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辦吶!”
金陵國子監祭酒沈步偉愁容滿面的道:“那些學生衝出大門,去為言秉興打抱不平,這不是愚蠢嗎?本官看興和伯至少有一句話是對的,那就是抱團,不管對錯的抱團。”
司業雷進皺眉道:“昨日就攔過,可有人在裏面叫囂着什麼捨生取義,都不省心啊!”
監丞陳勳板着臉道:“大人,該收拾收拾他們了,免得整日以為這國子監都裝不下他們,不折騰就不舒服!”
從國子監的角度來説,學生涉及政事本就是忌諱。
朱元璋的話還在耳邊,當年的慘痛教訓還在這代人的記憶裏,可隨着兩代雄主的離去,那股被壓下去的蠢蠢欲動又開始氾濫了。
沈步偉砸吧着嘴説道:“興和伯的那番話雖然有些犯忌,不過倒是暮鼓晨鐘,那些學生可有反省?”
雷進苦笑道:“有人在煽動,下官已經拿了那幾個學生,就等着陳大人動手了。”
陳勳冷冷的道:“這等害羣之馬,本官當然是要嚴懲,大人,最好是殺雞儆猴,趕幾個出去。”
沈步偉閉上眼睛,看着好似在打盹,輕聲道:“別想了,若是趕出去,保證金陵城中會更熱鬧,那些人巴不得咱們這般做,到時候……咱們有錯在先,不能再給殿下添麻煩了……”
……
“此事不麻煩,分開看就是了。”
朱瞻基説道:“言秉興和言鵬舉是人犯,可言鵬飛卻一直老老實實的,而且聽聞他往日對父兄多有規勸。要把他們區分開,不能讓好人受了委屈,否則以後誰還願意扶正祛邪?!”
刑部尚書王舒越想了想,説道:“殿下,那言鵬飛往日為了顧及家中父兄的名聲,多半是躲在後面操控掌櫃,不過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説罷了。如此看來……好,臣就照此行文北平。”
朱瞻基點點頭,説道:“大市場不能亂。”
王舒越心領神會的道:“是,臣知曉了,會讓人宣揚一番。”
等回到了刑部,王舒越就安排人去宣揚朱瞻基明察秋毫的英明舉措。
“記住了,大市場不能亂。”
王舒越交代道:“殿下仁慈。要讓大市場的人知道,殿下在掛念着他們,讓他們放心,好好的做生意,只要不偷税,不耍滑,誰都不會動他們。”
於是刑部的官員特地去了大市場,去了言鵬飛那裏,當着大家的面,大聲的宣佈了朱瞻基的決定。
在言鵬飛一家子感激零涕的時候,外面的人都有些醒悟了。
“這是千金買馬骨!”
“殿下表明瞭對大市場,對交了税的商人的支持。”
大市場的商人們都歡欣鼓舞,為這個積極的信號舉杯暢飲。
而一股暗流在金陵城中慢慢的聚集着。
關於方醒在言秉興家説的那些話,被人幾乎一字不漏的記錄下來,然後到處傳抄。
“得意忘形,那人肯定要倒黴了!”
“就看陛下會不會做出反應了。”
“肯定會!”
“他都把國子監的學生比作了亂臣賊子,陛下若是不處置他,大家都尷尬了呀!”
“他只是説那些學生無知!”
“可他後面説了,照此下去,這些學生就會有不臣的心思,這難道不是信口開河?”
……
外界議論紛紛時,來自北平的使者打馬衝進了金陵城。
頓時萬眾矚目着朱瞻基的駐地,有人詫異北平的反應是不是太快了些,難道是飛過來的?
“他完蛋了!最少會灰溜溜的滾回北平去!”
“金陵只剩下了殿下,這個……清靜了不少啊!”
就在這萬眾矚目中,使者見到了朱瞻基。
“安綸?”
朱瞻基和方醒看到來人都楞了一下,然後照例準備接旨。
安綸的臉上全是小口子,這是一路疾馳的代價,他抽着臉説道:“殿下,並無旨意,陛下有話交代。”
朱瞻基帶頭,大家束手恭聽。
安綸的嗓子有些沙啞,他乾咳一聲説道:“陛下令興和伯馬上進京,不得耽誤。”
朱瞻基的眸色一冷,問道:“為何?”
突然調方醒進京,而且沒有目的,朱瞻基的心中不禁有些怒火。
在朱瞻基看來,方醒就是自己的人,哪怕是他的父皇要調動,至少得給一個説法,否則就是過線了。
皇帝和太子之間的關係最為微妙,彼此之間需要維持一個平衡。當這個平衡被打破時,那就是慘劇。
不管是皇帝覺得太子威脅到了自己的地位,還是太子覺得皇帝要削弱自己,近而把自己趕下去,都是雙方最大的矛盾點。
安綸舔舔嘴唇,然後看看左右。
朱瞻基舉起手,包括方醒就往外走。
安綸説道:“興和伯留下吧。”
方醒心中一個咯噔,不是害怕,而是擔心。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讓朱高熾冒着和朱瞻基鬧翻的危險把自己調回京城去?
等人走後,安綸沉聲道:“奴婢出來之前,陛下被李時勉氣病了。”
朱瞻基的身體一個搖晃,方醒扶着他,問道:“陛下現在如何了?”
安綸説道:“奴婢出來時,聽説陛下已經醒了,正和公主用膳。”
朱瞻基穩住了身體,低喝道:“李時勉做了什麼?”
安綸低聲道:“李時勉上了奏章,陛下看到後就氣的不行,後來令人打了李時勉十板,回頭御醫就去了陛下那裏。”
朱瞻基冷笑道:“別糊弄本宮,説吧,根源在哪?”
一份奏章就能氣病朱高熾,那這個皇帝的承受能力未免也太差了些。
安綸看看方醒,最後被朱瞻基的眼神逼着説了實話。
“外間傳言陛下的私密事,多有不堪。”
“大膽!”
朱瞻基面色鐵青,問道:“朝中有多少人蔘與其中?”
安綸搖頭,惶恐的道:“殿下,奴婢不知啊!”
“罷了,他肯定不知道。”
方醒説道:“外間的傳言擴散,陛下想必早就知曉了,只是沒有追究,李時勉在這當口風聞奏事,那就是火上澆油。”
安綸感激的看了方醒一眼,説道:“是啊殿下,外間傳言的事東廠早就稟告給了陛下,陛下大抵認為愚民無知,誰知道傳到了百官的耳中,偏偏又遇上了那個李時勉。”
朱瞻基對李時勉有印象,還不錯,可此時他卻恨聲道:“連漏泄禁中語都不懂,這是蓄意的嗎?”
朱高熾的仁終於讓朱瞻基覺得和軟弱差不多了,不過他急調方醒進京,這就是有改弦易轍的思量。
隨後朱瞻基招來了六部尚書,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説了此事。
“有人得寸進尺!有人暗中觀望!有人煽風點火!”
朱瞻基給這個事定下了基調,然後冷冷的道:“自古而今,能把君王給氣病的,敢於拿君王造謠的,有幾人?那些人好大的狗膽!”