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四年四月五日,歷經重重危險,紫川秀一行人終於來到了臨時的遠東首府明斯克行省的科爾尼城。沿途的軍民早已向首府的遠東統帥部報告了紫川秀一行的到來,主持遠東統帥部的明羽親自率軍出城十里迎接光明王。
五萬強悍的半獸人、蛇人、矮人兵夾道歡迎紫川秀,大刀、長矛、斧頭、弓箭等武器舉得遮天蔽日。大白天裏,煙火滿天飛舞,科爾尼的城牆上黑壓壓地站滿了人,都是自發出來歡迎紫川秀的軍民。
漫山遍野的遠東軍隊兵馬雄壯,盔甲鮮明,那些半獸人士兵身材魁梧,健壯有力,尤其是他們全部配備上了從人類那裏得來的鋒利兵器,更是如虎添翼。
看到這些,紫川秀心情激動。那些武器,全都是自己在西南刮地皮節衣縮食換來的啊!自己在西南半年,雖然從民間和林家、馬家那裏搜刮的銀兩數以億計,但自己捨不得買一件新衣服,捨不得吃超過五十個銅錢的飯。
以堂堂統領之尊,自己卻像個徵税官一般整天拎着算盤考慮着如何給過路行商和富豪剝皮,挖空心思琢磨着怎麼才能不逼得他們造反又能儘量刮錢,惹來萬人痛罵。上任之初,“吸血鬼統領”的綽號傳遍整個西南。
現在,親眼看到自己的心血並沒有白費,自己節省下的每一個銅板如今變成了遠東將士手中的鋼槍和長刀,變成了盔甲和戰馬,紫川秀激動得實在無法形容,嘴巴咧得大開。
在迎接點,以明羽為首的科爾尼軍政代表迎接紫川秀。
紫川秀剛下車,一個巨大的身影撲了過來,他還沒來得及叫“刺客,救命!”就已經被人抱了個結結實實,一個壯實的老半獸人樂呵呵地抱住他:“光明秀!你總算回來了,呵呵,俺們佐伊族把你盼得好苦啊!上次那個索斯在那嘰嘰歪歪地説你去紫川家那邊當了大官,不會回來俺們遠東了,呸!俺老德倫一拳打掉了他三顆牙齒!胡説八道!俺們的光明秀不是那種人!哪怕走到天涯海角,光明秀你也是俺們遠東的王!王怎麼可能不回自己的土地呢!俺當時就斷言了:光明秀他不是那號人!這不,你不就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人類那邊沒幾個好東西,俺準備了幾個最漂亮的佐伊族妹子給你,就等你回來操辦婚事了…”
老德倫説得興高采烈,口沫飛濺,簡直像噴泉一般濺了紫川秀滿面,紫川秀被他死死抱住,連躲都沒地方躲。
好不容易等他説話喘息停了下,紫川秀捏住鼻子屏住呼吸大叫:“老德倫!你上次洗澡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説什麼呢!”老半獸人像是受了很大的侮辱,臉脹得通紅:“俺們布盧村佐伊族人是很愛清潔的!俺們有定期清潔的衞生習慣,誰説俺沒有洗澡?上次遠東戰爭爆發前俺就洗過了!光明秀?光明秀?你怎麼暈了?要不,俺給你做人工呼吸吧…光明秀?”
紫川秀:“呃…誰把我救出來,我封他做大將軍!”
隨後,以明羽為首的遠東將領們上前參見紫川秀。
白川、羅傑、布蘭等大將都在前線,停留在科爾尼本地的將領只有明羽、德倫、索斯、魯佐等人。
有些人真是天生喜歡招人討厭的,一天不惹人煩他就寢食難安。
比如蛇族的索斯,見到紫川秀,他吐着通紅的尖細舌頭,第一句話竟然是:“回來了嗎?其實光明王你不在,我們也幹得蠻好的嘛!”
紫川秀氣結,索斯才慢吞吞、彷彿很不情願地加了一句:“但既然回來了,那就不要走了吧!光明王你在這裏還是有一點點用處的…”
彷彿生怕紫川秀就此誤會狂妄自大起來,矮人族的魯佐連忙補充道:“雖然作用不是很大,比起俺還是有點距離的,但總比沒有的好吧。就當是花花草草什麼的,呆在那什麼不幹也無所謂的…我們遠東地大物博,養一個光明王還是養得起的!”
