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隧道里出了聖地,頭頂的陽光已黯淡了下來。不知不覺中,人已在聖地裏呆轉了足足五個小時,都已裏是下午了。
在紫川秀腦海中,不斷地翻騰着聖地見到的情景,那些光怪離奇的戰鬥場景,威力無窮的神奇兵器,東南防街府,劍輿盾牌交叉的巨大徽章,謎一般的捍衞者,自己的身世之謎。那被稱為捍衞者的人類戰士乾脆利索地斬殺野蠻人,大漠黃沙上一望無際的落日下,成千上萬的魔族戰士輿野蠻人交戰的情景——人類如此輝煌的一頁被湮沒在荒草黃沙間,誰也不曾知道,紫川秀只感一股熱血在胸口翻騰,他心潮彭湃,很想仰天長嘯。
出聖地會合了羅傑等人,人隊人馬開始往回走。在下山的路上,蒙汗一路上不時湊近紫川秀搭訕,想試探紫川秀對和蒙族結盟的態度。
但因為紫川秀心事重重,只是敷衍他道:“事關重大,我還得再考慮下。”把蒙汗急得跟猴子似的上竄下跳。
當傍晚漫天紅霞的時候,隊伍回到了早上出發的營地。晚上,吃過晚飯的紫川秀出了營地,在靠近營地的一處高地上靜坐地出神。他靜靜地看着只剩半邊的太陽降下無邊的地平線上,無邊的暮色籠罩了蒼茫的大地,星辰出現在頭頂的深邃答言上,閃爍着點點光芒。
在今天的裏歷之後,風行草動。日落星垂,天地運行,那些看似平常地自然景象在紫川秀眼裏都有了新的意義。他自小形成的對世界和歷史的認知被徹底顛覆了。紫川秀感覺非常迷茫,同時又有點新鮮的感覺。一扇門已裏在他面前打開了,門後是人類不曾涉足的未知又無限寬廣的世界,比魔族王國更要龐大和深遠的歷史淵源。
面對這樣的世界,紫川秀感到既興奮又惶恐,他開始了思索,以新的眼光考慮那些自己平素習以為常的東西。
人類是什麼?
魔族又到底是什麼?它們從何而來?
在遠古時代,魔族與人類、人類與捍衞者,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
野蠻人從何而來?
所有這些疑惑,都只能靠探索蒙族的聖地來取得答案了。但紫川秀也清醒地認識到,要研究聖地並取得成果的話,那起碼是十年以後的事。作為政治家,自己不但要考慮未來,還必須雙腳踏在堅實的大地上思考。以紫川家為後盾,以遠東軍為臂膀,操縱温和的哥昂族掌控王國局勢,這是自己醖釀已久的大策略。自從進攻王國以後,遠徵軍所有的行動都是圍繞着這個目標進行的,突然改變的話,牽涉的各種因素太多。自己怎麼跟哥達汗交代?尤其是與塞內亞人交戰在即,哥昂族的助力是必要的。
如何取捨呢?
紫川秀低頭苦思時候,高坡下傅未了蕭龍的喝問聲:“什麼人?”接着,蒙汗的聲音傅來:“蒙汗求見光明王殿下。”
紫川秀揚聲道:“是爵爺到了嗎?請他上來吧。”
蒙汗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着幾個衞兵,蒙汗做個手勢,蒙族衞兵們散落在各處。和紫川秀的衞兵混在一起擔當警戒任務。
“向大人您持安。打擾大人您思慮了,微臣深感不安。”
“爵爺,不必如此客氣。”
紫川秀望着天空,頭也不回。在他的頭頂,夜色莊嚴壯麗,繁星密佈,參宿七星纖細的光線隱約可見,忽明忽暗,閃閃發光。
“大人,微臣此次前來,是想與大人您商討…”
“若是關於結盟的事,那就沒必要提了。”紫川秀一口打斷。他注意到,蒙汗開始用“微臣”這個詞來自稱了,那是代表代表效忠臣服的意思,他不再自居與自己平起平坐了。
“此事牽涉到太大,在這裏我沒法決定。我只能向您保證,我會非常慎重地考慮這事,然後再做出決定。”
紫川秀回頭笑笑,拍拍身邊的草地:“坐吧,爵爺。若是您有空的話,我倒是想跟您聊聊別的事。比如你們的聖地。我有很多不明白,想向您請教。”
蒙汗在紫川秀身邊坐下:“請教是不敢當了,人人您想知道些什麼,微臣言無不盡。”
胸中的疑惑太多,一時間,紫川秀真不知從哪裏問起好了。想了好久,他才終於想到一個問題:“關於捍衞者,你知道多少?”
