守備團隊。”
看到眾人不以為然的樣子,他趕緊補充了一句:“科爾尼城還是魔族在遠東中部最大的糧食儲存倉庫!”
他繪聲繪影地向眾人描述:科爾尼城內,一個又一個的高大的糧倉聳立,每個糧倉裏新鮮的糧食堆積如山,那都是魔族從各個行省掠奪而來的,足以供應整個明斯克行省的魔族駐軍半年的用糧!眾人悚然動容:糧食!這正是起義軍當前最需要的東西。
布蘭也介紹説:“瓦林,也是遠東大城。裏面駐紮有一個魔族團隊,城牆並不是很高,哪怕正面強攻,我們也有機會奪取他。還有亞加諾城,裏面駐有兩個魔族團隊,如果偷襲的話,我們有機會的…都蘭城也不錯,是魔族的後勤軍需倉庫,防禦也很鬆懈,但問題是它距離明斯克安太近了,只有五十公里,魔族一個反撲我們就頂不住了…”
“我覺得達魯城也不錯,只是裏面駐守的魔族兵多了點…”維拉也很認真地和他討論着,他與布蘭以前都曾經在魔族軍中待過,對魔族在明斯克行省的駐軍情況比較熟悉。紫川秀靜靜地聽着兩位團隊長的討論,苦笑:現在情形,眾人就像一羣窮光蛋,卻垂涎着櫥窗裏那些五光閃爍的珠寶,正在煞費苦心地盤算着自己那微薄的荷包究竟能買得起什麼。他出聲打斷了討論,問:“距離我們最近的是哪座城?”
“稟告殿下,是科爾尼城。”
“那我們就要科爾尼城。”
眾人驚得目瞪口呆,維拉結結巴巴地説:“但…但是,殿下,科爾尼的駐軍很多,多得超過了我們的軍隊!要強攻倚靠堅牆防衞的三個魔族團隊,我們的兵力起碼得要多一倍…不,哪怕五倍也不行啊!”
“我有個想法。”紫川秀微笑着把計劃説了一遍。眾人幾乎絕倒,齊聲狂吼:“這簡直是兒戲!打仗哪裏有這麼簡單的事情!”
“試試看,如果不成,那也沒什麼損失嘛!”光明王漫不經心地説。
帝國曆七八一年的一月三十日,破曉時分,天光方明,天際已經被濃雲所布,稠密的雪花紛飛而落。明斯克東南重鎮科爾尼的城頭上,正懶洋洋值班的魔族哨兵忽然站直了身子,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在那遼遠的天地相接處,升起了一片藍青難辨的霧靄,裏面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閃動、在接近,人影影綽,由朦朧到可見,這分明是一路軍隊過來了!哨兵腦袋一陣發暈:莫非自己昨晚喝多了,宿醉未醒?
但他很快清醒起來了,跑着步向值班的小隊長報告了情況。
“鐺鐺鐺”的警鐘響遍了城頭。魔族在科爾尼的駐軍司令一頭霧水:最近並沒有什麼大規模流寇在附近出沒,看來這路兵馬是敵人的可能並不大。而且兵馬是從西北方向過來的,那裏正是明斯克行省的首府明斯克安的方向。但若是從首府派來的增援部隊,為何自己並沒有得到預先的通知?他迷惑不解,親自爬上了城頭觀望。隊伍滾滾前來,變成了一條奇長無比的長蛇陣,蜿蜒宛轉,越來越接近。逐漸的逐漸的,魔族可以在城頭上把這兵馬看得清楚了:前鋒逼近的是近千名騎兵,接着前進的,是大隊的步兵。在隊伍的上空,如雲般聳簇的矛刺,在冬日的陽光下,發出淡淡的反光。
駐軍司令長長地鬆了口氣:很明顯的,來的是一路正規軍。流寇行軍時絕沒有這般凝重的氣勢。等隊伍再接近點了,他發現,隊伍裏全部是半獸人的士兵,統統身着魔族的軍服。這是一路半獸人的魔族輔助軍。但是他仍舊有點不能釋懷:從行省首府派增援到此,為什麼沒有事先通知他呢?想了一下,他吩咐身邊的部下:“不用關城門。”
在友軍面前關閉城門,這是相當粗魯的行為,他不想激怒這些半獸人援軍,但也留了個心眼,下令守備隊的弓箭兵上城牆警戒,並且派了三個魔族軍官到城門處去吊閘處監督警戒,只要看看形勢稍有不對,警報一響,馬上砍繩關門。隊伍保持着不緊不慢的速度,在城門前五十米自動停下了腳步。一個小號手站出隊列來,向着洞開的城門吹響了致敬的號子。
司令微笑,對左右説:“看來那羣野蠻人還是很懂禮貌的,至少他們在我們面前裝出懂的樣子。”左右大笑。城頭的號手回敬。一隊魔族騎兵從城門處奔出,迎着隊列前頭的旗幟而來。魔族騎兵遠遠地就朝隊列裏喊話:“古昔遮卡!”