德倫聲音洪亮、直捷了當地問:“光明秀,這次回來,你不走了吧?”
紫川秀納悶,他環視左右,看到左右的將領們都露出了緊張的神色,索斯和魯佐兩個表面不在乎,但那骨碌骨碌亂轉的眼睛卻暴露了他們的關注,人人側耳傾聽,氣氛一時有點緊張。
他不明所以:“怎麼回事了?”
明羽笑着解釋説:“大人,大家都很擔心,不知道您是暫時回來的,還是要長久停留呢?”
紫川秀明白過來,笑着説:“諸位,家族已委任我接替林冰大人的職務擔任遠東統領,我將留在遠東指揮抵抗。”
“那些唧唧咕嚕的東西,俺們不懂。”德倫大着嗓門嚷嚷道:“俺們就想知道一句話,光明秀,你留不留在遠東幫俺們啊?”
“留!”紫川秀毫不猶豫地做了回答:“在打退魔族為遠東爭得自由之前,我不會離開。”
立即的,笑容從將領們面上綻放出來,人人喜笑顏開。
德倫站到高處衝着軍隊大吼了一聲:“兔崽子們聽着了,我們的王回來了!他不走了!”
“呼卓拉!”半獸人兵們雷鳴般吼了一聲,軍隊上空響起了雲朵般密集的呼聲:“萬歲萬歲!光明王萬歲!”
一員半獸人將領從隊列中站前一步,紫川秀認得他正是半獸人青年團隊長德昆,他聲音嘹亮地喊道:“殿下,遠東軍隊永遠跟隨您!我們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同生共死!”五萬士兵一條聲地喊道,揮舞着手上的兵器,簡直是一片金屬的海洋。
歡呼聲聯成了一片,震得紫川秀耳膜嗡嗡發響,根本聽不清在喊些什麼。
站在所有人都望得見的高台上,紫川秀向四方行了一個鞠躬禮,於是歡呼聲更是聲霄直上:“萬歲!萬歲!光明王萬歲!萬歲萬歲!”
看着那歡騰的軍隊,紫川秀心情激盪。這才是自己的天下,自己一手打造的力量!無論帝都耍弄什麼樣的花招和陰謀詭計,但他們始終無法改變遠東軍民對自己的熱愛,無法剝奪自己對遠東的控制。真正的權力不是由任命書任命的,真正的任命書是寫在千百萬民眾心中的忠誠。
聽到紫川秀明確表示留下,索斯和魯佐如釋重負,偏偏還裝作不打緊的樣子:“其實他留不留都無所謂的,遠東有我索斯大爺就夠了。魔族算什麼,俺們哈特族根本不怕它們…”
“還有俺魯佐大爺,俺也是一點都不怕魔族,不過看他無家可歸的可憐樣子,俺們遠東人心胸寬廣,還是收留他吧!”
紫川秀偷偷一笑,他把目光投向明羽。
半年多沒見,明羽成熟穩重了很多,見到紫川秀,他興奮地説:“大人,您回來真是太好了,我就放心了。”
紫川秀微笑道:“還沒到可以休息的時候。明羽,我回來了,今後你只會更累的。”
將軍們都在幾步開外,明羽低聲問紫川秀:“大人,聽説魔族攻克了瓦倫關?下步,要打大仗了吧?”
紫川秀沉吟,不答反問:“明羽,如果戰爭立即爆發,我們有多少部隊可以投入戰爭?”
“大人,如果馬上就要,我立即可以給您十五個團的兵力,這是科爾尼的所有駐軍;但如果給我三天的時間,我可以從整個中部行省召集部隊,三十個團十萬人;如果給我一個月時間,以您的名義,我估計可以在全遠東境內起碼新召集三十萬軍隊!傾全遠東之-,我們可以出動一支五十萬人的軍隊,足夠保護遠東抵禦一切來犯者!”明羽面有得色。
“五十萬軍隊嗎?很了不起了!”紫川秀微笑:“但是魔族可以輕易出動百萬以上的大軍!魔神皇已經頒佈了擴軍令,我保守估計,他們的軍隊可以擴充一倍!”