呢?我們看到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大人,微臣覺得,我們看到的應該是象神時代留下來的一些記煉片斷,那應該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因為那是在東南鎮守府基地裏的,所以裏面的記煉大多偏向于軍事方面。”
“有道理。那些野蠻人怪物,它們能抵擋鋼鐵車輛的全速撞擊,能以一當百地與神族士兵交戰…”説着,紫川秀迷惘地望向夜空:“野蠻人到底是怎樣一種生物?為何記錄上的野蠻人怪物,比我們前段時間遇到的不同?它們好象更強大,更恐怖…真是太恐怖了,簡直非人力所能抗衡!”
“野蠻人究竟是什麼,大人,您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雖然神族與野蠻人交戰數千年,但我們至今對他們一無所知。大人,微臣活了六十多歲,也去鎮守過東大荒跟野蠻人打過幾次仗,平時也算見多識廣了,但如那樣的恐怖場景,微臣也是從沒遇到過。或許,這是因為微臣不曾深入過東大荒吧。”
“爵爺,您看有沒有這個能,在這幾千年裏,那些最強大的野蠻怪物全死光了。剩下的只是一些普通野獸而已?”
蒙汗一愣:“這個,也是有可能的。”
紫川秀沉思着,當初哥達汗跟他説當年黃金汗發兵五十萬進攻東大荒,結果被野蠻人殺得大敗潰逃回來,當時他還覺得哥達汗是言過其實,但現在親眼看了記煉,他才明白,哥達汗的話其實已裏很保守了——對上這樣的故人,不要説五十萬魔族兵,就是百萬、千萬魔族兵進去,那也只有死路一條。
他暗暗慶幸,自己沒有輕舉妄動,魯莽地朝魔神堡方向發動攻擊——萬一招惹了大批野蠻人,自己的遠徵軍是絕不能跟當年東南鎮守府比的。
“爵爺,我還有個疑惑,在東大荒那場戰鬥裏,人類和魔族…呃,人類和神族士兵並肩與野蠻人怪物交戰,動用了數以百計的陸地戰車和飛行的空中戰車——這是怎麼回事?我印象中,人類與魔族從沒有攜手合作過。”
“大人,我的看法是這樣,也不知道對不對:在象神時代,人類和我們神族是同盟,我們一同抵禦野蠻人進攻…”蒙汗猶豫着:“人人,不知您注意到這個細節沒有?戰鬥中,人類處以領導地位,他們充當軍官、指揮官等角色,而神族士兵則充當一線戰鬥兵。大人,您不覺得這個場景很熟悉嗎?”
“熟悉?”紫川秀愕然:“爵爺,什麼意思?我是第一次進聖地。”
“但對微臣來説,這個情景卻是常見地。只要把那些指揮的人類軍官換成神族的皇族,那這情景就一點不希奇了。在每次戰鬥中,皇族都是指揮低絞魔族士兵衝鋒廝殺地。您若把這次戰鬥想象成一次在皇族指揮下,王國對東大荒的野蠻人進行的一次反擊大戰役,那就比較容易理解了吧。”
“爵爺,您把那些人類軍官想象成皇族?您的聯想力也太豐富了點吧?那些人類雖然人數比魔族士兵們少,但也有好幾百,怎麼可能有那麼多的皇族?”
“為什麼不能?”蒙汗反問道:“大人,為什麼不能想象成,在眾神時代,神族有着龐大數目的皇族,他們擁有着輝煌的文明和文化,統治着這片廣闊的國土——從記錄來看,恐怕這樣更合乎情理些吧?”
紫川秀敏緊了眉頭。從推理上判斷,蒙汗的推測無懈可擊,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事實。但情感上,他抗拒接受這個事實:眾神時代,魔族竟然擁有高度的文明。
難道真的如他們宣揚的一樣,魔族是眾神的直接傅承人?
那在聚神時代,人類又處於什麼地位呢?若承認蒙汗的話是真的,那很容易就可以推導出下一個事實,則魔族才是這片大陸的真正主人。
紫川秀冷笑道:“荒謬,胡説八道!爵爺,依魔族的智商,搞搞破壞殺人放火屠城什麼的還是可以的,但要説創造象神文明那麼偉人的科技——白日做夢!”
“大人,您不必動怒,您可能誤解我的意思了。我認為,東南防衞鎮守府是神族的祖先,但也同樣是人類的祖先。”
“什麼意思?”
“魔族與人類,同根同源。我們有着同一個祖先。”
“胡説八道!”紫川秀怒道:“人類是人類,魔族是魔族,有史以來我們就阱渠分明!”