幾個半獸人軍官面露驚惶,紫川秀小聲地安慰他們:“不要怕!他們在問你們的部隊番號和來意。”
懂得魔族語言的老半獸人德倫迎着騎兵們上去,對着那幾個魔族騎兵唧唧咕咕地説個不停。不用聽紫川秀也知道,他一定又在販賣“遠東聯合軍五七一團隊”的老把戲了。
——在前幾次的假冒行動中,德倫似乎從這種危險的行徑中找到了什麼樂趣,一有機會,他馬上就自告奮勇,樂此不疲。這個老傢伙的演技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了。
一個神色傲慢的魔族騎兵軍官在檢查了德倫的各種證明以後,感覺很奇怪:這支半獸人軍隊雖然各種身份證明都無懈可擊,但他們既然自稱是受行省軍區派遣而來的,卻缺少一道由卡拉將軍簽署的書面派遣命令,使得他覺得很不可思議。他用懷疑的目光盯着德倫,想從這個老半獸人的從容不迫的神情中看出什麼東西來。
德倫漫不經心地打着呵欠,表示派遣命令在自己的副官身上,而他在後面的輜重隊伍裏,過一陣子才能趕到。現在要緊的是趕緊讓部隊進城歇息。急行軍走了一個通宵,士兵們都累壞了,又冷又餓。
魔族軍官猶豫了一下,表示自己不能同意放一支身份不明的部隊進科爾尼城。
他説道:“請你們在原地宿營歇息,等你們的副官帶着命令趕到後,經我們檢查過才能進城。”
參與交涉的半獸人們像是聽到了一個不合理的命令,全部在原地跳了起來,大吵大鬧,吵得兇狠得模樣啊,哪怕二十天沒吃飯的餓漢都沒這麼厲害。團隊長德倫大人冷哼一聲,一副懶得跟你説似的樣子,大步就往城門走去。幾十名半獸人吵吵嚷嚷地跟在他的身後,嚇人地抖擻着身上的長毛,叮叮噹噹地在擺弄着刀劍,像是如果有哪個膽大包天的傢伙敢阻攔他們進城的話,那些刀劍馬上就要落到他的頭上。
那個魔族軍官嚇壞了:魔族與半獸人之間的關係本來已經夠緊張了,如果在這裏引起一場火拚的話,誰也承受不起這個責任。他趕緊跑到德倫身邊,好言相勸,向他保證:讓勞累了一晚的士兵們又累又餓地在冰天雪地裏紮營,確實不太合理。他本人是充分地理解五七一團隊的處境,但是要讓他的上司——也就是該城的魔族駐守司令——明白這一點,得花點時間。
德倫老大不耐煩地摸着手上的刀柄,斜睨着眼前的魔族軍官。洞開的城門離自己不到十米,他完全可以一刀把這個羅唆的傢伙砍了,再領着身邊的四十多人立即衝進去,很可能來得及搶在敵人關門之前把城門給控制住,然後大軍源源湧入——這確實是個很大的誘惑。
但這時,他看到在隊伍裏的紫川秀拚命地對他搖頭。於是德倫很不耐煩地説:“去去去,快去!給你兩分鐘,不然我們哪怕攻城也要進去了!”(半獸人士兵們都明白,這句話真是再真不過了。)魔族軍官在心裏狠狠地罵了一句,微笑地趕緊掉轉馬頭回去請示了。
紫川秀順手把鋼盔的帽檐壓得低低的,用半獸人士兵魁梧的身軀隱蔽自己削瘦的身影。飛揚的雪花輕輕地落在戰士們的身上,戰馬在不耐煩地打着響鼻,蹄子踢打着地面。
他打量着眼前高達五米堅固的青灰色城牆,心有憂慮:在這樣寒冷的天氣,如果事情演變到不得不發起強攻的話,那將是一場可怕的災難。
旁邊的半獸人維拉憂慮地問:“殿下,如果他拒絕讓我們進入的話,那可怎麼辦啊?”
——紫川秀髮現維拉實在是個無可救藥的悲觀主義者,一有問題,他馬上會想到最壞的可能。哪怕得了個感冒,他都會預先把遺囑寫好。
“那我們就甩開蹄子開步走,去別的城池碰碰運氣,直到找到一座肯上當的城池為止。”
維拉驚疑地望着紫川秀,不知道他是説真話還是開玩笑的。這樣的作戰計劃,幾乎近似於兒戲。
足足過了五分鐘,那個魔族軍官才重新姍姍出現,遠遠就喊開了:“德倫團隊長,歡迎你進城歇息。”
德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這麼容易就成功了?紫川秀那個傢伙,這麼簡單的點子,卻真的管用啊!他還有點懷疑,悶哼一聲:“那我的部隊呢?”
魔族軍官板着臉,很不情願地回答道:“可以一同進去。”
隊伍開始進城。看到旁邊的半獸人一個個喜形於色,紫川秀也在微笑,心卻一下緊緊地揪緊了。他沒想到魔族竟然這麼輕易地就讓一支來歷不明的半獸人部隊進城。是他們太過麻痹了?是他們有恃無恐?或者是他們有着什麼詭計?望着那黝黑深長的城門道,望着那沉重的閘門,紫川秀想起了斯特林的親身經歷:在遠東戰爭時期,中央軍曾假扮為魔族的帕伊守備隊,誘騙一支遠道而來的魔族部隊進城。等魔族的軍隊進了一半時候,那道沉重的城閘門突然地落下,將下面魔族隊列截成兩段,首尾不能相應,然後人類的伏兵突然殺出…
紫川秀望望城頭上森嚴的魔族軍隊列,看看城垛後面那些密密麻麻、面色冷峻的魔族弓箭手,手心不禁出汗了。在這種無遮無掩的開闊地,如果對方突然翻臉,光是弓箭就足以將半獸人給全部消滅掉。但是,現在自己已經別無選擇,只能冒險孤擲一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