將領們呆立當場,所有人都被紫川秀的數字震驚得呆住了。一片寂靜中,老德倫在小聲的嘀咕着:“百萬…兩百萬…天,那到底是多少?俺一輩子見過的沙子恐怕都沒這麼多…”
“所以,跟魔族硬拼是不行的,得動腦筋,想想法子…”紫川秀沉吟着,看到大家都在殷切地望着他,他把手一攤:“我現在也沒想到什麼好主意,大家一起動腦筋吧。”
看到眾人失望的表情,明羽連忙出來打圓場:“大人長途跋涉,一定很辛苦了。您先去休息吧。”
眾人附和着一起向裏面走。走進科爾尼的總督府中,紫川秀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拉明羽的袖子,低聲問:“林冰大人可在你這裏?”
“啊,正是。”提到林冰,明羽臉色一沉,也低聲説:“大人,您車馬勞累,我本來是想遲些向您稟告的,但您既然提到了,我就提前説了吧:林冰大人確實在我處,如何處置她,得請示大人您了。”
“她現在情況如何?”
“被囚禁在總督府中…”
“胡鬧!”紫川秀勃然變色:“林冰大人是總長殿下欽命的遠東統領,統領處成員和軍務處委員,更是遠東軍的前輩元老,資歷和功勳遠東軍中無人能及!這樣的人物,你竟敢私自囚禁!明羽,你不要命了嗎?”
“是遠東軍的前輩和元老,同時也是辱國喪師的敗軍之將。”一個充滿磁性的女聲傳來,紫川秀抬頭一看,一個風姿卓越的綺麗女子靜靜地立在面前。
她是何時出來的,紫川秀竟沒注意到。他失聲叫出來:“林冰大人!禰…”
“秀川大人,好久不見了。”林冰微笑。
呆呆地望着她,紫川秀好久説不出話來。
喪失了瓦倫要塞的最大責任人,林冰此時該是怎樣一副如喪考妣的絕望樣子啊。
在紫川秀料想中,她該是眼神黯淡無光,頭髮凌亂,臉上滿是沮喪和絕望的表情。但現在,林冰統領一如當年的統領處會議上那般容光煥發,筆直的制服上一絲褶皺也沒有,春風滿面,眼神明亮。
“林冰大人,實在很對不起,明羽他恣意妄為,我定會懲罰他的。明羽,快過來向林大人賠罪!”
“不關明羽閣下的事,是我逼他把我關起來的。”林冰淡淡的:“我一直在等候家族的欽差過來宣佈我的罪名,無論什麼處罰,我都心甘情願。”
紫川秀一愣,喉頭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似的,下面的話實在很難出口:“林統領…家族委派我來接替您的職務。”
“我料到了。”林冰悠然望着遠處的藍天,笑道:“在這個關鍵時候,紫川參星再顧忌阿秀你,他也不能不派你回遠東。金子始終是金子,無論如何打壓都會發光。英雄總是要在關鍵時刻出現拯救世界的。阿秀,你長大了。”
紫川秀不得不承認,世上確實存在高人一等的貴族,並非説物質層面,而是精神層面。
有種人就有那種氣質,能在最窘迫的環境裏保持自己的氣度和風韻,他們永遠不會狼狽,永遠不會驚惶失措。
帝林無疑是其中的一個,流風霜也是,還有眼前的林冰。
也許自己在才能上並不輸給他們,但是論起氣質和內在的控制力,自己這種平民子弟始終與他們這些出身世家的豪門有一段距離。
“秀川大人,請進來吧。”林冰領着紫川秀進了總督府內的一個房間。
新舊兩位統領顯然要有一番機密話要談,明羽見狀,連忙帶着其他人識趣地避開了。
“紫川統領,我想,你這次前來,不止是單單是接任而已吧?統領處對我應該也有處分,你可以説了。”
“林大人…”
“放心,我有思想準備的。”
“大人,統領處對您並無任何處分。”紫川秀説:“他們説,要讓新任的遠東統領上任後決定。”
“呵呵,”林冰輕笑着:“那麼,阿秀,你可是全權欽命大使了呢。阿秀,來,我們交接吧,這是遠東軍的印章令琥,這是軍費錢糧帳本,這是物資盤點清單,這是部隊名冊和各級指揮官的資料,我都已經整理好了。”
她微笑着遞過了物資清單:“阿秀統領,請清點。”
盯着她的眼睛,紫川秀緩緩問:“交接以後呢?”