被紫川秀連連呵斥,蒙汗毫不生氣,反而態度更加的謙和,他站起身,躬低了身子,滿頭的白髮被晚風吹得凌亂。聲音象是在苦苦哀求:“大人,您是最瞭解我們神族的人類將領,您該知道事實,無論是外貌還是生理上。皇族與人類有着太多近似了,事實上,除了眼睛的顏色外,我們再沒有別的差異了。
青年時期,我偽裝進入人類的腹地生活了快七年,沒有任何人對我的身份有懷疑。大人,我聽説,卡丹公主被俘期間,您曾與她接觸過,您可覺得她與平常的人類女孩有什麼區別嗎?”
紫川秀連連冷笑,臉上肌肉不斷地抽搐。卡丹豈止象人類女孩而已,她比一般的人類女孩優秀得太多,優秀得讓古板的斯特林一見就陷入了情網——優秀!
紫川秀腦海裏掠過這個詞,象是什麼東西被觸動了,他猛然挺直了身子:雲淺雪、凌步虛、雷歐、黑紗、卡丹、蒙汗、哥速汗…魔族的皇族有着健美強壯的軀體,皇族男子英俊挺拔,皇族女子美麗動人。他們有着美麗的外表,更有着與之相符的內在品質。雲淺雪忠誠善戰,凌步虛堅忍不拔,黑沙深不可測,卡蘭詭斜多端,哥達汗温厚有禮,蒙汗狡詐反覆,更不要説在他們之上的那位風華絕代的魔神皇了——自己所知道的魔族皇族,竟無一平庸之輩!雖然戰敗了,但誰都不能否認,魔族皇族確實是一個極優秀的羣體!
優秀和強大,這就是皇族與人類的區別嗎?他們簡直就象挑選出來的加強版人類一般。
想到這裏,紫川秀瞟了一眼蒙汗,冷冷説:“爵爺,按您的觀點是,魔族與人類同樣是聚神的後裔?哼哼!”
“並非所有的魔族都是,大人。”蒙汗忙解釋説:“只有神族的菁革——皇族,才是。”
“那為何我們竟一點也不知情呢?”
“這並不奇怪,大人。我們知道的歷史只有很短的一部分,有太多的不測和神秘,已散落在歷史的荒草黃沙之中…”
“夠了!”紫川秀低沉地喝問一聲,他一手按劍,猛然起身:“歷史真相是怎樣的,我並不想探究。若是滅失的歷史,那就讓它繼續滅失好了!我只需要知道,魔族是人類的故人,你們毀滅了實實的地文明和財富,還企圖霸佔整個大陸!作為人類,我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你們死死地壓迫、衰弱,最後消滅掉!”
被紫川秀的怒吼聲驚動,蕭龍迅速帶着兩名衞兵跑了上來,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以身子護住了紫川秀,同時對着蒙汗怒目以視。
譴時,蒙汗的親兵們也跟着上來了,見到山開上緊張的氣氛,他們立即也護住了蒙汗,雙方隔着幾米對峙着,沒有人説話,只聽到,粗重的呼吸聲在風中慢慢地喘息着。
蒙汗推開了身前的魔族衞兵,他向着紫川秀走來,但蕭龍嚴厲害地把他擋住了,於是他就站在紫川秀面前,想開口説話時,一陣劇烈地咳嗽打斷了他。他整個人都蜷曲起來了,咳嗽得非常劇烈,給人種撕心裂肺的感覺,當他重新抬起頭時,長長的白髮凌亂地蓋住了額頭。他竭力向紫川秀靠近,聲音有氣無力的。這時,紫川秀才突然意識到,眼前的是個已經六十多歲的老人了。
“大人,紫川家的最終目的是消滅我們,我們都清楚,甚至就連哥達汗也清楚,神族正處於歷史上最衰弱的時候,數量已降到了歷史的最低點,而我們甚至連團結一致對外都辦不到,神族各人部族還在自相殘殺,還有人在充當人類的爪牙在屠殺我們的族人。傾紫川之力,要消滅我們,並不是辦不到的事。但是大人,您想過了嗎,當人類成功地消滅了我們後,剩下的那是一個什麼局面?
沒有了神族,從東大荒直到瓦倫城下這片延綿萬里的土地上,誰來統治?在這成為真空勢力的土地上,誰會是統治這片廣袤國土的下一個種族?”
這時,紫川秀心如亂麻。話一出口,他就發現自己犯了大錯,消滅魔族,這固然是紫川家的最終想法,但在現在,自己還必須利用魔族各部之間的矛盾從中取利。這是絕不能對魔族説出口的話。今晚怎麼了,精神恍惚,自己竟犯下了這麼低級的錯誤?