林冰輕聲説:“交接以後,我的職責就完畢了,那時候,我該承擔起我應付的責任。”
把一疊疊文檔整理得整整齊齊,林冰立正,向紫川秀一個敬禮:“紫川秀大人,我奉命向您交出遠東所有部隊指揮權。”
按照軍規律令,紫川秀此時應該回禮並説:“林冰大人,我奉命接手遠東指揮權。”但他沒有,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文檔和材料,看了很久。從林冰明亮的眼神深處,紫川秀窺到了一絲隱隱的暗光。在那些即將慷慨赴死的敢死隊戰士眼中,他看到過同樣堅毅的眼神,他不寒而慄:這是種活人決心奔赴死亡的眼神。
他明白了,林冰之所以一直活着堅持到如今,並非她苟且偷生,只是她的剛強不允許她以一死來逃避責任,在交接以前,她依舊是遠東的統領,她必須站好最後一班崗。
交接之後,她是絕無可能再活下去了。
他抬起頭,正視着林冰:“大人,其實瓦倫的失守並非您的過錯,您並不在要塞。該為此事負責的兩位大人,唐恩和羅加兩位已經不在人世了。”
“嗯嗯,阿秀統領,您可以拿這句話跟前線廝殺的將士們説,跟被魔族荼毒的百姓説,於是他們就原諒我了。”
紫川秀一時語塞。
林冰輕輕一笑:“阿秀統領,您還是太年輕啊!你我都是家族的高官,我們享受崇高的待遇和威望,受到尊重。但你我的本質,首先是軍人。軍人無法逃避自己職責的,我們守土有責。現在,敵人從我的陣線上突破了,我也無力奪回瓦倫,這種情形下,出路只有一個。”
兩人心照不宣,唯一的出路就是死。
紫川秀嘆口氣:“其實,統領處對您並無處分,總長殿下已經原諒了您。”
林冰淡淡説:“沒有人強迫,是我自己不能原諒自己罷了。”
紫川秀急切地説:“林冰大人,衞國戰爭已經爆發,我們需要大量的優秀將領來保衞祖國。
像您這樣富有經驗的將軍正是祖國急需的,您不能這樣撒手就走!”
“阿秀,我們有足夠的優秀將領了,只是這些優秀將領沒有得到重用罷了。”凝視着紫川秀,林冰微笑着説:“比如説阿秀您,如果紫川參星當日任命你為遠東統領,我們就絕無這場瓦倫之禍。阿秀,我這個敗軍之將,是沒有資格來指點您的,但是蒙您不棄,以禮相待,有幾句心得,我想跟您説説。”
“大人請説。”
“您這次前來,想必是帶來了家族統領處的命令吧?家族對遠東部隊有何命令?”
紫川秀沉吟一下説:“統領處和軍務處都命令我們,竭盡全力攔截魔族大部隊向家族內地進發,攔截魔族救援瓦倫要塞的部隊,阻截魔族向家族內地的增兵,力爭將魔族大軍在遠東境內就攔截下來!”
林冰點頭,一副我早就想到的表情,又問:“阿秀統領您本人的想法如何呢?”
紫川秀直言不諱地説:“這根本是胡扯。魔族傾國而出,要攔截狙擊他們,遠東軍沒有這個能力。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阿秀統領您能這麼想,我深感欣慰。如今魔族軍勢正旺,士氣如虹,正如出鞘的利劍,鋒利無比。要在廣闊的平原地帶攔截他們,與他們正面對抗,勢必將遠東軍的全部有生力量毀於一旦。遠東軍崩潰了,魔族將得到了西侵的最好基地,毀了遠東也救不了紫川家!”
“林大人您的意思是?”
“阿秀統領,您可見過沼澤?”
“沼澤?”
林冰微笑説:“那是一種粘糊糊的濕地,無處落腳,無處借力,摸不着,掙不脱,任憑力大無窮也無處使,最終只能被它吞沒。”
林冰唰地攤開了地圖,用手指在地圖上劃了一個大大的圈子:“家族內地的保衞戰略我們無從得知,但我認為,遠東起的作用應是配合家族主戰場牽制和拖肘魔族的軍隊,削弱他們的後勤和補給能力,同時在魔族國內空虛之時侵擾魔族國內。試想下,當魔族軍隊已深入帝都或者遠京周邊時候,國內只剩下老幼婦孺。當這個時候,遠東若能抽出十萬精兵殺入魔族境內,那該是個什麼效果!想到家中的親人,魔族士兵還有何心思作戰?那會讓魔族軍隊整個軍心崩潰的!統領,你的任務就是將整個遠東變成一個巨大
的沼澤,讓侵略軍疲於奔命,粘住魔族。阿秀,將遠東保存下來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紫川秀霍然站起來,激動地一把握住林冰的手:“林大人,禰想的,正是我想的!禰我不謀而合!”
從帝都啓程之日起,紫川秀就一直在絞盡腦汁地思考着,遠東的定位究竟在哪裏?在龐大的人類抗魔戰爭中,遠東究竟能發揮什麼樣的作用?他隱隱有一種概念,對遠東,對人類而言,遠東的作用應該不僅僅是攔截魔族的部隊。
遠東有其獨特的天然地理戰略優勢,它是可以威脅魔族王國本土的一把利劍!只要遠東軍隊還存在,魔族就必須保留一支軍隊在本土防備,不能全力與人類作戰。遠東是人類挺進魔族王國本土的一把尖刀!
他隱隱想到了,卻無法將這個概念清晰地表達出來,而林冰卻用最明確的語言把遠東今後的任務表述:“把遠東化成一個巨大的沼澤!”
魔族西侵在即,帝都在慘叫,遠京在顫抖,河丘在恐懼。在這個驚惶失措的時代,能如此冷靜地進行戰略性思考,清醒地預見數年甚至是數十年後戰略形勢的人,林冰無愧名將之稱。
更難得的是,她並沒有為了挽回自己的過錯而要求將遠東為數不多的有生力量投入對瓦倫歇斯底里的攻擊中——毫無作用,只會將創造艱難的遠東部隊毀於一旦。
“但是統領處的命令…”
“頂住!紫川統領,你務必頂住!”林冰熱切地説,緊緊地反握住紫川秀的手:“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寸土必爭是戰士的天職,但作為高級將領,你必須從更高的角度看問題,不能侷限於一城一地的得失!也許家族一時不能理解您,但十年以後,您就將躋身於拯救人類的偉人之中!”
“林統領,為達到這個目標,您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林冰一愣,狂熱從她眼中消失了,她的手變得冰冷,輕輕從紫川秀手中抽出來,黯淡地説:“秀川大人,你不明白,我已經疲倦了,精力早就枯竭了,漫長的戰爭和苦難,我已沒信心熬過去了。將來的時代需要的是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你需要精力更充沛旺盛的助手,需要那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白川、羅傑他們會是您的好助手。我已經老了。”
她站起身來:“紫川大人,我知道,一個新任統領會是很忙的。感謝您在百忙之中能抽出時間會見我這個敗軍之將,我不耽誤您了。”她起身點頭,倩倩地往外走。
紫川秀也站了起來,他只知道,他絕不能讓林冰走出這個門口,她已經下定了一死的決心,如果讓她出去,沒有什麼力量能阻止她自殺。
當年維拉的自殺讓他痛心不已,他曾痛下決心,絕不再讓一個優秀將領為不該他們承受的過錯而走上絕路了!
“林冰大人,請留步!”
林冰停住了腳步,卻沒有轉過身:“紫川統領,您還有何吩咐?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您可以向我的助手夏風旗本詢問,他會全力協助您。我已經很累了,想要回房休息。”
“林冰大人,您可知道,瓦倫失陷的最大罪魁禍首是誰?誰該承擔最大的責任?”
林冰霍然轉過身來,她依舊平靜,但眼中卻冒着怒火:“紫川統領,我説過,我會承擔起我應負的責任,您沒必要來諷刺我!”