若讓蒙汗把這話傅出去,遠徵軍將成為魔族各族的公敵了!
他隨口答道:“那自然是我們人類了!”
蒙汗搖頭:“兩百年後,人類能在這片立足,這微臣可以相信。
在這次戰爭中,微臣看到了人類的新式兵器,這是十年前神族沒遇過的。人類的進步神速,科技越來越高,最終會出現象記錄中看到的那些威力奇大的武器,那時,無論野蠻人也好,神族也好,都不再會是你們對手了。
“但在數十年內,絕無可能。現在,人類還無法抵擋野蠻人的進攻。近戰廝殺中,人類士兵只會成為野蠻人屠殺的羔羊。沒有了神族作為緩衝,東大荒的野蠻人會直接殺到古奇山脈下,它們不但有步行兵種,還有在天空飛翔的鵬羽,能阻擋神族的古奇山脈和瓦倫要塞是擋不住他們的。
“大人,神族是天生的戰鬥種族,唯一能抵擋野蠻人地只有我們——不,微臣甚至覺得,我們神族天生就是為了剋制野蠻人而存在的!——消滅了我們,未必是人類之福。幾千年來,我們雖然給人類造成了不少麻煩,但我們也幫人類抵擋住了野蠻人的黑潮肆虐。神族對人類是有功的啊!
“大人,神族與人類本是同根同源,我們是同胞兄弟啊!大人,請寬恕神族,給我們憐憫吧!”
紫川秀一愣,他眉頭緊簇,想了好一陣,從牙縫裏蹦出了冷冷的一句話:“千年來,魔族造就殺虐無數,還敢説什麼有功?現在被打敗了,就自稱是同胞兄弟了嗎,七八四年破瓦倫關的時候,我可沒見到有哪個魔族跑來説是我兄弟!
“蒙汗,我們能擊敗你們,那自然也能擊敗你們後面的野蠻人!魔族也好,野蠻人也好,你們能作成作福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人類正在走向強盛,勢不可擋!”
説完,他轉身欲走,身後傅來蒙汗的挽留聲:“大人,持留步,微臣有一個機密要向您稟告,是關於捍衞者的。”
紫川秀猛然轉身:“你説什麼?”
“微臣不知道當年捍衞者的來歷,但微臣卻知道他們如今在哪裏。”
紫川秀一把揪住蒙汗的衣襟:“你説!”
“今天,根據微臣的研究,當年的捍衞者如今多半已經成為了…”
突然間,紫川秀只覺得心頭警兆一閃,多年來,這種靈敏地直覺已經在戰場上救了他多次,他毫不猶豫地飛身撲倒地上,這時“倏”的一聲鋭響傅來,他聽到有幾個人同時失聲驚叫:“啊…”
當紫川秀抬起頭來,他呆住了:蒙汗依然佇立在原地,他的胸口深深地插着一枚顯目的白羽箭,那箭的羽毛還在微微地顫動着。看蒙汗的表情,他象是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呆滯地望着紫川秀,甚至還朝紫川秀笑了笑。
衞兵們怒吼道:“刺客!”
“是蒙亞的人!抓住他,他放暗箭謀害爵爺!”
急速的腳步聲響起,蒙汗和紫川秀和紫川秀的衞兵們紛紛朝山坡下撲去。
紫川秀樸上去一把扶住了蒙汗:“爵爺,你沒事吧?爵爺,堅持住!軍醫馬上就來!”
這時,殷紅的鮮血慢慢地從蒙汗口中流出,他整個身軀慢慢地軟倒,紫川秀和蒙汗的衞兵隊長同時扶住了他,讓他慢慢地躺倒。蒙汗口唇微微開合着,聲音變得非常衰弱:“大…憐憫神族吧…寬恕…他們成為了,成為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象是生命正一點點地隨着話音從口中流失。
“是,是,爵爺,你得堅持住!你沒事的,輕傷而已!破皮而已!”
蒙汗的瞳孔已經搐散了,但依然在專注地凝視着紫川秀,目光裏充滿了哀求。他滿頭大汗,象是要有很多話要説的,但口中大股不斷湧出的鮮血已裏堵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哽咽着難以發聲。
紫川秀連忙把耳朵湊近了他嘴邊,在那粗重的喘息中,他聽到了最後微不可間的兩個字:“…皇族…”
良久,再也沒有別的聲音出來了,只有山風呼呼地吹過耳邊,蒙汗的胸膛慢慢失去了温度。
“老爺!”蒙汗的親兵隊長一聲慘叫,抱住蒙汗的屍身號啕人哭起來,哭聲隨着山風遠遠地隨風飄去。紫川秀慢慢地直起身來,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