“請坐,林冰大人。”紫川秀輕鬆地説:“我絕沒有諷刺您的意思,我一直認為,瓦倫失陷,您固然有失察之過,但最大責任人絕不是您。”
“不是我?”林冰愣了一下,猶豫地回到座位上:“那是誰?”
紫川秀反問:“瓦倫為什麼會突然失陷?”
“那是因為守軍防守不嚴,疏忽大意…”
“不。”紫川秀平靜地反駁道:“當時瓦倫守軍不足一萬人,全部是老弱殘兵,而魔族出動的四萬人全是精兵,是雲淺雪率領的精鋭之師。即使出其不意的因素消失了,魔族依舊能攻下瓦倫的,只是他們要付出更大的傷亡而已,但結果不會改變。兵力不足,這才是瓦倫失陷的最大原因,您可同意?”
紫川秀話中藴含着強大的自信,林冰不由自主點頭贊成。
“那麼,作為家族最大要塞的瓦倫,為什麼會出現兵力不足的情況呢?”
林冰露出了深思的神情:“失陷前,為了抵抗流風霜的侵略,家族從瓦倫抽調了四萬精鋭部隊到帝都作為預備軍集結。阿秀,莫非您的意思是説流風霜才是最大的罪魁禍首?但流風家打我們紫川家,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您説得很對,流風霜與我們為敵是天經地義的事,但這場戰爭本來是可以避免的。流風霜曾在林家境內失手被擒,本來已經約定將她處決了,但在這個時候,一名紫川家高級軍官被她美色所迷惑,私下放走了她。當她回到國內,立即發動了對紫川家的報復戰爭——林冰統領,那名吃裏爬外的紫川家軍官才是瓦倫失陷的真正禍首!”
林冰猛然站起身:“您説得一點沒錯!那人是誰?為什麼我一點沒聽過這事?”
紫川秀無聲地輕笑道:“那人是個隱藏極深的陰謀份子。他位高權重,是紫川家最高級別的官員之一,曾在西南擔任要職,整個事件他做得天衣無縫,一點破綻都沒露出來。在外人看來,他坦誠熱血,儼然是個表裏如一的戰爭英雄,但只有我才知道,他的真正靈魂是多麼的齷齪。”
“曾在西南擔任要職…”林冰重複着這句話,望着紫川秀,眼裏突然出現了一絲恐懼之色:“阿秀,你是説…”
“林冰大人,您猜對了。”紫川秀平靜地説:“是我放跑了流風霜,瓦倫失陷,我才是最大的罪魁禍首。”
“你為什麼這麼做?”
“林冰大人,您不妨把我看作貪圖名利的無恥小人。我已經和流風霜約定了婚約,打算戰爭結束後與她成親,將來我很有可能成為流風家的駙馬親王。這個理由很充份了呢。”
“你!”林冰憤怒地站了起來,氣得渾身都在顫抖:“紫川秀,你這個無恥的叛徒!二十歲出頭的統領,自古以來能有幾個?家族對你如此栽培重用,寧小姐對你情真意切,還有哥應星大人對你的殷切期盼,你全然不顧,林河,你絕不會有好下場的!”
紫川秀輕輕鼓掌:“罵得好!但先決條件是,得讓帝都知道。這件事,我隱瞞得很好,沒人知道呢!”
“既然我知道了,我就絕不會放過你!你等着!”林冰起身蹬蹬蹬地大步衝出了房間,砰的一聲將門拉上了,巨大的聲浪震得整個走廊都在瑟瑟顫抖。
半獸人衞兵趕來查看,紫川秀揮揮手:“沒事,我自己鬧着玩。”
他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指頭輕輕地敲擊着桌面。
當他敲到第十下的時候,門又被推開了,林冰出現在門口。
兩人默默對視一下,林冰輕盈地走進坐回了位置上。
紫川秀揚揚眉毛:“如何?”
林冰已經恢復了平靜,平靜地問:“依據條令,若是發現新任長官犯下叛國、謀逆等重大罪行時,現任長官應該拒絕交出指揮權。交接儀式尚未完成,紫川秀,本官現在拒絕向你交出兵權。我派人去通知了最近的憲兵部隊,他們大概還有十分鐘就要趕來。”
紫川秀輕輕一笑:“林冰大人,您是個明白人,該知道遠東不同家族內地行省,遠東的軍隊忠誠於我,軍法處對我是無能為力的。軍法處在遠東派駐有多少部隊?一千人,還是兩千人?我一個命令就能將他們殺得乾乾淨淨。”
“你不會的。”
“您不相信我辦得到?”
林冰冷冷道:“我不是懷疑你有沒有能力辦到,你是遠東王,想殺人滅口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但是你是不可能幹出這種事來。”
停頓了下,她補充了一句:“若你還是我熟悉的那個紫川秀的話。”
紫川秀一震,抬起頭來,恰好與林冰平靜的眼神對個正着。
林冰秋水般的眸子凝視着紫川秀:“阿秀,我認識你有十年了。你十一歲到遠東,我和哥應星大人一直在注視着你,我是看着你長大的。你表面玩世不恭,但是做事極有分寸。私下放走流風霜,這麼荒誕的事情不像你做的——我不怕你殺人滅口,哪怕下一分鐘有兩百個半獸人從門口闖進來將我砍死也無所謂,告訴我原因。”
無法與林冰那清澈的眼神對視,紫川秀移開了目光,苦笑道:“林冰大人,我怕説出來了您也不敢相信。故事老套得像三流言情,連每千字二十元稿費的言情女作家都不至於拿這個套路做文章了:我愛上了流風霜,愛上了敵人的將軍。”
林冰並沒有表現得很吃驚,她一副想笑又想哭的表情,點頭一陣又搖頭嘆氣,又問:“既然你事情做得天衣無縫,又為何要讓我知道?”
“我是想讓您知道,瓦倫的失陷並非您的過錯,我不想再有一名優秀將領因為我的過錯走上絕路。”紫川秀眼睛望地,低聲説:“林冰大人,若依身上的罪惡,我比您只多不少。我知道,我罪孽深重,對祖國,對人民,我犯下了彌天大罪。我沒資格請求您的寬恕,因為我的放縱,我的恣意妄為,千萬紫川家軍人血流成河。已經流出的鮮血,我無能為力,我無法讓那些死去的人民復活,但是——”
紫川秀一字一句説:“我能再造一個血泊,用魔族侵略軍的鮮血!林冰統領,我還年輕,我還能為祖國出力,當註定的報應和懲罰到來的那天,我絕不會逃避。但在此之前,請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如果,您不肯原諒我的話——逮捕我吧,我不會反抗。”
林冰沒有再出聲,她注視着楠木的桌子靜靜出神,靜得可以聽到老式枱鐘咯咯走動的聲音。
寂靜一直持續到門外響起了軍靴踏地的聲音,有人在外面很有禮貌地敲門。
二人同時出聲:“請進。”
一位衣冠筆挺的人類軍法官帶着兩名憲兵出現在門口,他向林冰敬了一個禮,瞅瞅紫川秀肩上閃亮的肩章,又向紫川秀行了個禮:“二位大人,請問有何吩咐?”
紫川秀一動不動,他茫然地凝視着林冰鮮紅的嘴唇,腦子裏一片空白。
林冰盈盈地起身,微笑着説:“來,江海軍法官閣下,我來給您介紹下,這位是遠東的新任統領紫川秀大人。我們剛剛進行了交接儀式,以後,他就是遠東軍隊的最高領袖了。”
江海用力地向紫川秀行禮,敬禮用力得像是要太陽穴扎穿:“統領大人,向您致敬!”
紫川秀如釋重負,他起身微笑道:“江海閣下是吧?軍法系統的事,我不是很在行。來之前我已經受到了監察長帝林大人的授權委託,以後遠東部隊的軍法系統由林冰副統領全權領導,不必請示帝都。林冰大人,以後,軍法系統就拜託您了,我不會干涉。若是有陰謀的背叛、叛國份子,您只管動手抓好了,我不會干涉。”
林冰撇撇嘴:“任何的叛國份子?若是他身居高位呢?”
“遠東境內,任何家族官員都受軍紀約束,哪怕他身居統領高位!林冰大人,您可明白我的意思嗎?”
林冰露出了微笑,輕輕道:“既然這樣,我樂意接受任命,大人。”
紫川秀鄭重地握着她手:“謝謝,林冰大人。我會努力,您不會後悔今日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